第四十七章 營救(二)
潯陽江上,停有許多樓船,穿上掛有各式彩燈花帶,樂舞之聲自上傳出,與岸上的燈火相互和應,琵琶若泣,箏弦若訴,連同江上的細雨水露,雖然讓人倍感寒意,卻也難掩船上的喧鬧歡聲。
船隻本身不算有名,隻是這平靜江麵上的諸多船隻中的一艘,這麽一個夜晚,這樣的船隻還有許多,樓船之間,往來著許多小船,將客人及各種所需物品運上大船,又將喝的酒醉熏熏的人送到岸上。
如此繁華之地,若是有錢,便可到最大的樓船上去,坐在最好的位置上,品最好的菜,飲最好的酒,聽最好的琴,賞最好的景。如若錢不是很足,也可找一艘小艇,船夫在後輕劃,兩人對坐,小菜小酒,對月而酌,仍是一件美事。如若實在沒錢,那倒是也可以在這些船上謀個差事,掙個小錢,若是謀到了大船上差事,船上人出手闊綽,小發一筆橫財也是有可能的。
江州之地便是一塊這樣的地方,長江水運自此往來,許多客商為行方便,便在此置了產業,早年間此地有重山派在,勢力頗大,客商們便將產業置於近山之處,這兩年少了重山派,翠煙閣素色堂又神秘難尋,江州府附近便成了最繁華之處,比之下遊的蘇杭太湖也絲毫不差。
喧鬧的江麵之上,一艘小船靠上了樓船之中最大的一艘,船上人想要放下繩梯,卻見小船並未停下,而是悠悠的繞了半圈,從樓船朝岸的一側繞到了朝江的一邊,船上的人懂得規矩,這樣的開法,來的人必是不好露麵的要人,於是心領神會地不做聲張,隻管準備接後麵的來船。
小船來到對側,一人立在船頭,向上做了個手勢,於是船上落下了幾根繩索,繩頭皆有鉤子,繩身上掛有鈴鐺,那人將鉤子勾在小船各處,接著晃動繩索,鈴鐺響起,樓船之上,十餘名壯漢一起用力轉動機關,不多時,便將小船整個吊了上來。
小船停穩,壯漢將機關卡住,便及時消失不見,待人都走了,樓船之內一位衣著華美的女子便迎了上來,說道:“此處已無旁人,貴客還請現身。”
話音未落,船上便跳下一人,年齡不大,但錦袍玉帶,一幅富貴打扮,上前遞上一牌,說道:“是水塢的貴客。”
那女子見牌,馬上心領神會,手指一處說道:“公子可走此門,在下告退。”說罷,便退走了出去。
船上下來那人卻也沒立刻過去,而是返回到小船上,將一人輕輕扶下,那人衣著就樸素了許多,若是細看,似乎腿腳也不大方便,此時正有些迷茫地看著這艘船,問道:“莫公子,這是何處?”
不必多說,這兩人正是剛剛自江州府內逃出的莫廣和莊瑞,這一路逃脫之時,每當形勢不妙,便自會有人相助,故而非常順利,也搞得莊瑞頗為不解,不過莫廣也並未回答他,隻是說道:“不必多問了,跟我走便是,還有人在等著我二人呢。”
見莫廣不多解釋,莊瑞也就不再問了,兩人一道走向女子所指的那門,開門便是向上的階梯,這樓梯頗為狹窄,兩側都有木牆圍著,不論從船外還是船內都看不到,是一座暗梯,莫廣扶著莊瑞一路爬上去,耳朵左側聽到的都是樓船內的喧嘩嬉鬧之聲,雖說今日天氣不佳,但看來顧客們心情都還不錯。
樓梯很長,來到樓梯盡頭處有一門,莫廣打開房門,眼前豁然開朗,此處便是樓船最高處的房間,房間有兩個門,一處便是從船艙內上來的正門,一處便是兩人出現在的屏風一側的暗門。此處裝飾華美,燈火通明,各處以屏風隔斷,功能齊全,不論飲宴或是安寢,或是提筆吟詩賞月,都可以滿足。
莊瑞十分迷惑,正猶豫之時,莫廣已自顧自地走了進去,轉過屏風,一人正端坐在桌案之後,獨自飲著酒,一貌美女子在旁服侍,對麵處,另有一女子正撥弄著一張古琴,高山流水,好生快活。
見莫廣出現,那人立刻放下酒杯,跳將起來,兩步上前拉住莫廣,說道:“你可來了,怎麽樣,順利嗎?”
莫廣笑道:“托您的福,這一路並無任何險阻,人也救出來了。”說罷,他轉身招呼道,“來,莊校尉,來見見,這位便是長城水塢的呂成君呂轉運使。”
莊瑞聽了這名號,趕忙上前說道:“卑職見過呂轉運使,多謝轉運使救命之恩。”
呂成君連忙擺手說道:“哪裏哪裏,救你的還是莫公子,我隻是出了點小力,談不上恩,來,別站著了,快坐,我這酒已經熱好多時了。蓮兒,給兩位倒酒。”說著,他自己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上,示意兩人先坐。
莫廣和莊瑞也不再多客套,分別落座於呂成君兩側,叫蓮兒的那位侍女為二人分別倒上了酒,端上小菜,而後說道:“少爺,人既是到了,是否要讓下麵把菜送上了?”
呂成君擺手道:“不忙,我們先談些別的事,你先退下吧。”
“是。”蓮兒說著,便退到了屏風之後,房間之內,隻剩下了莫廣他們三人及仍在撥琴的那女子。
呂成君舉酒說道:“既是莊校尉已經救出來了,咱們也就沒白忙活,來,先共飲此杯。”說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莫廣和莊瑞見狀也一同舉杯,一道將杯中酒飲盡,蓮兒自屏風後轉出,為幾人添上酒。
莊瑞問道:“卑職有幸得二位相救,隻是卑職這一趟實在是有頗多問題,不知呂轉運使、莫公子,能否給卑職解釋一二。”
莫廣和呂成君對視一眼,呂成君開口道:“莫公子,還是你來說吧。”
莫廣點點頭,說道:“好,那就我來說吧,我是奉了歐陽公的命令來這邊的,和你一樣,查將軍府下毒之事,隻是我走的晚一些,用了大概一個月的時間,便快馬來到了此地。一到這裏,我便接到了待賢坊的書信,說是將軍府把你派了過來,要我先找到你,隻是我多方打聽之下,卻打聽不到任何你的消息,加之那時出了許多意外,也有翠煙閣的人牽扯其中,我發覺形勢不對,便先隱藏了下來。”
莊瑞歎氣道:“莫公子你還是更明智一些啊,我初到此地之時,雖說也覺察到有些不對的地方,但沒想到還是低估了危險,栽在了這江州的官府手裏。”
莫廣說道:“確實如此,莊校尉你是獨自來的,將軍府的人也幫不到你,察覺不到危險也不是你的問題,我在這裏沒找到你之後,便給長安那邊發了信件,自己便藏了下來,好在消息送到長安,將軍府便直接把你的所有消息交了過來,按著你的蹤跡一查,才知道這裏麵牽扯了多危險的事,我一個人在這邊不好辦,隻好又去了一趟湖州找呂轉運使相助,也虧得是有長城水塢在,事情才好辦了。”
呂成君接過他的話頭,繼續說道:“莫公子說話客氣,我做的也隻是舉手之勞罷了,不過若是你直接找到我的話,興許莊校尉還能少受點苦。”
莫廣說道:“您說的沒錯,若是提前知道您就在這江州城內,我也能少跑些冤枉路了。”
呂成君說道:“不過你若是沒到我家水塢一趟,我姐姐的消息也帶不過來了。”
莫廣笑著說道:“是啊,總之有了長城水塢相助,我們才總算是查到了你的位置,沒想到他們還真的敢把你關在江州府的死牢裏麵啊。”
莊瑞問道:“這麽說來的話,我在這邊隻查到了那個彥尋與翠煙閣有些關係,和江州府似乎關係不大,為何江州府的人要抓我?江州太守不是許閣老的門生嗎?陸相的人怎麽會牽扯在裏麵?”
呂成君搖頭說道:“這你就錯了,江州王太守雖說是許閣老的門生,但許閣老本人雖是陸相依仗的幕僚,但官不過正五品上,自己並無太多權力,這樣的人,門生多半不會太認老師的。”
莊瑞眉頭皺了起來,說道:“這麽說來,江州府的確與翠煙閣有關係?”
莫廣說道:“這倒也未必,據我所知,之前要在牢裏殺你的那些人,他們並不是江州府的人,況且今年的江州府裏,死牢之內並未有關過人,興許是他們買通了獄卒,私自把你關在那裏也是可能的。”
這話倒是讓呂成君有些奇怪了,他說道:“哦?莫公子何以知之他們不是江州府的人?”
莫廣說道:“並無太多證據,隻是一些推斷罷了。我自己是出身自京兆府的,對這些有一些了解,但凡是在府內當差的人,行事作風總有一些不同於正常人的地方,不論聽誰的命令,行事總是拘謹且多心的,生怕做錯一二,但這些人卻不然,舉手投足滿是草莽氣質,故而有此推斷。”
呂成君聽了緩緩地點了點頭,說道:“也有道理。”
莫廣說道:“莊校尉,咱們說正事,你都查出了些什麽?”
莊瑞正待開口,忽聽得門外船倉內一陣喧鬧之聲,他和莫廣一道看向呂成君,呂轉運使自然也聽到了喧鬧,眉頭一皺,說道:“蓮兒,出去看看這是怎麽了?”
侍女蓮兒起身出門,不多時便折返回來,說道:“少爺,約有二十餘人在船艙內,穿著官府的衣服,要查咱們的船上有沒有逃犯。”
莊瑞和莫廣對視一眼,呂成君說道:“江州府這是糊塗了嗎?敢查我的船。”說罷,他站起身來,對莫廣兩人說道:“兩位稍等片刻,我去把這件事解決一下,棠兒,你隨我來,蓮兒,你繼續為二位倒酒。”
“是。”兩位女子各自聽令,棠兒姑娘離開了琴弦,指尖微動,似是將什麽東西收到了衣袖當中,莫廣眼尖,將那東西看了個分明,卻是幾顆珠子,棠兒姑娘也注意到了莫廣的眼神,對他會心一笑,長城水塢的看家功夫,便是認穴打穴,莫廣搖了搖頭,笑道:“呂轉運使出手,自然事情很好解決了,莊校尉,咱們喝酒便是了。”
呂成君見他這麽說了,也笑道:“這江州府裏有人不識好歹,我也不能丟了這轉運使的身份,兩位如果願意,那邊的窗子可以看到艙內,給我當個觀眾可好?”
莊瑞仍有些猶豫,說道:“卑職……”話沒說完,卻見莫廣端著酒杯站起身來,拉過莊瑞說道:“既是轉運使說了,咱們聽命便是,莊校尉,咱們窗邊飲酒吧。”
呂成君大笑幾聲,轉身便下樓去了,莊瑞隻好說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