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驅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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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安山道,山緩而渠徐,冬日初晴,乍暖還寒,山中偶有鳥鳴,使人心懷舒暢,全然不似縣城眾人所說那般凶險,倘若沒有那個故事,此地必是一塊樂土。
四匹馬緩緩而行,朱副尉說,自龍安縣城至龍安山內楊家莊所在之處,若是著急,騎馬快跑需大約四個時辰,三人如此放馬緩進,大概要五個時辰才能來到山下,那時候天色已晚,恐怕不是個上山的好時候。
他說的時候甚是著急,顧儀問道:“朱副尉,依你看,我們該怎麽做?”
朱副尉說道:“若是你們三個不那麽著急,我知道一個住處,就在山下,當年縣丞請來和尚老道作法,那個道場還建在距離上山不遠之處,建那道場花了些銀兩,縣丞覺得荒廢拆掉不好,就讓人駐守在那裏,也算是防止無知的人上山用,咱們可以在那裏呆上一晚,到第二天天明之時,再上山也不晚。”
顧儀聽了,問道:“這麽說,在山下居住,就可保不會有惡鬼上門嘍?”
朱副尉搖搖頭,說道:“也不盡然,隻不過不會有生死之虞,我在那個道場駐紮過幾日,每晚總有陰風呼號,也常常會丟失一些東西,不過倒是沒人失蹤,失蹤的都是上了山的人。”他看三人都沒有聽他建議的打算,於是接著說道,“三位,清早白日陽氣最盛,你們若是真要上山,還是聽我一句勸吧。”
侯柏仙撇了撇嘴,說道:“我就是去看看鬼長什麽樣子的,白天去了,鬼不出來了,那怎麽行。”
“這……”朱副尉全然不知該怎麽回答侯柏仙的話。
牧鬆客問道:“我說,朱副尉,你先別管他,我問你,你說道場會丟東西,丟的都是些什麽?”
朱副尉想了想道:“什麽都有,五花八門,糧食也丟過,祭天用的牲畜也丟過,衣服也丟過,我們身邊的兵器也丟過,丟東西大多是在夜晚,第二天早起,誰都不知道會丟什麽。”
牧鬆客笑道:“這麽說來,鬼還真是什麽都缺啊,你們沒找過嗎?”
“怎麽沒有,”朱副尉有些生氣地說道,“道場裏找不到,我們就到外麵找,最開始我們還有膽子大的,就上山去找,卻走失了兩個兄弟,再也沒回來過,這麽一來,誰還敢隨便上山,隻能夜晚加強看守,但東西還是照丟不誤,好在隻要不上山,鬼就不會取人性命,時候長了,我們也隻好不管了,隻要縣丞繼續送來物資,丟的東西,也就算了吧。”
牧鬆客說道:“哦……原來如此,不過這麽一個地方,物資也丟,人也危險,為何還要繼續駐守呢?反正整個縣城都知道山上的故事,也沒有守著的必要了,何不早點撤走?總不能是舍不得給和尚建的道場吧。”
“這個嘛……”朱副尉想了想,說道,“我們縣丞也有撤走的意思,不過……”
“不過什麽?”牧鬆客追問道。
“嗨,兄弟說了,你可別嘲笑兄弟,”朱副尉說道,“我們覺得,於其讓惡鬼從山裏出來,襲擊縣城,還不如讓它偷道場上的東西,我們在那裏擔驚受怕,總比一方百姓受害要好吧。”
“哦……”牧鬆客點點頭,轉頭對顧儀說道,“顧兄弟,你聽出來朱副尉是什麽意思了嗎?”
顧儀說道:“所以此地實際上算是你們給山裏的惡鬼上供的地方?”
朱副尉撓撓頭,說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那幫和尚老道念經沒有用,上山的江湖俠客又都一去不返,我們也查不出個一二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啊。”
侯柏仙在旁突然一拍手,說道:“那咱們就先去那個道場吧。”
牧鬆客回頭看著他,問道:“哦?侯大哥為何這麽起勁?”
侯柏仙說道:“若是那裏時常丟東西,那便是有鬼來偷,咱們晚上守在那裏,不就能見到鬼了嗎?”
顧儀說道:“侯大哥,你不會是真的相信有鬼吧。”
“若是沒鬼,那我便不上山了,”侯柏仙停住馬,說道,“我來這裏是來鑒刀的,現在你們都說鑒刀的人都死了,我當然就不用上山了,更何況你們都說這兩把刀更好,”他拍拍自己腰間掛著的刀,說道,“那我就沒理由上山了。”
顧儀無奈地搖搖頭,倒是牧鬆客頗為驚奇,問道:“鑒刀?侯大哥,這你可沒跟我說過啊。不妨你把刀拿給我看看……”
正說著,顧儀在後拍拍牧鬆客,意味深長地搖搖頭,牧鬆客有些不理解顧儀的意思,侯柏仙說道:“罷了,顧兄弟說我的刀是假的,我被騙了,咱們一塊走了這麽久了,我就相信顧兄弟你的話吧,不用鑒定了。”
牧鬆客這才明白顧儀是什麽意思,眼珠一轉,說道:“侯大哥,剛才我聽顧兄弟說,縣丞送的兩把刀,是拿來給我們上山驅鬼用的,不是拿來送人的,你若是不上山,得把刀先還給這位朱副尉,讓他帶回到縣裏麵。”
侯柏仙聽了,忙催動坐騎向前,問朱副尉道:“那我跟你們上山,這把刀能給我用對吧。”
牧鬆客看向朱副尉,朱副尉自然明白牧鬆客的意思,附和著說道:“若是這位大哥你上山驅鬼用,那這把刀就歸你了,縣太爺肯定沒意見。”
“那好吧,”侯柏仙說道,“那我還是跟你們上山吧。”
牧鬆客轉向朱副尉,問道:“朱副尉,那道場駐有多少人?”
朱副尉想了想,說道:“起初縣丞安排了三十多人在那裏,後來被鬼啊神的什麽一嚇,大多都申請要回到縣裏,現在在那裏的都是膽子最大的七八個人了,就這樣這些人還經常被嚇得不輕,時不時回到縣裏給我們講那裏的故事,搞得現在沒人敢去頂替他們了。”
牧鬆客若有所思,又問道:“那麽縣丞派人往那裏送物資又是怎麽個送法呢?”
朱副尉說道:“哎,光是去那裏就夠讓人頭疼的了,我們一般是把吃的用的拉到車上,送到離道場不遠的一個木橋橋頭,隻要過了橋頭,就能聽到嚇人的風聲,虧得是那幾個兄弟膽大,他們把車接過去,自己運回道場裏,誰要是被分配了押運物資的活兒,那可真是倒了大黴了。”
“多久運一次?”牧鬆客繼續問道。
朱副尉有些不理解為何牧鬆客問這麽多,但他還是答道:“差不多七天便要送一次,之前還隻有糧食衣物,但道場上的兄弟長期被驚嚇,他們想要點酒壯膽,我們也一塊送了,隻是那裏時常有鬼光顧,送的東西,很快就沒了。”
牧鬆客心領神會,又問道:“道場裏的人,多久回縣城報告一次?”
“嗯……”朱副尉想了想,“大概差不多半個月一次吧,近來縣城裏商賈往來也少了,能采買的物資也少,他們回來報告的次數也少了,大概二十多天才回來一次吧。”
“哦?送到道場的物資,不是從縣裏征集的,而是采買來的嗎?”牧鬆客問道。
“是啊,縣裏的人逃了不少,哪裏有那麽多物資去供奉給鬼啊。”朱副尉說道,“都是縣太爺拿出庫銀,從商賈手裏買來的。”
牧鬆客點點頭,他已經明白了個大概了,繼續問道:“可這縣裏人都那麽少了,哪來的商賈願意到這裏來呢?”
朱副尉搖搖頭說道:“這我便不知道了,縣太爺他能找來人,買賣這些東西,我們隻管辦事,這些東西,我們不太懂。”
顧儀雖說還不太明白牧鬆客在想什麽,但本著呂朝雲教過他的,盡可能的聽一切能聽到的消息這個原則,他順著牧鬆客的話往下問道:“朱副尉,上一次給道場送物資是什麽時候?”
朱副尉想著,說道:“大概是六天之前吧,哎,你們若是晚一天出發,就可以跟著送物資的馬車一起來了,也省得我跑著一趟。”
牧鬆客卻說道:“不妨不妨,朱副尉,你跟我們提前一天跑這一趟,不光無險,還能立個大功呢。”
“什麽大功?”朱副尉問道。
“聽我的就是了,”牧鬆客說道,“客隨主便,咱們是遠來的外地人,既然向導讓咱們去道場歇息一晚,那咱們就去歇一晚,明日出發最好。”
侯柏仙拉過顧儀,問道:“顧兄弟,你說,這山上真的有鬼嗎?他們說的都跟真的一樣。哦,我不是害怕啊,我是說要是有鬼,我得按師父說的,提前準備個對付鬼的方子。”
顧儀一歪腦袋,問道:“侯大哥,你師父還教過你這個?”
侯柏仙認真地點點頭,從懷裏摸出了一個小小的玉佛吊墜,說道:“師父說了,若是害怕鬼,就跟這個佛像拜一拜,佛祖肯定保佑我。”
牧鬆客耳朵尖,聽到了侯柏仙的話,不禁啞然失笑,說道:“侯大哥,你不用拜,我就這麽跟你說吧,這山上有沒有鬼,我說不好,但這道場裏偷東西的鬼,不是你拜拜佛就能解決的。”
“什麽意思?”侯柏仙聽到牧鬆客的話,趕忙把玉佛收起,說道,“你耳朵怎麽這麽靈?”
牧鬆客壓根不回答他的話,而是轉向顧儀,問道:“顧兄弟,你見了縣丞,我沒見過,這個縣丞是個什麽樣的人?”
顧儀有些奇怪他這麽一問是什麽意思,說道:“呃,縣丞他挺年輕的,莫約三十來歲吧,他自己說是某年科舉的進士,遇了些變故,之後跟著張太守一起來綿州,這龍安縣的縣丞逃了,張太守無人可用,便把他派到這裏來的。”
牧鬆客搖搖頭,說道:“我不是問你他的經曆如何,我是問你覺得他這個人如何?”
顧儀又仔細想了想,答道:“我覺得此人不錯,頗有見識,又懂體恤安撫民眾,雖說讀聖人書,自己不相信鬼神,但既然民眾害怕,便花錢請人作法,安撫民心,知道咱們要上山,還這麽慷慨的送我們寶刀,給我們派向導,若是咱們查明了山上的事,想必縣丞也會很高興吧。”
牧鬆客仍是搖頭,看看天,四人一邊說一邊走,眼看時間已是正午,牧鬆客左右看看,手指路旁溪流淺灘之處,說道:“時候不早了,既然咱們今晚要在道場住一晚,現在就不必著急了,不妨就此歇息一會兒,吃個午飯再上路如何?”
朱副尉本來就是向導,自然聽他們三人的意思,侯柏仙聽得吃飯,便欣然開始找可以生火的地方,牧鬆客看了看,淺灘之上,頗為幹淨平坦,是個休息的好去處,於是對朱副尉說道:“朱副尉,侯大哥不知此地形勢,而且做事魯莽,他去找生火的東西,麻煩你跟著他,不用讓他走丟了。”
朱副尉一路上看侯柏仙的表現,很是理解牧鬆客的意思,催馬便跟了上去,趁著兩人走開,牧鬆客跳下馬來,示意顧儀靠近,顧儀也跟著下馬,來到牧鬆客身邊,牧鬆客問道:“顧兄弟,你相信這山上有鬼嗎?”
顧儀搖搖頭,說道:“當然不相信。”
“既然不相信,那顧兄弟,你總該知道,有些奇怪的被安到鬼神頭上的事,都要有個來由,你覺得這道場之內,可能會是什麽事呢?”牧鬆客說道。
“牧兄的意思是……這裏麵是有人在搗鬼?”顧儀若有所思。
牧鬆客說道:“有的人,一邊說自己讀聖賢書,不信鬼神,一邊又用對付鬼神的辦法做事,你不覺得這個人是有問題的嗎?”
顧儀睜大了眼睛,說道:“牧兄的意思是說,龍安縣的縣丞明知道此地沒有鬼神,還要裝作有鬼神的樣子?為什麽?”
“為什麽?我哪知道為什麽。”牧鬆客說道,“這個就要咱們查一查才知道了,龍安山的事情,恐怕沒那麽簡單,對了,顧兄弟,你說你是張太守安排來的,張太守讓你來這裏找向導,有沒有給你說要讓你斬妖除魔的事?”
顧儀搖搖頭,說道:“顧儀來這裏,本就是為了調查師父的事,是自己的私事,張太守當然沒有給我安排事情做。”
牧鬆客微微一笑,說道:“縣丞如此慷慨,顧兄弟,你沒覺得有哪裏不對嗎?”
顧儀這下就全明白了,說道:“我明白哪裏有不對之處了,我為私事而來,縣丞不該那麽熱情的招待我,張太守的信我雖沒看,但其中絕對不會有安排我為縣裏做事的要求,也一定不會要縣丞協助我的。”
牧鬆客這才點頭,說道:“就是要這樣想才對,顧兄弟,你既然不相信鬼神,就得相信,這山上的事,通通都是人做的事,如此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