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捕蟬(三)
煙雲鍛俠錄最新章節
“玉瓏子長老……”陳掌門聽了玉遊子的話,隻說了這幾個字,便久久沒有說話。
見掌門如此,玉遊子猛然想起他與玉瓏子對壘之時,玉瓏子說過的那些話,那些玉瓏子所說的隱藏在重山派名門正派圖景之下的髒事,不禁開口問道:“掌門,我有問題想要問你。”
陳掌門看向玉遊子,說道:“玉遊子長老,有什麽問題你盡管問便是了。”
玉遊子問道:“掌門,你……你沒有太出乎意料對嗎?你料到了玉瓏子長老會做這些事嗎?”言語之中,玉遊子的語氣十分複雜。
陳掌門搖了搖頭,說道:“我知道玉瓏子他有他的苦衷,但我沒料到他會做事這麽決絕,”他看著玉遊子身旁的眾位弟子,說道,“我知道他有的是在江州混下去的手端,我沒料到他會對你們下手。”
玉遊子突然激動了起來,說道:“這麽說的話,掌門,重山派門中,的確有許多隱瞞下來的事,對嗎?!你知道玉瓏子的苦衷,在山上時他包庇自己門人的事,的確是你安排的嗎?!掌門?!”
陳掌門看著玉遊子,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的問題,玉遊子見陳掌門猶豫的樣子,更是支起上半身,直視著陳牧生的眼睛,問道:“如此說來,前代掌門是如何死的,你是知道的嗎?!”
陳掌門沉重的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是玉瓏子下的毒,我知道。”
這下變成玉遊子愣在那裏了,口中喃喃說道:“這麽說,玉瓏子說的事,都是真的嗎?”
陳掌門說道:“前代掌門……師父他,他……哎,那時他做了許多糊塗事,或許他已經瘋了,殺了許多不該殺的人,那時……你知道重山派曾經有七位長老,你也都認識,其中三人都是……都是被師父所殺的。”
“你說什麽?!”玉遊子隻覺得天旋地轉,“我不信!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他想要開口罵,但麵對陳掌門這個前代掌門的親傳弟子,也是對自己十分信任的一位掌門,他怎麽也罵不出口,“陳掌門,你說的都是假話!都是假的,我不相信……”
陳掌門長歎一聲,看著周圍看著自己的眾位重山派的弟子,說道:“我說的,是真話,那個時候我們隨師父到長安城內辦事,山門內由玉磯子長老暫代掌門之職,玉瓏子和玉瓊子兩位長老隨行,師父要殺掉玉瓊子長老,我和劉登已師兄查出了先前三位長老死去的真相,覺得師父做的不對,就想辦法想要阻止師父,那時候我們不是師父的對手,隻好我去請援兵,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了待賢坊的人,請來了何容何大俠來幫忙,劉師兄則去拖延師父動手,等我和何大俠趕到那裏的時候,玉瓊子長老已經不行了,劉師兄正在與師父拚鬥,師父那時……那時的確像是瘋了一樣……”
話說到這裏,玉遊子想要說些什麽,可什麽都說不出,隻趕到頭腦之中一陣恍惚,他向身後看去,自己的弟子們早就圍在了周圍,個個靜默不語,今日陳掌門把門派之中最為機密的事這樣說出來,任誰的接受不了。
陳掌門繼續說道:“我們製服了師父,卻沒能救得了玉瓊子長老,知道這件事的隻有我、劉師兄、何大俠、李老板還有玉瓏子長老,師父從被我們控製下來之後,人就已經不正常了,時而瘋瘋癲癲時而絮絮叨叨,不停地說自己年輕時候行俠仗義的事,有時候還狂笑不止。李老板想辦法把玉瓊子長老的死隱瞞了下來,至於師父,我們把他帶回了門派之內。劉師兄接受不了師父的這番樣子,也不能接受自己作為徒弟與師父這樣相殘,立誓再也不自稱重山派門人,李老板就把他留在了長安城。”
玉遊子開口,輕聲問道:“為什麽?前代掌門……他為什麽……”
陳掌門搖了搖頭,說道:“他是被逼瘋的,這件事是我後來才了解到的,師父年輕之時,雖說相貌不太善良,但一心行俠仗義,也是中興重山派之人,隻是接掌了整個門派之後,被重山派內的種種事務所擾,又在重山派內的各個派係爭鬥、逼迫之中,違心做了許多事,以各種手端打壓拉攏周邊的小門派,其中有許多手端,都不是師父他能接受的,但卻被門派推著去做,身為掌門,他做得沒錯,但身為江湖俠客,那些事又實在肮髒,師父他想要清理門派內種種勢力,卻發覺這些勢力遠比重山派本身更強,一來二去,已是十來年的時間,師父他想要清理重山派的想法已然扭曲,加之那時發生了一件駭人聽聞的血案,師父終於被壓垮,運功之時走火入魔,最終……”
玉遊子問道:“不對,不對!陳牧生,你說前代掌門是要清理重山派!逼迫他做事的難道不是重山派內的人?!難道不是這些人害了前代掌門,又汙蔑他瘋了?!你這說法……我不能接受!到底是什麽人?這些人逼迫前代掌門的到底是什麽人?”
陳掌門看看莫廣,莫廣此時正在遠處看著梁嵐的信,重山派門內的事,他並不打算聽,陳掌門見莫廣沒有聽的意思,於是又歎氣一聲,說道:“重山派起自江州、洪州交界之處,原本便是個小門派,太師父得勢之時,得到了當時還很年輕的京城李老板的幫助,因此得了江州、洪州兩地的豪強的賞識,重山派也是因此才能快速發展起來,不斷做大,不過在那之後,越來越多的地方豪族派人加入重山派之中,太師父就不得不接納他們,一來二去,這些人背後的勢力就成了重山派不得不倚重的力量,山上那片宅邸產業,名義上是那些人依附於重山派,在那裏購置晚年安居之處,實際上卻是重山派反過來依附於他們,不得不讓他們派人定居在山上的。”
這番話說的玉遊子啞口無言,昔日在山上的時候,他是不理俗務,專心習武傳武的,今日陳掌門的話,他是絕對不曾想到過的,那時候他看到山上這片宅邸,隻當作是玉瓏子長老拉攏地方勢力的成果,卻從來不曾想過這種可能,良久之後,他才問道:“那……前代掌門,他……他被逼瘋,被你們帶回門派,是怎麽死的……”
陳掌門抬頭望天,說道:“回到門派之時,師父他已經若大病之人,臥床不起,卻總在夜間發出怪聲,使門派內人心惶惶。當時門派內隻有玉瓏子長老、代理掌門玉磯子長老和我知道這件事,我人微言輕,做不了什麽決定,兩位長老知道重山派還要繼續維持下去,決定讓我接下掌門的位置,對外宣稱掌門病重,至於最終……師父……哎,玉瓏子長老那時說了,重山派是名門正派,掌門不能是做過弑殺師父這般大惡之人,是他出手,了結了已然神誌不清的師父……”
玉遊子低頭思索著,說道:“這麽說來,玉瓏子對我說的,都是真話啊……他在山上包庇下來的人,陳掌門,那些人的確是……”
陳掌門點點頭,說道:“那些人的確是地方大族要保的人,隻是包庇惡人這個罪責,也確實是玉瓏子他替我擔下了。”
玉遊子長歎道:“看來……這重山派,或許真的亡了的好……”
陳掌門麵色凝重,自他接任重山派的掌門之位之後,師父昔日的苦惱也始終纏繞在他身上,隻是每當看到有新的弟子懷著行俠仗義的夢想上山之時,他身為掌門,卻總是無法拒絕這些和昔日的自己、昔日的師父年輕之時一樣的人,心中總想著自己做掌門總好過直接由那些豪強的人直接掌管門派,也就硬著頭皮忍了下來,現在看著玉遊子長老斷了的左臂,在看他身後眾位弟子的慘狀,這些人從來不曾涉及到重山派的隱秘交易之中,卻仍是落得如此下場,陳掌門一字一句的說道:“你說的沒錯,或許真的是亡了的好。”
玉遊子看著陳掌門,說道:“陳掌門,陳牧生,你覺得玉瓏子他為什麽要對我的人下手?我想要殺了他為師門清理門戶,是不是做錯了?”
陳掌門搖搖頭,說道:“他對你下手,多半也是被人逼迫的,有人覺得你的人還活著,對他們做事不利,畢竟……”他看著玉遊子背後山林之中冒起的濃煙,“他們或許才是真的重山派。”
玉遊子苦笑道:“看來,我做的事,的確是錯了,我從來就不曾是重山派的人,談什麽清理重山派的門戶。”
陳掌門看著眾位弟子,緩緩說道:“他們或許是真正的重山派,但你們卻是師父、太師父想要看到的重山派……重山派的武學,始終是正大光明的,但重山派的人卻不一定,你們大概是最適合這一武學路數的人吧。”
玉遊子說道:“掌門,我還稱你是掌門,你說吧,我們該怎麽做?”
陳掌門問道:“玉瓏子在這山火之後,對嗎?”
玉遊子點點頭,說道:“是啊,他被我傷到了,大概還在養傷,不過養傷之處,應該就在山火之後。”
陳掌門又問道:“玉磯子長老去哪了,你知道嗎?”
玉遊子說道:“玉磯子他帶著自己的弟子,說是去了江南東道地方,具體去了哪裏我也不知道。”
陳掌門看看那邊等候著的莫廣,對玉遊子說道:“看來他去了湖州,投長城水塢去了。”
玉遊子問道:“你知道?”
陳掌門點點頭,說道:“重山派滅亡之前,長城水塢的人給我送信,要我操辦一場武林盟會,那件事我交給玉磯子長老籌備了,那時玉磯子與長城水塢聯係較為密切,他去了江南東道,大概就是去投奔水塢了吧。”
“原來如此……”玉遊子念叨著,“原來如此……”
陳掌門說道:“我和彭河幫的賀副幫主有約,兩日之後,他會帶著船到這裏,你們現在可有去處?”
玉遊子看向躲在遠處的老和尚,說道:“我們被山火趕了下來,那位老師父說他可以帶我們到一處山洞暫時躲避。”
陳掌門點點頭,說道:“好,你們就先躲在那裏吧,兩日之後,可以帶北岸淺灘處坐彭河幫的船離開江州,隻要離開了江南西道就好。”
玉遊子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問道:“掌門,你打算做什麽?”
陳掌門看著濃煙中的釣磯山,說道:“我還有事要和玉瓏子說一說,重山派的事,我也想明白了,也該了結了。”
玉遊子低頭歎了口氣,也不多說什麽話了,隻是輕輕說道:“好吧,掌門,多多保重。”
陳掌門點點頭,走到遠處的老和尚處,向老和尚彎下腰道謝,感謝他能帶玉遊子他們避難,等到他回來,莫廣也走上前來,說道:“看來,你們門派的事已經說完了?”
陳掌門說道:“莫侍衛,梁女俠的信你看完了嗎?你打算怎麽辦?”
莫廣看看玉遊子,又看看山中的景象,說道:“我隨玉遊子長老他們先到山洞那裏,確定沒人跟蹤之後,我要去找張堂主,有些事情,我得當麵問個明白。”
後山,小村內。
駱奎問道:“堂主,怎麽辦?山火越燒越大,水上還有官府的兵馬,咱們該做什麽?這火一起,我在山裏的人就必須都退出來了。”
龐猛也急切地問道:“是啊,堂主,要不要我帶人到前山那裏的港口處迎敵?”
張堂主揮手說道:“不必驚慌,山火雖起,但火勢燒不到這座村子,駱奎,你的人撤下來就撤下來,讓他們往東布置,直接監視那道溝壑,一旦他們有撤走的意思,馬上來向我報告。”
駱奎接了命令,卻問道:“難道不必防備他們借勢殺過來?”
張堂主說道:“他們不敢,按我說的做,去吧。”
駱奎隻好說道:“是,屬下這就去。”便轉身出去了。
張堂主又轉向龐猛,說道:“你帶人到前村,趁湖上船隊還沒靠近,把我們的船都開出來,開到後山這邊來,即便官兵在後追趕也無妨,引他們過來就好,隻是不要隨便動手,再派人到半山的那處產業那裏,把我留在那裏的書信都取走,快去吧。”
龐猛心裏盤算了一下時間,要完成這個命令有些緊急,於是立即說道:“是,一定辦到。”而後大步流星衝了出去。
張堂主又轉向卞卜兒,說道:“讓你的人全麵鋪開,嚴密防守這裏,龐猛帶人去辦事了,你的人要接管他之前的布防,尤其要保證這裏到湖邊道路通暢。”
“是。”卞卜兒也領命而去。
眼見整個素色堂的人手都忙碌了起來,莊瑞走上前來,問道:“張堂主,這也在你的意料之中嗎?”
張堂主看看他,說道:“是啊,差不太多,隻是湖上的船比我想的來的更早了一些,除此之外,我差不多都料到了,雖說是請你們看戲,不過現在,戲的舞台似乎更大了一些。”
說著,他走向被捆著跪在地上的耿天,伸手將他拉起,又看看四周龐猛布置的親信,說道:“不得不說,有時候,我真的希望你和你的手下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