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天馬蹄疾 第四十四章 一顆將軍的心
楚王和東海王兩位藩王的軍隊在西陵城的一場交戰,對於已經習慣了戰亂的百姓來說,沒有傾注過多的注意力,這不是不關心,實在是已經麻木了。
因為結果無非是一方戰敗,死傷了一些軍隊,丟失了一座或幾座城池,然後其他幾方勢力又趁機來撈點好處,如此這般而已。
還不如聽到張家傻兒子竟然取著了媳婦,李家那已經過了氣的女兒竟然也能收到豐厚的彩禮,王大個子與他新取的媳婦一個晚上來了多少次等等。
諸如此類的消息,更能讓普通的老百姓上心,也更能在鄉里鄉親之間津津樂道。
當然,凡是也會有出人意料的時候。
有消息說,在東海王的軍隊進入楚地的江夏郡,楚王出動軍隊迎擊時,一向弘揚「止殺宏願」的道家聖人聶師道,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第一次沒有出現在對壘的兩軍陣前,任由西陵城前的兩軍殊死拼殺,血流成河。
有一些好事之人,為此特意去了一趟羅浮山的紫極宮,想去看看那位聖人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但無不都是乘興而去,失望而歸,都是被一個小道童攔在了山門之外。
小道童說他師父在閉關,不見任何人。
不過這些檯面上的事情,普通老百姓是操不到這個閑心,倒是東越的兩萬大軍被楚軍在西陵城外全部殲滅,連虎威將軍劉霸也戰死在陣前,這倒是出人意外。
就連東越,也對楚國的實力重新做了估量。東越廟堂更關注兩萬大軍被楚軍全殲,而東海王府更關注是楚軍中的誰殺死了劉霸。
在戰前,各方都不看好老楚王,因為兩方的實力太過於懸殊。目前,天下敢攖東海王鋒芒的只有戎國。
而東越二王子軒轅革遇刺身亡的消息,不但讓東越六州和臨近的荊州、揚州的百姓為之嘩然,就連西邊的戎國和巴蜀的成都王,還有北邊諸胡也都為之側目。
這是真正的有人歡喜有人愁,不過終究是歡喜的人多過為之憂愁的人,就如一尊高高在上的神人,竟然有凡人敢去打一拳踢一腳,甚至還摳下了一小塊肉來。
神話被打破了,這是讓大多人感到驚訝的,但是大家最關心的,還是那個敢去揪東海王虎鬚的人。 ——
地處江夏郡南部的淮州城,已經全面戒嚴。
當日趙翊、嚴沖、野貓子三人,伺機離開房縣后,一路馬不停蹄,終於在天黑前趕回了淮州城,將東越奮威將軍呼延卓率軍攻打淮州的軍情稟報給了衛田。
就在第二天,衛田又收到了大將軍景虎的密令,讓他務必守住淮州城,拖住呼延卓的大軍,並且還有一項死命令:拖住呼延卓大軍三天。
這三天,就是為了圍殲劉霸大軍準備的,衛田知道,因而他無論如何都要完成這項任務。
儘管東越大軍來攻淮州城的消息被衛田封鎖了,但是紙終究是包不住火。
消息在淮州城裡迅速傳開,城裡的百姓開始人心惶惶,甚至都開始出現混亂。
衛田將軍緊急頒下三條軍令:
一是在城內張貼告示,告訴城裡百姓,凡是不願留下來一起守城的,限在一日內,自行出城離開,絕不阻攔,一日過後,淮州城將閉城,嚴禁出入。
二是城外一千兵馬全部撤回城內,與城內四千兵馬合在一起共同守城。
三是斥候營的一百斥候回城后也加入守城軍中。
衛田站在南門城樓上,身披戰甲,腰懸長劍,他的身材並不高大雄壯,卻自有一股銳氣。
衛田長相平常,一張尚顯年輕的臉,粗糙黝黑,唯有那道劍眉給人印象深刻。
城下的官道上,擠滿了拖家帶口百姓,他們爭相往城外跑,大多神色慌張。城上的衛田看到這一幕,一點也不生氣也怪罪,反倒是在心裡生出一絲不忍。
他本是一名普通的農家子弟,知道百姓心裡最想要的生活,不是高官厚祿,榮華富貴,而是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有個四口之家,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每天有口熱飯吃,如此而已。
只是,連年的戰亂,將百姓心中這個最簡單的願望也打破了。
衛田從神鳳軍中的一名普通兵卒,憑著一場奇遇,成為了一名兵家修士,加上他打起仗來從不怕死,就這麼一步一個腳印地積累軍功,累遷至現在的一軍校尉,獨擋一面的將軍。
這些年,衛田一直跟隨著大將軍景虎艱難抵禦外敵,為保衛楚國兩州之地的平安,不辭辛勞和生死。
只是仗越打越多,百姓流離失所、妻離子散的場面,也是越見越多。
大風王朝已經變得四分五裂,北方胡人又趁機南下,還有衛田與之打了幾年交道南疆,那些蠻夷部族也是時常不安分。
有時在衛田的心裡,會生出一些他無法想明白的疑惑,為什麼這世道,越打越亂,而這戰亂像是永無休止一般。
一名自東邊回城的斥候,打斷了衛田的思緒,這名斥候帶來一則軍情,呼延卓的前鋒兵馬已經到了離淮州城五十里處的斷蛇山,奇怪的是他們在斷蛇山駐紮下了,並沒有急於來攻城。
衛田看了一眼這名斥候,只見他個子並不如何壯健,擁有一張俊秀如女子般的臉,一雙秀美的眸子鋒芒內斂,偶爾閃過一絲精光。
竟然是個長相清秀的少年,看著不像一名時常處在殘酷廝殺中的斥候,更像是一名在書院中舞文弄墨的書生。
正當那個少年斥候要離開時,衛田叫住了他,少年斥候快速轉身,應聲候著,動作乾淨利。
「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衛田問道。
少年斥候回道:「稟將軍,我叫趙翊,今年十八歲。」
衛田點了點頭,說道:「和敵人遭遇上了?」
趙翊看了一下身上沾染的血跡,說道:「和對方的斥候在城外二十里的村莊遭遇,對方五人,我方三人,對方被我們全滅,我方一人重傷,其餘輕傷。」
少年說話語氣平穩,一絲不苟。
衛田滿意地點點頭,上前兩步伸手拍了拍趙翊的肩膀,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問道:「家裡還有什麼人?」
趙翊遲疑了下,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趙翊想了片刻,最後還是老實說道:「還有一個叔父。」
衛田又打量了一番趙翊,眼前的這個少年他是越看越喜歡,不禁脫口道:「你來跟著我吧。」
趙翊也抬頭去看著衛田,眼前這位個子不高的將軍,渾身透著一股驚人的銳氣,如一把藏在劍匣里的飛劍,隨時都會破匣而出。
沙場將軍本來就是一身銳氣,如果還是一位兵家修士的話,那就更不同凡響了。
衛田見趙翊沉默不語,又笑著說道:「來做我的護衛,如何?」
趙翊咧了咧嘴,露出一絲感動,說道:「感謝將軍厚愛,不過我不想離開斥候營。」
衛田繞有興緻地看著眼前的少年,很有些意外,讓他做自己的護衛,等於是為他鋪了一條晉陞的路,卻不想被這少年輕易的就給拒絕了,依然選擇做隨時都會喪命的斥候。
「哦?喜歡做斥候?」衛田問道。
趙翊搖搖頭,平靜地說道:「我還要給我們伍長報仇。」
衛田一雙銳利的眸子,緊緊地盯著眼前這位把仇恨說得如此平淡的少年斥候,沉默了一會兒,才點頭說道:「下去吧!」
趙翊一抱拳,轉身走了。
望著趙翊離去的身影,衛田心裡突然有些感慨,彷彿看到了少年時的自己。
自那天在房縣與伍長、蠻牛兩人分別後,趙翊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們倆了,是生是死也不知道,他心裡特別自責,為了讓自己表現得像一名普通的士卒,竟然失去了兩位好兄弟。
還有這一次,他們三人在一個叫下庄村的地方執行任務,與一隊東越的斥候相遇,戰鬥中,嚴沖替他擋下了一劍,失去了一條右臂。
戰鬥結束后,趙翊抱著失血過多已經昏死過去的嚴沖,自加入斥候營以來,第一次流下了淚水。
當時在一旁的野貓子也痛哭流涕,他與嚴沖待在一起的時間更久,兄弟情深。
當年從洛城逃出來,混在流民里,趙翊受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白眼和欺負,後來進入軍旅中,在一次次的生死戰鬥,一次次感受到戰場兄弟的以命相托。
趙翊相信,這個世界是存在真心和赤城的,是存在不求回報的關心的,哪怕是為此丟了性命。
趙翊自來到斥候營,他又感受到了這種關懷,老倌子每次吃飯時,怕他吃不飽,都會從自己的飯菜中,勻出一份給他。
每次訓練完,嚴沖覺得他是新兵,都會不顧自己辛苦,跑過來幫他按摩放鬆。
每次機靈鬼野貓子不知道從哪裡弄來好玩的東西時,也都會來和他分享,憨厚的蠻牛總會在一旁呵呵傻笑,默默地給他鼓勵。
趙翊暗自發誓,等打完這一場仗,他一定要去房縣找老倌子和蠻牛,不論生死。
同樣,趙翊也告誡自己,不再怕暴露身份,而在危機來臨的時候,還隱藏自己的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