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濁酒一杯
沈君心很清楚少年此時此刻的心中所想,在這白駒鎮中,沒有外面的世界那麼危險,因此姚真意未曾接觸過那些術法與神通的奧妙,自然會有些震撼,實為人之常情。
尋常人,過了一甲子,所剩光陰也就寥寥無幾,或是金銀珠寶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腰纏萬貫之人、亦或是身居廟堂位高權重之人、還是一輩子都碌碌無為窮困一生之人,哪怕是那最高處的人間帝王,終究逃不過生老病死這一說。
因此越來越多人索性舍了這原本安安分分的平靜一生不要,去求那虛無縹緲的長生大道。
誰又知道,在那條路上可能一甲子光陰都不會有,甚至比這看似「平庸」的人間更加危險!
修道之人,就是要與人斗,與己斗,與心斗,到最後更是要與天斗!稍有些許不慎,屍骨無存是算好的,身死道消乃至永無輪迴那才是最可怕的!
那條路上,越來越多人,丟掉的東西也越來越多,沈君心從來不認為修道了,便是徹底脫離凡塵,在他認為中,無論是修道亦或是道法有所成、乃至那天上之人都好,本心亦還在這人間,無根之水豈能湧現源源不斷?無水之木又豈能開花結果?就算開出了也未必會讓人覺得多麼賞心悅目。
這位被蜀山掌門譽為「百年難得一見,甚至未來大道可期」的天才苦笑地搖了搖頭,心想,倒是有些扯遠了。
兩人一同走到那由一片細小薄葉鋪就的輕舟邊,只見水波粼粼,碧波如鏡,那片薄葉上布滿了分叉的脈絡,浮遊海面之上甚是奇妙,只是任少年怎麼看都不像是可以承載起兩人的重量,於是他便有些擔憂這葉輕舟隨時都會沉下去。
而後沈君心轉過頭對一旁好奇瞧著那葉輕舟的姚真意笑著解釋道,「這是一葉輕舟。小神通而已,昔年曾有人一花便化一世界,一木便生一天地,那才是了不起。」
只見他伸出腳往那看似輕若無物的葉面上一踩,整個人站在葉子上竟是穩當不已,絲毫沒有方才少年擔憂地那般沉下去,沈君心轉過身來,笑望著少年。
姚真意試探地伸出腳往葉子踩了踩,竟是感覺到那薄葉猶如地面一般堅硬踏實,於是不再憂慮身形往前一踏,整個人站在這片小小的輕舟上,這葉輕舟在少年踏上時除了令周身水波些許蕩漾外便再無其他。
「好神奇…」縱是見過了梁大哥御劍飛行與其他人的術法神通,姚真意還是覺得神奇不已,一片小小的葉子竟然可以有此一變。
沈君心並未答話,只是笑了笑,而後轉過身望著前面,遠處的紫衣女子軒轅箐已然驅使那尊符傀去到島下了。
隨即兩人腳下那葉輕舟郝然自動行駛前進,往對面的那座懸浮島游去。
……
洞天外,
此時白駒鎮上的人們陸續重新回到了鎮上,經過方才洞天開啟那一幕仍是心有餘悸,心中久久未能平靜。
而大漢王朝的從軍士卒則是發話,「可以重返,但最好閉門不出。」
可惜回答他們的是,鎮上的人們一回來便將那些士卒善意的提醒拋之腦後,該幹嘛幹嘛,絲毫忘了之前那一幕。
燕仕忠走在這已然恢復熱鬧的鎮上,一眼望去,賣藝的甚多,走索驃騎,飛錢拋球,踢木撒沙,吞刀吐火,躍圈斤斗,周圍看的人心驚膽戰卻又忍不住高聲叫好不已。
女子們則是流連什麼買賣趕集,香茶細果,酒中所需,彩妝傀儡,蓮船戰馬,餳笙和鼓,瑣碎戲具,多不勝數。
見此一幕的他搖了搖頭,卻並未惱怒。山上不管山下人間死活,可山下人間對山上之事了解又有多少,山上神仙求大道,山下百姓求溫飽而已。
只是他走著走著便有兩道身影悄然而至,其中一位身影對著他恭敬開口道,「燕將軍,余閣老有請。」
這位大漢王朝的陷陣營將軍點了點頭,沉聲道,「知曉了。吩咐下去,多派些暗哨盯著,若是洞天再次開啟后,務必第一時間護住這鎮上的人們。」
「是!」兩道身影皆是點頭應道,隨即便悄然退去。
燕仕忠便往前面絡繹不絕的人群中走去,消失不見。
……
白駒鎮的某處茶樓上,
這處茶樓與方才那邊的熱鬧不同,路上只有幾個行人走過。
二樓上,坐在椅子上的年輕道士一手拈起的棋子拿起又放下,最後乾脆胡亂在眼前的棋盤上隨便落子,索性耍起賴來了。
「師弟,百年未見,還是這般孩子心性吶。」
在陸土對面,則是坐著一位同樣身穿道袍的儒雅青年,只見這位青年劍眉星目,雙眸之中猶如黑洞一般深邃不已,頭上戴的卻是一頂如意冠,儒雅青年見陸土這般動作,不由得地輕笑道。
只見他伸出袖袍雙指拈起一顆黑子,舉棋、拈棋、落棋之間行雲流水,熟念於心。
陸土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師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師弟我就是個臭棋簍子,哪像你道法高,下棋又好。」
頭戴如意冠的儒雅青年搖了搖頭,失聲笑道,「凈耍些嘴皮子。」
而後他卻是站起身來轉過去,看著那已然洞天關閉恢復原樣的蒼穹,似是有些心神沉浸。
年輕道士見此一幕,卻是察覺眼前那棋盤郝然便成一副光陰長河的畫卷,畫卷中裡面有無數人的一舉一動,陸土嘆息一聲,一子落眾生現。師兄道法越高,做師弟的可就越追趕莫及啊!
「師弟,依你看,那書院的蘇先生當如何?」
過了一會,那位儒雅青年負手身後,突然開口問道。
陸土笑了笑,伸出手來十指相扣放於腦後,身形靠後躺了下去,笑道,「集三教於一身,不可不謂罕見。最重要的是,此人未到那個境界口含天憲,言出法隨。」
還有一點年輕道士未曾說出來的是,些許日後,蘇青亦的大道甚至可以與自家這位師兄平起平坐!
那位儒雅青年似是笑道,「這樣么…可惜他選擇了那條路。」
聽聞此言,陸土難得地惋惜一聲,「若是他可以全然不顧,那日後這天地又有誰能擋得住他?這也是為何那些人特意壓制他的原因,一人開三個不一樣的天地,想想都覺得駭人聽聞。」
就在這時,儒雅青年突然冷冷一笑,「壓制?說好聽點是壓制,說難聽點叫扼殺。那些人站的太高,已然忘記了自己是從何地而起,天上的風景太美,美到讓他們失去了本該有的心智。一人開三派又如何?當年神道不也是如此做法……」
「啪!」
陸土眼睛一亮,猛然一拍桌子大笑道,「有理有理,師兄就是師兄,真不愧是貧道的好師兄啊!」
儒雅青年不由得失聲笑道,搖了搖頭,自家這位師弟,這腦子裡千奇百怪的,就連自己也沒法去參透。
而後當他一眼透過眼前的諸多房屋,卻是瞧見了那位站在書院門口的中年儒士,只見他對著自己這邊點了點頭,溫和地笑道。
兩鬢斑白的中年儒士站在書院門口,似乎瞧見了遠方的儒雅青年。一化三著實了得,不愧是那位「天勝」。
茶樓那邊,儒雅青年因不能久留此地,便轉過身來對著年輕道士笑道,「師弟,師傅可是念你地緊,若是何時想回去了,便回去看看他老人家。」
陸土點了點頭,他清楚師兄此刻只是分化本尊,眼前的師兄,只是萬千中的一個。一人化萬千道身軀行走天下,著實駭人聽聞。但對執掌光陰長河的年輕道士來說,早已習以為常。
儒雅青年點了點頭,隨即身影逐漸消失。
「梁仲年啊梁仲年,明知那是死局,為何還要進去……」
年輕道士搖了搖頭,似是惋惜道,因自身與那位兩鬢斑白的中年儒士「奪天地造化」,所以不能在這人間弄出太大的動靜。
坐鎮天幕那幾位看似無動於衷,實則在冷眼觀望著這一切,不過看著又如何,大不了統統一刀砍了便是,嘿!
「轟隆隆!」
似是知道陸土心中所想,這白日天空上竟是又響起一陣雷聲,驚的鎮上之人以為又要再來一次方才那幕。
之後,這位年輕道士喚來茶樓夥計,把那棋盤收走,點了幾樣小菜,一壺濁酒。
在那位夥計下去后,陸土伸出手來往對面一指,笑道,「讀書人,與我喝一杯怎樣?」
話落,對面郝然出現那位中年儒士的身影,蘇青亦舉杯而起,與年輕道士碰了一下,溫和地笑了笑,仰起頭將杯中濁酒一飲而盡,快哉!
心有憂愁又如何?天道不公又如何?世事難料又如何?
管他日後會如何,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須盡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