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恩仇(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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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柏仙聽了楊姑娘的話,反倒不幹了,直把刀放在楊姑娘麵前,說道:“姑娘,我師父曾有教導,不義之財,絕不可拿,否則便是大錯,若是姑娘不將此刀收回,那我侯柏仙便是犯了大錯,應當自受其罰。”
在場幾人當中,隻有顧儀知道侯柏仙嘴裏的大錯要受什麽罰,差點沒笑出聲來,但眼下實在不是笑的場合,他輕點自己胸前穴道,強行憋住,楊姑娘看看那把刀,再看看一臉認真的侯柏仙,隻覺得莫名其妙,說道:“我看你人不錯,便不找你要回刀了,你怎麽還要這般逼迫我?”
侯柏仙一臉正氣,說道:“刀是山下縣丞所贈,縣丞是自那些偷盜山莊寶物的人手裏得來的,原本便是來路不正之物,侯某不是個糊塗人,若是姑娘不拿回此刀,那侯某便是不義之士了。”
楊姑娘看著侯柏仙這般堅決,也是有些無可奈何,回頭看看老伯,老伯知道自家小姐的想法,說道:“小姐,你不妨把刀接下,再贈與這位侯俠士,如此一來,那便是楊家山莊所贈,不違背道義,這樣不就好了?”
楊姑娘隻是搖頭,說道:“如此麻煩,一個名頭而已,刀劍之物,本就是個趁手兵器,從何處得來又有何妨?做此等無意義的事,隻是為了個道義之名?你若是這麽在乎道義,先把從我這裏拿走的那副鋼爪還給我。”
此言一出,顧儀和侯柏仙一起回頭看向牧鬆客,之前侯柏仙丟了刀之後,奪下了楊姑娘的鋼爪,順手就交給了想要好好看看的牧鬆客。牧鬆客拍了拍自己腦袋,說道:“瞧我這記性,忘了忘了,”說著自腰後取下掛著的鋼爪,還給了楊姑娘,同時說道,“楊姑娘,若是我沒猜錯,姑娘並不是因為會使雙爪才以此為兵刃的,而是因為鑄劍材料不夠,隻能打造出這般小刃,不知在下猜的對嗎?”
楊姑娘接過鋼爪,自己擺弄著,說道:“正是如此,父親在時,山莊裏材料齊備,更有慕名上山送來的鑄劍礦石,自然可以鑄造好兵刃,我隻能熔煉一些偷來的刀劍,雖然有老伯在旁教授,也隻能做出這麽個東西來。”
她拿回了自己的武器,心情也算好了一些,看著麵前的寶刀,起身將其撿起,走到侯柏仙麵前說道:“我爹爹做事,光明磊落,所以才能鑄造出好刀來,我這個人,自小便脾氣頑劣,現在更是扮作惡鬼,偷盜殺人的事也做,宰雞屠狗之事也做,見到來人,不問好壞,先殺再議,實在是個小人,奪刀也不過是為了發泄解恨,既然你能原諒我對你們下殺手的事,這把刀便應該留在你手裏,不是我贈與你的,我不配做這把刀的主人,你若是看得起我爹爹,那便留著這把刀,若是看不起,便留在這裏,我會把刀埋在墓地裏爹爹的衣冠塚裏,你自己決定吧。”
話都說到這裏了,侯柏仙自然不能再多做爭執,接過了刀,說道:“如此,便算是姑娘代令尊將這把刀交給我了,侯某雖不義在前,但得到原諒,便是無過,姑娘放心,侯某可以與你約定,此刀在我手裏,必然隻做光明磊落之事,若是有負此言,便是大錯,侯某必定自罰。”
楊姑娘突然好奇,發問道:“你說要自罰?該如何自罰?”
眼看侯柏仙便要直接作答,顧儀趕忙出言,生怕這個時候侯柏仙把他自己自罰的內容說出來,雖說侯柏仙自己是認真的,但若是說出來,以楊姑娘剛才這番話的脾氣,恐怕隻會覺得侯柏仙在耍她,搶先說道:“姑娘有所不知,自罰之事,乃是這位侯兄師門要求,他下山之時,他師父要他自己定下大錯小錯,若有違反,便當自罰,侯兄在執行這件事上,非常嚴苛,我曾有幸見過他自罰,姑娘還是不要多問的好。”
侯柏仙被顧儀搶話,瞪了顧儀一眼,有些不滿,楊姑娘聽他這麽說,自然知道不該繼續追問,也就點點頭就當是作罷了。
見侯柏仙的事差不多了,牧鬆客問道:“楊姑娘,老伯,在下有一事不明,若是我三人未帶這把寶刀及顧兄弟的劍山上,楊姑娘你會下殺手嗎?”
老伯不知怎麽回答,楊姑娘說道:“若是你們隻是上山,與山莊沒有關係,我才不想招惹你們,這些年也有一些人為別的事上山,隻要不動山莊內的東西,不打攪到老伯,我都不會動他們,若是驚擾了老伯,我便不會手下留情。”
顧儀突然問道:“姑娘你說你曾放人上山下山,敢問姑娘,你知道翠煙閣嗎?”
“翠煙閣?”楊姑娘看來是並不知道,有些疑惑,倒是那老伯點頭說道:“這個老奴知道,以前聽老爺說過,他們找我們山莊也來求過兵器,那時候來的是個挺年輕的人,拿來一塊極好的材料,要我們老爺給他打一對峨眉刺,老爺當時還頗為心疼那塊材料,但礙於那裏閣主的麵子,還是給他打了,少俠為何問這個?莫非和他們有什麽恩怨?”
顧儀搖搖頭,說道:“沒什麽恩怨,隻是想到在山下之時,我們住得那個客棧,客棧老板說他兄弟為兩個翠煙閣的人帶路上山,之後屍體卻被溪水衝下,翠煙閣的人卻沒了蹤影,我覺得山莊若是和翠煙閣有來往,想必那裏的閣主必然會對此地發生之時感興趣,若是死了手下,也絕不會善罷甘休,故而猜想兩人可能是被姑娘放下山了。”
楊姑娘問道:“你說的兩個人,是什麽樣子?我說不定能想得起來。”
於是顧儀將翠煙閣中人所穿綠袍的樣式描述了一番,他隻見過胡堂主的玄色堂和袁老板的人,以及主閣上見過的徐堂主,三人服飾大致一樣,隻是領口標花顏色不同,他將特征一一描述之後,楊姑娘想了想,突然說道:“哦,你這麽說的話,我的確有印象,確有這麽兩個人。”
顧儀追問道:“姑娘還記得什麽嗎?”他問這件事,一來是想下山之後給客棧老板一個交待,二來是知道梁嵐留在綿州府裏謀劃與翠煙閣相關的事,多一些了解,或許能多幫些忙。
楊姑娘說道:“我記得清楚,是因為這兩個人雖然上山,但並沒有進山莊,隻是在附近看了看,知道山莊已無人煙,便沒多停留,讓那個帶他們上山的向導下山去了,來山莊的山道隻有一條,所以這兩個人肯定是奔著山莊來的,卻隻是確認一下,這讓我有點好奇,也就偷聽了一下,他們好像打算再往北邊走,我記得好像是說要去龍州府,我當時藏在樹上,沒想到那個向導沒下山,反倒折回來了,剛好被那兩個人發現,大概是因為被聽到了什麽吧,一個人走上去,打了那個向導一掌,那個向導就死了,被那個人丟到了水裏,衝下山了。”
顧儀三人互相看看,牧鬆客歎道:“說不定客棧老板那個兄弟是好心來提醒山上鬧鬼這件事的吧,哎……反糟其禍啊。”
楊姑娘說道:“是不是我不清楚,我對這兩個人之所以記得清楚,是因為這兩個人站在山莊門口的時候,提到了北都這個地方,老伯給我講過當年那夥人,所以我一聽到就特別在意,兩個人一年輕一年長,年長的那個對我們楊家好像很熟悉,直接便說了山莊遭人滅門的原因是因為我家的血脈,我一路跟蹤,想要探聽清楚,沒想到這兩個人的武功太高,我那時候隻有點三腳貓的功夫,他們往北下山,我根本追趕不上,便隻好記下了他們說的話。”
牧鬆客和侯柏仙對翠煙閣並不了解,但顧儀就不一樣了,若是楊家真的是如牧鬆客猜測的那般身份,那麽想要知道這件百年之事,非得熟讀史書縣誌,或是熟知皇室血脈之人才行,翠煙閣之中,恐怕隻有一人能有如此條件,待賢坊的李老板知道與否顧儀不清楚,但翠煙閣閣主這般耕耘與西蜀之地的人,想必是有條件搞清楚的,更何況,顧儀在閣內問劍之時,是那位閣主李宗戎告訴的顧儀這個地方,如此一來,山上的兩人之中,恐怕便有閣主本人了吧,他為何要到此地來呢?或許……顧儀想起呂朝雲曾講過的那個一刀二劍的故事,以及閣主帶他們看霸羽刀之時所說的那番話,那閣主若是如楊姑娘所說,隻是在山莊門口走了走,為何便能確定乃是血脈引發的殺戮呢?
眼見顧儀陷入沉思,楊姑娘忍不住問道:“少俠,你對這些人知道多少?他們知道我家遭遇的真相,若是少俠你知道他們在哪,還望你告訴我,以後我好找過去探查一番。”
顧儀這才抬起頭來,說道:“上山的那兩個人裏麵,那個年長的恐怕就是翠煙閣的閣主了,隻是……”
“隻是什麽?”楊姑娘有些著急了,一著急,嗓子便變得更加嘶啞,忍不住開始咳嗽。
牧鬆客去老伯身旁,端起茶壺倒水,遞給楊姑娘,顧儀也趕忙安撫說道:“楊姑娘莫慌,並非是我不願意說,隻是……隻是那翠煙閣的閣主據我所知,乃是當朝皇室之人,以姑娘的身份,尚不知他到底對姑娘是何態度,加之我進入過翠煙閣的主閣,在一處山壁懸崖之上,玄色堂鎮守其下,防備十分嚴密,入閣之事,九死一生,探查之事,姑娘還是要三思啊。”
他這話一說,不光楊姑娘和那位老伯,就連牧鬆客都大吃一驚,開口說道:“什麽?!翠煙閣的閣主是皇室的人?”
顧儀說道:“真相如何,我並不太清楚,我隻知道他是因為二十年前京城變故之事,他那一派落敗,便隱居在此處,這些話是他自己說的,其中幾分真幾分假,我也不好判斷,但他的身份多半是真的。”
那老伯卻說道:“少俠,等一下,似乎不對啊,老奴記得那時候翠煙閣的人上山求兵刃的時候,十分客氣,我家老爺也曾說過,他年少之時遊曆四方學藝的時候,見過這位閣主,兩人還有些交情,所以後來才會給他麵子打造一對雙刺,若是如少俠所說,那豈不是……豈不是……豈不是意味著我家老爺的底細,在老爺闖蕩遊曆的時候便已經暴露了?”
顧儀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倒是牧鬆客說道:“若真的是這樣的話,那恐怕血脈並非是慘案主因了,仔細想來,當今朝廷已立有百餘年之久,即便楊家真的扯起血脈旗幟,恐怕對朝廷也沒半點威脅,閣主即便當真知道楊家身份,恐怕也隻會一笑了之吧。”他轉向顧儀,又問道,“顧兄弟,我還不知道你居然知道這麽多東西,你知道翠煙閣的事,那剛才老伯和楊姑娘說道的北都那夥人,你知道是什麽人嗎?”
現在所有人都看著顧儀,楊姑娘更是極其專注,若是顧儀知道,想必楊姑娘必會刨根問底地把所有能聽來的消息都問出來,但顧儀卻搖搖頭,說道:“這我便不知道了,我了解翠煙閣的東西,大多都是聽朝雲講給我的,進翠煙閣主閣,也是聽了安老前輩的建議,對於整個江湖之事,顧儀隻是了解個皮毛罷了,北都那夥人是什麽人,我卻完全沒有了解。”
聽他這麽說,楊姑娘免不了一臉失望的神情,倒是牧鬆客更興奮了,問道:“哎呀,顧兄弟,我光顧著到處探聽消息,卻沒想到你居然也知道這麽多故事,你剛才說的朝雲,她知道這些東西,她又是哪裏的人?還有啊,你說的安老前輩,可是名動江湖的‘遊散仙’安德玄?”
顧儀點點頭,說道:“是,安老前輩得知我要找師門出處,便推薦我到翠煙閣去問一問,翠煙閣的閣主說能鑄造我這把劍的鐵匠,寥寥無幾,隨後便推薦我到這裏來,至於朝雲……呃……”
“她姓呂,對不對?”牧鬆客打了個響指,說道,“好啊好啊,沒想到我身邊有這麽個故事寶藏,顧兄弟,我跟定你了。”
顧儀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話搞得有點招架不住,還沒開口,那邊楊姑娘站起身來,說道:“顧少俠,我爹爹有一本書冊,記錄了所有來這裏求劍的人的名錄,你既是為此而來的,我這就去取來,幫你查一查,不過……”
“不過什麽?”楊姑娘總算是說道了顧儀想知道的東西,立刻問道。
楊姑娘說道:“老伯身體不好,所以我常年留在山莊裏照顧他,不曾下山太遠,原本打算照顧完老伯這一輩子之後,再下山去,根據書冊中的人名,一一追查,查找殺害我家人的凶手,今日有幸遇到你們三人,楊淩一生不曾有助於人,今日也不會,隻是若是少俠知道任何一點關於我家的事,希望少俠看在我爹爹曾為你師父鑄劍的份上,將之告訴楊淩,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