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朝堂(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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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之內,天子退了朝,返回後宮之中。
尚未落座,一小太監走到衛總管身旁,小聲說了兩句什麽,衛總管聽了,臉色大變,趕忙來到天子一旁,天子見他神色恐慌,於是問道:“什麽事?”
衛總管看了看左右宮女侍從,天子明白他的意思,一揮手,讓在場眾人暫且退下,等人都出去,衛總管才說道:“皇上,江州密報,莫廣幫水塢呂成君做事,死在了釣磯山。”
天子登時一拍桌子,問道:“什麽?!為什麽莫廣去了釣磯山?!”
“這……”衛總管支吾不言。
天子揮手說道:“你馬上去待賢坊,宣皇叔進宮。”
衛總管趕緊提醒道:“皇上,王爺現在陳倉附近,宣他進宮,尚需時日。”
“那就找歐陽公過來,”天子一瞪眼,衛總管趕忙低頭,“現在就去,朕要問個清楚。”
“是,老奴這就去。”衛總管立刻退了出去,一路小跑穿過宮廷步道而去。
綿州,龍安縣。
顧儀與侯柏仙進入龍安縣城之內,顧儀牽馬在前,左顧右盼,尋找可供投宿之處,侯柏仙牽馬在後,卻低頭不語,全然不似之前的樂天派頭,在思索著什麽很認真的事情。
縣城並不大,因其臨近龍安山而得名,平日裏也沒什麽往來客商,因此縣城之中隻有一個不大的客棧,顧儀順著縣城大道走了一路也沒找到,跟人一打聽,才知道隻有城西有一座小客棧,穿過許多巷落,兩人總算是來到了客棧門口。
客棧有些破舊,但總的來說還算幹淨,也沒有小二在門口迎客,天色已晚,去找張太守安排的向導不太合適,還是先找個地方休息,第二日清晨再出發比較好。
沒人迎客,自然也就沒人牽馬,顧儀隻能暫且讓侯柏仙看著馬,自己來到客棧之中,客棧之內十分空曠,兩層的小樓一層全然沒有賓客,櫃台之後坐著客棧老板,正百無聊賴之際,見有人進來,有些驚奇。
顧儀上前,客棧老板起身問道:“這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顧儀左右打量了一圈,覺得此地尚好,於是說道:“是要住店,我們有兩個人,要兩間,你們有人照料馬嗎?”
“當然有當然有,”老板站起身來,朝著後麵喊道:“小二!幹活!”
“來了!真稀罕,今天還有客人……”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客棧小二肩上搭一毛巾,一掀門簾便衝了進來,見顧儀站著,便問道,“客官,有何吩咐?”
客棧老板說道:“別廢話,去門口照料一下牲口,快去!”
“我這就去!”那小二飛快地跑了出去,沒一會兒,侯柏仙便走了進來,對顧儀說道:“馬我交給那個小兄弟了,沒問題吧。”
客棧老板說道:“沒問題沒問題,我們店的小二雖說活潑了一些,但人還是可靠的,他是我兄弟家的娃,平日裏就喜歡照料牲口,兩位放心吧。”
顧儀一路上住了不少客棧,但像這個客棧一樣冷清的卻不多,客棧要是開到了這種境界,那也該開不下去了,顧儀問道:“我聽人說,這縣城裏,隻有這一個客棧,想來隻有一個做客棧生意,不說客似雲來,起碼也不會很差,怎地如此冷清?”
客棧老板觀察了一下兩人,歎口氣,說道:“二位是外州人士吧,想必不了解我們龍安縣,這縣城之中,原本有三座客棧,往來客商或是江湖中人也有許多,奈何多年前出了事情,就成了今天這樣了。”
顧儀看天色尚早,不急著休息,於是看看空曠的大堂,說道:“我們二人的確是外州人,不知情況,若是老板不嫌棄,此地有何風土,可否給我二人講一講?”
他看向侯柏仙,侯柏仙接話頭,說道:“差不多也是吃飯的時候了,給我們準備點酒菜吧。”
老板閑得發慌,有人樂意聊天,當然是好事,他點頭應允,對外麵喊道:“小子!幹活!”
小二沒從前門過來,而是又從後門跑了出來,來到三人麵前,說道:“來了!兩位客官的馬我牽到後院了,真是不錯,嘿嘿,小的還沒見過這麽漂亮的牲口呢。”
顧儀還沒說話,侯柏仙先咧嘴笑道:“那是當然,這馬可是我花了大價錢買的,當然是好馬。”
此言一出,顧儀便皺起了眉頭,想想侯柏仙買的刀就知道,他說花大價錢買的東西,那肯定是花了個難以想象的大數,他真的很好奇這個大漢到底是什麽家底,出手如此闊綽。
一旁老板抬起巴掌輕拍到小二腦袋上,說道:“別嘴貧!趕緊到後廚告訴你大媽,有客人要酒菜!快去準備!”
“是!好!”小二摸摸腦袋,轉頭便又衝了出去。
老板對兩人陪笑道:“二位不要見怪,我兄弟家就是相馬販馬的,這小子喜歡就是喜歡,沒別的意思,兩位不要見怪。”
顧儀聽他這麽說,反倒有些奇怪,問道:“既然是相馬販馬的,那想必此城中有許多用得到馬的地方,馬也不是耕田的牲口,這生意要麽是有客商往來,要麽是有信差軍務,可我看著城裏,好像不像是有這些人,反倒這裏人都很奇怪有外人來。”
老板搖了搖頭,說道:“二位客官先坐,我先去後廚看看,待會兒端上酒菜,我再給客官好好說說這裏的事吧。”
話都這麽說了,侯柏仙和顧儀自然不會再追問,老板去了後院,顧儀和侯柏仙挑了個幹淨的桌子坐下,大堂之內,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侯柏仙落座之後,想起一路上自己想的問題,開口對顧儀說道:“顧兄弟,你告訴我說,這龍安山裏已經沒有鑄劍識劍的人了,我還是不太相信啊。”
顧儀有些無奈,今日清晨之時,兩人離開露營之處,顧儀覺得這個大漢人還不錯,實在是忍不住了,告訴了侯柏仙他被人騙了,他那把刀是假的,根本不能拿來禦敵,那些賣刀的人讓他到龍安山去,找鑒識刀劍的莊園,根本就是騙他白跑一趟,等到侯柏仙察覺到自己被騙,那些騙子都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可說是說了,侯柏仙卻壓根不相信自己被騙,顧儀無奈之下,拿著侯柏仙的刀,把上麵的瑕疵薄弱之處一一指出,怕侯柏仙不信,還把他一路上聽到的關於那個山莊的傳聞一股腦都告訴了侯柏仙。
可就算是這樣,侯柏仙依舊我行我素,非要去親眼看看才行,還反問顧儀,既然那裏都是廢墟了,顧儀自己去那裏幹嘛?
無可奈何之下,顧儀隻好告訴侯柏仙,若是說了,他又要罰自己一個小錯了,侯柏仙聽了這才作罷,但仍是要親眼看個明白才能決定,一路之上,侯柏仙都在想著這件事,顧儀也沒辦法,就由他去想了,這到了客棧,侯柏仙一開口,問的卻還是這件事。
顧儀說道:“侯大哥,你若是不相信我,你幹脆待會兒問問這裏的老板得了,我的消息也是聽來的,咳,反正你都到這裏了,再跑回買刀的地方找騙子的麻煩也肯定來不及了,幹脆明日去看看就好了,多想也無益。”
侯柏仙卻擺手說道:“不是啊,我當然相信顧兄弟你了啊,但是我也相信那個賣我刀的鐵匠啊,我和他無冤無仇,他幹嘛要騙我。”
顧儀扶著自己的額頭,歎氣說道:“你的錢給他了,還要什麽冤仇……”
“錢?”侯柏仙歪著腦袋,說道,“那東西哪有刀重要,他可是把刀給我了。”
顧儀啞口無言,這話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往下說了,侯柏仙還想問,通往後院的門簾打開,老板端著兩壇酒就進來了,在他背後,小二端著幾盤涼菜跟著,兩人來到桌前,擺上酒菜,老板說道:“熱菜待會兒就來,兩位,先嚐嚐我這店裏的酒怎麽樣?”
顧儀兩人自熱點頭應允,老板為兩人倒上酒,顧儀嚐了一口,隻覺酒清淡可口,甚是柔順,剛想誇上一句,一旁侯柏仙卻“啪”地將酒盞放下,說道:“老板,這酒也太淡了吧。”
老板一臉尷尬,說道:“客官,這是我自己釀的酒,平日裏都是自己喝的,若是不合客官的口味,還請客官見諒,我可以去找別的地方打一些來。”
顧儀看向侯柏仙,說道:“這酒我喝著不錯,若是酒都像是你帶的那種烈度,喜歡酒的人恐怕得少上七成。”
侯柏仙哪管這個,從腰間取下酒葫蘆,裏麵的酒剩的不多了,他要來兩個酒盞,倒了兩杯,端起一盞對老板說道:“你先別走,嚐嚐我的酒。”
老板推辭不過,隻得端起酒盞,顧儀還沒來得及警告老板,老板便嚐了一口,果然不出所料,老板立刻被侯柏仙的烈酒嗆住,匆忙放下酒盞,捂住口鼻便開始咳嗽,小二慌忙上前拍老板的後背,顧儀拿起茶壺給客棧老板倒了一杯茶,扭頭對侯柏仙說道:“你看!我就說了你的酒太烈,不要隨便給人喝,你還不信。”
侯柏仙拿起老板喝剩下的那盞酒,一飲而盡,麵不改色,說道:“怎麽可能,酒這件事你肯定是騙我了,你們都喝不出來嗎?我這才是好酒,”他指著老板自己的酒,說道,“這也能叫做酒嗎?”
話音未落,自二樓有人長歌道:“田家有美酒,落日與之傾。醉罷弄歸月,遙欣稚子迎。是誰說這裏的酒不好?”
顧儀抬頭看去,卻見一翩翩公子自二樓走下,手持折扇,派頭十足,侯柏仙聽到他這麽說,站起身來,說道:“是我說的!這裏的酒不好,不合我的胃口!”
客棧老板這會兒才緩過勁來,開口說道:“客官,你這酒,實在是讓人難以入口啊。”他轉頭對扶著自己的小二說道,“小子,按這位客官的意思,去城南買些更烈的酒來吧。”
“慢著!”那公子卻說道,“店家的酒,在下是十分認可的,若是有人覺得不妥,起碼要先說服在下才行。”
“這……”小二有些無所適從。
侯柏仙拿起另一個倒著自己酒的酒盞,說道:“好不好喝,你可以自己評判,咱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你先嚐嚐我的酒再說。”
顧儀全然不想惹事,問一旁的老板道:“這位公子是何許人也?”
老板小聲說道:“這位公子和你們一樣也是住客,不過是昨日到我這店裏的,喝了好幾壇酒,恐怕是一直睡到現在,你們來之前我看他沒醒,也就沒告訴你們。”
那邊公子聽了侯柏仙的話,眉毛一挑,說道:“講道理便好,酒拿來,我嚐嚐。”
侯柏仙聽他這麽說,麵露喜色,端著酒盞便朝那公子而去,顧儀趕緊起身說道:“公子且慢!那酒喝不得!”
侯柏仙已經把酒端到那公子麵前,他身形高大,比那公子高上一頭,那公子接過酒盞,對顧儀說道:“謝這位公子美意,但既是與人爭執,這酒,在下豈能不喝?”當下仰起頭來,將酒盞中的酒一飲而盡。
看他一口喝下,顧儀和客棧老板都有些傻眼,侯柏仙哈哈大笑,拍手說道:“好好好!你能喝我的酒!好!怎麽樣?我這酒是好酒嗎?”
公子放下酒盞,咂咂嘴巴,又看看酒盞,抬起頭來,眼神之中充滿了鄙夷,說道:“這也叫酒?”
“你說什麽?!”侯柏仙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像是變臉一般,立刻換上了一幅怒容,伸手便要奪回酒盞。
他這奪回酒盞的動作實在太大,他雖無心傷人,但在旁人看來,這簡直是要動手打人,抬起手來就是一掌自斜上向下,想要劈手奪回酒盞,卻好似要一巴掌扇在那公子臉上一般。
那公子毫不含糊,兩腳向後小躍半步,空著的手一拉一帶,借著侯柏仙這一掌之勢,把侯柏仙的力道往自己身側一引,身形轉了半圈,侯柏仙沒保持住平衡,竟順勢摔了出去,“嘩啦”一聲,撲倒在地,撞翻了許多板凳。
顧儀起身便要勸架,卻被嚇呆了的老板擋住,還沒從桌內出來,卻聽那公子說道:“在下走南闖北,喝過的酒有許多,卻沒見過你這般無禮又自大的酒鬼。”
侯柏仙哪能受這氣,當下跳將起來,喝到:“你不喝便不喝!怎麽動手打架!我不怕你!”隨即握緊拳頭便衝了上來。
那公子身子一側,從容躲開侯柏仙招式,抬手便又引著侯柏仙摔了出去,眼看事情要鬧大,顧儀總算是自桌後跳了出來,說道:“兩位且慢!不要動手!”
那公子聽了,扭頭看向顧儀,但侯柏仙吃了兩次虧,哪裏肯善罷甘休,當即又衝了上來,顧儀見狀,飛身上前想要阻攔,那公子卻以為顧儀想要為自己的朋友助陣,朗聲說道:“你二人一同來,我又何懼?”
顧儀身法較快,兩步便來到那公子與侯柏仙當中,他知道侯柏仙隻會刀法,其他的一竅不通,看準侯柏仙動作,右手一揮,便拉住了侯柏仙的臂膀,一推之下,侯柏仙倒退兩步,顧儀正待說話,卻聽得背後風聲襲來,他立刻轉身,眼看公子一掌已然拍到麵前,顧儀立刻提掌相迎,“砰!”地一聲,顧儀退了半步,那公子卻倒退三步,說道:“好強的內力!”
眼看兩人還想打,顧儀趕緊拉住侯柏仙,說道:“且住!侯大哥!咱們不是來惹事的!”
侯柏仙在顧儀手裏吃過虧,知道自己比拳掌不是顧儀的對手,被他拉住,自己毫無辦法,隻得賭氣說道:“顧兄弟!他先動的手!你拉我幹什麽!”
那公子聽了,簡直覺得此人無理取鬧,說道:“你手都抬起來了,卻是在下先動的手?”
顧儀把侯柏仙按回到板凳上,對那公子賠禮道:“公子莫怪!我這朋友做事魯莽!性情與眾不同,但卻不是個惡人!多有得罪!”
那公子聽顧儀這樣說,剛才那般傲慢地氣勢也收斂了一些,說道:“這位公子倒是好說話,武功也的確不凡,若是願意請在下喝酒,在下自然也不會多計較。”
侯柏仙雖然賭氣,但卻被顧儀牢牢按住,聽到那位公子這麽說,馬上嚷嚷起來:“你們那酒就是不行!就是不好!你們喝!我不喝!”
顧儀一臉無奈,那公子看侯柏仙還在爭執酒的問題,全然不提自己剛才摔了他兩次的事,也意識到此人可能的確沒什麽惡意,於是說道:“若隻是酒,我這裏還有另一種酒,我說你這大漢,要不要嚐一嚐?”
侯柏仙聽他這麽說,馬上來勁了,說道:“你也有酒?拿來我嚐嚐。”
那公子嗬嗬一笑,對顧儀說道:“公子稍等,我這就取酒來。”
眼看他轉身便要上樓,顧儀拱手問道:“尚不知這位公子怎麽稱呼?”
那公子拍了一下自己腦袋,說道:“未通報姓名,是在下疏忽了,在下牧鬆客。”說完,便一躍跳上樓梯,取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