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天馬蹄疾 第六章 蒼龍匣
「陸先生,你不妨再好好考慮一下,生死大事可要想仔細了。」
馬上的女子媚聲媚氣,言語間帶有一股極強的誘惑力:「當然,如陸先生能歸順我大戎國,我不但可以求陛下開恩,對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陸先生還可以入我戎國廟堂,位列三公也不是不可能,如何?」
陸午心下敞亮,左邊山樑上的那隊騎兵人數雖少,但卻是戎國最精銳的玄甲死士,個個能以一當百,且不畏死,谷中的五百多流民,人數雖然多過對方十倍,但是在這群虎狼之師面前,也只能是待宰的羔羊,什麼時候上砧板,也是看對方的胃口。
可以說,他陸午的一句話,便決定了他身後這五百多流民的生死,是屈辱苟且地生,還是挺身慷慨赴死,自古很多人都很難決定的。
有道是,決個人生死容易,決眾人的生死就難了。
不過,對於陸午來說,這是一個不需要考慮的問題,是非大義面前,是不存在委屈求全、苟且偷生的,墨家之士向來是:大義所趨,死不旋踵。
陸午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捋須道:「焱妃在戎國的地位尊寵,想來陰陽家已經選定了戎國,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覬覦我墨家呢。」
「問鼎天下,當有容乃大。」
焱妃說這話時,收斂了身上的媚氣,身上的五彩雲衣無風自飄,竟然生出一股凌然之氣。
陸午伸手擋在陸清心的身前,這次連姜文玉也包括在內了,他搖頭道:「焱妃雖然身為女子,卻是好胸懷,只是怕戎國的胸襟卻未必如焱妃,容不下這許多,蛇吞象的下場想必你是知道的。」
在場的所有人,明顯感覺到了那馬上女子的怒氣,只是聽她說話的語氣卻依舊不急不躁,客客氣氣的:「陸先生多慮了,我戎國既能自大漠南下,入關中,進中原,就必定會有容納天下之胸襟海量。」
陸午抬頭看了看天色,然後搖頭笑道:「焱妃就不要欺負我這個遭老頭子了,對於你們戎國入西京后的所作所為,老夫雖然一直流浪荒野,卻也有些耳聞的,所聽到的和所看到的,與焱妃所說可是大相庭徑啊。」
馬上的女子似乎終於失去了最後一點談論規勸的耐心,只見她伸手一招,左邊山樑上的那隊騎兵開始動了。
「既然陸先生執意要一意孤行,就怪不得奴家不留情面了。」
谷中的流民隊伍也開始騷動起來,看著那隊緩慢下來的玄甲騎兵,人人臉上都露出驚恐的表情,一個年輕的母親將一個五六歲的孩子緊緊摟在懷裡,眼睛里一片死灰。
姜文玉橫刀在前,擋在陸清心的身前,還不忘回頭提醒一句:「陸姑娘,我會護你周全的。」
「不用!」陸清心冷冷道。
此時的她,注意力並不在從山樑上緩慢下來的騎兵,也不去看三丈外的白馬女子,而是看著來路的方向。
對於那人,只一面之緣,在她陸清心的心裡,沒有什麼情義可言,而且聽了她爹的話后,對那人還產生了一些厭惡。
但軒轅家與陸家間的義還在,今日她如果命喪於此,自己並沒有違背兩家之間的那份義,總算沒有讓陸家蒙羞。
她心心念念的,是她爹打小教她的為人之道。
小義心不辜負,大義死不旋踵。
白馬上的焱妃似乎並不打算親自動手,對於那隊人數只有五十騎的玄甲死士,她有著足夠的信心。
果然,五十騎玄甲死士催馬下到一半時,驟然發動,一聲聲響徹山谷的戰馬嘶鳴聲如催命符音鑽入流民的耳中。
五十騎漠北龍駒瞬間變隊,組成一支鋒利的長矛,插向流民隊伍的中腰。
那些手持刀劍的流民青壯,面對騎兵馬隊的逼人氣勢,都沒有後退半分,反而挺起胸膛,握緊了手中的刀劍,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快速靠近的騎兵馬隊。
他們身上的破衣爛衫與臉上死不旋踵的精氣神,一點都不搭。
接下來的交鋒中,幾乎沒有聽到刀劍的相撞聲,只有馬蹄聲和慘呼聲此起彼伏,由玄甲死士組成的鋒利長矛眨眼睛便刺穿了流民的隊伍,留下滿地的屍體和侵染沙土的鮮血。
五十騎未失一騎,實力的巨大懸殊,結果已經可以預見。
寬闊的谷底為這支騎兵提供了縱橫馳騁的空間,他們勒馬掉頭后並不停留,又一次朝流民隊伍衝殺過來,攜帶著血腥殺氣的騎兵馬隊,氣勢更盛第一波的衝殺。
山谷呼嘯,刀光森寒。
玄甲死士手中的破甲刀,劃出一道道乾脆利落的直線,不管是流民中的青壯,還是老弱婦孺,都在那一道道森寒的直線下,血肉紛飛,魂歸幽冥,沉默了不知道多少歲月山谷,變作了慘不忍睹的屠宰場。
白馬龍駒上的焱妃,一雙桃花媚眼緊盯著佝僂遲暮的陸午,想從他臉上讀出一些信息,只是那蒼老溝壑縱橫的老臉如一截枯木樹皮,竟然看不到半點表情,彷彿他只是一個遊歷時光長河,觀看桑海滄田的局外人,身後的殺戮與他沒有任何的關係。
焱妃冷哼一聲,沉聲道:「墨家死士,果然名不虛傳。」
不知道是說陸午,還是那群手握刀劍的青壯流民。
就在戎國的那隊玄甲死士第二波衝擊到底,正值氣衰之時,陸午身旁的陸清心動了,她的隨身短劍送給趙翊后,手中已經換成了一柄普通的精鋼長劍。
姜文玉提刀緊隨其後,一人身形飄忽,一人奔騰如雷,一柔一剛的兩股氣勢竟然配合無間。
他們的目標是那支騎兵組成的長矛的中腰,出擊的策略與玄甲死士衝擊流民一樣。
而這時,白馬龍駒上的戎國焱妃,曼妙的身影突然飛離馬背,冉冉升空,五彩雲衣無風自飄,如馮虛御風的仙子。
她雙手在胸前交叉,做出一個奇特的法訣,指尖間隱隱有五色豪光閃現,輕紗下遮住的朱唇輕啟,一連串怪異的聲音在山谷中響起,谷中的流民都抬起頭來,漸被空中的曼妙身影和那奇怪的聲音所吸引。
才過片刻,那些流民的眼神變得痴獃起來,臉上都露出茫然的表情,青壯流民舉著刀劍的手也慢慢垂了下來,那股誓死不退的死士氣勢從他們的身上消失了。
殺向戎國玄甲死士的陸清心和姜文玉也受到了這股魔音的影響,飛奔的身影突然止住,如正在快速飛行的鳥兒突然斷了翅膀一般。
在摔倒前的一刻,一個身影快速從二人身邊掠過,一手提著一人,又竄迴流民堆里。
放下陸、姜二人後,陸午伸手從懷裡掏出一物,是一個暗黑色的古樸木匣,陸午左手托著木匣,暗運聖人元氣,右手一指點在木匣面上的一簇紋路上,只聽見嗡的一聲,木匣發出沉悶的轟響,一道青光自古樸木匣面上的紋路中射出,迎風化作一條張揚舞爪的黑色神龍。
巨大的龍身在空中盤旋飛舞,咆哮如雷,威勢籠罩了整個原野。
盤旋幾周后,飛舞的神龍仰天發出一聲氣勢恢宏的龍吟,聲震原野,響徹天外。
馮虛御風的戎國焱妃,如遭到五雷轟擊,五彩雲衣裹著的盈盈身軀,如一隻斷了線的風箏,從半空中直線往下掉。
她咬緊牙關雙手在空中一劃,身軀如五彩雲朵往左邊山樑上飄去,落地時,她一手捂住胸口,臉上露出痛苦之色,嘴角有鮮血溢出。
就在黑色神龍出世后,谷中的流民已經從痴獃中清醒過來,看到天空中的黑色神龍,都匍匐在地上膜拜起來。
戎國焱妃雙眼盯著陸午手上那隻四方形的古樸木匣,驚容道:「這就是墨家的仙道至寶蒼龍匣嗎?」
此時的陸午也不好受,為了激活蒼龍匣中的龍魂,他耗去了自身大半的聖人元氣,本來蒼老黝黑的臉,露出一些慘白來。
陸午收回點在木匣紋路上的右手,空中那條黑色神龍盤旋數圈后,身軀漸漸變淡,最後消失不見。
陸午將古樸木匣收入懷中,抬頭看著山樑上的戎國焱妃,平靜道:「好一個言出法隨,好一個五行魂咒,焱妃想必已經到了大陰陽師之境了吧?」
戎國焱妃好不容易平息了胸中翻湧的氣機,她居高臨下俯視著山谷,輕聲嘆息道:「那又能怎樣,還不是敗在陸先生之手,墨家至寶果然驚人。」
說完后戎國焱妃輕笑了起來。
「蒼龍掛角,翻江倒海,這句流傳千年的墨家真言是真的嗎?」山樑上的焱妃幽幽問道。
「無可奉告!」陸午斷然道。
其實這兩句,就鐫刻在剛才那隻古樸木匣的面上,只是它真正的含義,連陸午這位當代的墨家巨子,也並不清楚。
自千年前墨家祖師仙逝后,墨家一分為三,為了爭奪正宗之名,三方實力發生了慘烈的內鬥,鼎盛一時的墨家開始勢衰,後來在春秋亂戰中,墨家勢力又進一步被削弱,最後連墨家總院都損毀在戰亂中,墨門弟子有的流浪江湖,有的歸隱山林,一個曾經輝煌無限的墨家逐漸隱跡了。
無論是江湖裡還是廟堂上,沒有了聲名赫赫的墨俠身影,墨家的仙道至寶蒼龍匣也隨之消失了,只在民間留下無數的動人傳說。
至此,春秋九流十家中的一派顯學,就這麼在歲月長河中銷聲匿跡。
谷中的流民都退到了右邊山樑下,老弱婦孺被圍在中間,外圍依然站著手持刀劍棍棒的青壯,他們面前的空地上,留下了數十具家人的屍身,鮮血已經將沙土浸成了暗紅色,濃烈的血腥味瀰漫在空中。
流民們心中悲憤,欲哭無淚。
陸清心看著眼前的慘像,眉頭深深皺著,眼睛微紅,嘴唇已經被她咬成了暗紫色。
她身旁的姜文玉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嘴唇,一雙眼睛瞪得如沙漠中孤狼的眼睛,兇狠血紅。
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強烈,他想揮刀殺盡那些戎國的玄甲死士,特別是看到了身旁的陸清心臉上露出悲憤之色時,他心裡的這種感覺就如火上被澆了油,變得更加的強烈。
那一隊戎國玄甲死士在左邊山樑下重新列隊,隊伍整齊,不動如山,又如一隊緊盯著獵物的餓狼,蓄勢待發。
一場短暫的廝殺后,山谷中又恢復了平靜。
日色漸沉,西邊天空上最後一抹火紅的雲彩也暗淡下去了,山谷中清風兮兮,讓人感覺有些慘淡和壓抑。
突然,一陣悶鼓敲響一般的聲音傳來,由小到大,漸漸變成滾滾春雷般,感覺山谷都開始震蕩起來一般,所有人都轉頭看向山谷西邊,那是聲音傳來的方向。
山谷轉彎處,出現一隊清一色身披棕色皮甲的騎兵,氣勢如奔雷,當先一騎更是如旱地蛟龍,勢不可擋。
這隊突其而來的騎兵在離戎國騎兵和流民五十步開外的地方急速停了下來。
一時間戰馬人立,嘶鳴聲不斷,一百人的騎兵馬隊,動作整齊劃一,氣勢不散,就這一手來看,絕不輸給那隊戎國的玄甲死士,但是去看馬上兵士的裝備,與戎國的玄甲死士相比,就差了一大截了。
當先的一騎驅馬往前走了幾步,就在馬上沖陸午抱拳行禮,朗聲道:「大風并州騎兵校尉魏驍勇見過陸先生。」
身如其名,馬上的人身材雄壯,氣度不凡,挺身按劍時,自有一股卑窺沙場的氣勢。
「好一個勇猛的將軍。」山谷中的眾人都不禁稱讚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