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掌燈夢走馬觀花
傍晚時分,
一位小道士敲響了姚真意的房門,說是到用齋膳的時候了,讓少年前往那飯堂。
姚真意在小道士離去后,剛剛關好房門準備出去,就遇到了前來的秦驤與賈奕邴兩人,於是便跟他們一同前往飯堂。
到了飯堂,他們這才發現裡面只有縹緲峰那三位白衣女子與洛青檸坐在其中,三人尋了各自的位置坐下,最後一位進來的是那位慕容單,而清瘦老者那伙人則是不在位中。
道觀膳食極為齋素,齋素到以至於賈奕邴愁眉苦臉地拿著一雙筷子,在那不停攪動碗里的小蔥拌豆腐。
這位劍眉星目,下巴略有鬍渣的青年望著碗里那些白花花的豆腐苦哉哀哉道,「碗里不見半點蒼蠅肉,夠素!」
那三位白衣女子對此置若罔聞,這些天下來對此人德行已有認知,低頭起筷而後細細品著碗中的豆腐,舉手投足之間彰顯斯文有禮,猶如美人櫻桃酌嘗雲霞,令人賞心悅目。
見此一幕,姚真意與秦驤相視一笑,而後便開始品嘗這道觀的素食。
素幽堂中眾人落,觀道觀一副粗茶淡飯,且落三分肚七分意。
——
深夜時分,
房中,少年盤腿坐在床上,人身小天地內的氣息越發源遠流長,隱隱約約有了些許深厚的靈氣底子。
這是鍊氣境逐漸靠近築基境的跡象,以體內丹田化作四川八海緩緩遊走經脈最後返回匯入其中,待丹田內的靈氣長流水到渠成正式灌滿那天,就是丹田洗滌脫塵可稱築基那時。
神識中,姚真意瞧了瞧那始終還停留在八分滿,靈氣猶如點滴緩緩落下的丹田有些無奈,心道,這修道果然夠磨礪耐性。
如今他就好比那老農下田作牧,日復一日須時時刻刻得盯著,等待秋豐稻收那一天。
「呼—」
少年逐漸退出心神吐出一口濁氣,他睜開雙目,視線往不遠處的那桌上瞧去,在桌上有一疊泛黃的字帖靜靜擺放其中,是陸道長所贈送的,年輕道士說讓他有空就可臨摹書寫,他倒是差點把這個忘記了。
若不是今日想起,去查看那包袱中的物件時,怕是得過好一段時日才能想起。
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這個道理姚真意還是懂得的。
他下床穿好那雙靴子,不知為何,這雙靴子越穿便越輕盈,最後少年感覺行走之間都像赤足踏地一般。
若不是深知那位陸道長的為人,他都要以為年輕道士送的靴子有問題了。
姚真意緩緩走到那桌子邊安然落座,而後這才伸手將桌上那盞油燈移近些許,再將那疊字帖輕手翻開,郝然出現「道言」兩個大字,字體落筆行雲流水,字裡行間透露著洒脫逍遙之意,這倒是像極了那位白駒鎮擺攤的年輕道士該有的筆風。
姚真意想起那位陸道長笑眯眯的面容便是心中一暖。
昔年,那天大雨深夜裡,一位年輕道士神情著急地背著高燒不退的瘦弱少年,去那鎮上孫家藥鋪求醫,最後拿了葯回到少年家裡,年輕道士以手撐頭坐在床邊守著他到天明,旁邊桌上是那已燃盡的火燭,與一隻殘留著些許藥渣的湯碗。
姚真意回想起昔年那一幕,如今仍是歷歷在目,雖已夜深但心中卻是熱流涌動。
少年再側目而視,郝然有些吃驚地睜大眼睛,只見在那之後是一些類似術法神通的文字,上面寫著
「通幽、驅神、禁水、借風、布霧、祈晴、禱雨、坐火、入水、遮日、御風、煮石、吐焰 、吞刀、壺天、神遊、履水、杖解、分身、隱身、續頭、定身、斬妖、請仙、追魂、攝魂、招雲、取月、搬山、摘星、嫁夢、支離、寄杖。」
這些奇奇怪怪的文字,姚真意聽都未曾聽過,倒是與那說書先生講的,或是書籍里的神仙故事有些許類似。
他心裡想道,或許應該與之前那位青衫道士一手驅雲散雨之術類似。
少年突然笑著搖了搖頭,心道,姚真意啊姚真意,陸道長要真是書里所寫的仙人,又怎會在一個小小的白駒鎮上當起了那算命先生?
姚真意收回思緒,再次望向那張只推開些許內容的字帖,決定不再翻閱下去,先將前邊的內容臨摹試試。
而讓他不得不感慨陸道長心細的是,在那疊字帖未曾翻開的其中夾著一隻玉管細筆。
這隻毛筆頭圓而尖,筆管呈現碧綠玉色晶瑩剔透,郝然是只上佳的玉管細筆,應該是年輕道士思緒到少年暫時還不適宜用那尋常普遍可見的直長兼毫,因此特地準備了一隻適合少年剛好握住的玉管細筆。
姚真意伸手取出那隻玉管細筆,入手時清涼徹物確實是件好東西,在這隻桌子左上角則是擺放著一件雕刻著石品花紋的古墨端硯,是他特地與道觀討要而來的。
不過寫哪個比較好呢,這倒是有些難倒姚真意了,不是瞧不明白那些字體,只是他覺得不知先寫哪個好。
而待他眼角不經意間瞥見字帖其中兩個字后,心有所感便有了主意。
只見少年正襟危坐,拿起這隻玉管筆哈了一口熱氣,左手伸出輕挽右邊揚起的袖袍,右手則是抓筆以筆尖扁向桌上的古墨端硯,待筆尖觸及后輕蘸些許已然磨好的墨汁,右手提筆落下早已準備好的一張宣紙。
書寫一事最是講究心平氣靜,當然,以姚真意現在還做不到收放自如的狀態,因此只能小心翼翼地一筆一劃書寫。
提筆才知落筆難,姚真意如今深有體會,只見他低頭抓筆書寫時,竟有好幾次都未能寫完最後一筆,而令他最為奇怪的是,尋常書寫頂多耗費心神,但這次提筆書寫隱約中竟是受到無形的阻力一般,猶如踏走之時寸步難行,艱難無比。
就在他握筆的掌心已然出汗,終於寫完最後一筆時,字成彰顯郝然是那「神遊」二字。
「!!」
就在字成提筆時,姚真意身邊的環境突然變幻起來,最後變成一片虛無的黑暗,唯獨只剩下他還坐在那桌子邊,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最讓少年感到心驚的是,他竟然動不了了,只能直視著前方的一片虛無。
就在這時,姚真意周邊的虛無環境郝然再次變幻,變成了身在一座廟宇之中,而他的姿勢變成站著了,身體也能動了。
而在少年眼前出現這樣一幕,
「砰!」
一尊高約丈許的神像被廟宇中的幾位年輕人推動最後砰然一聲倒在地上,碎片滿地,旁邊跌坐著一位眼神充滿怒火絕望之色的遲暮老人,他伸手抹去嘴角殘餘的血跡,伸手指著那位年輕人怒斥道,「你——你們!你們這些無心之人!!」
其中一位年輕人轉過身來,先是對著老人身上吐了口唾沫,而後神情狠戾地笑道,「老東西!好好看清楚!舉頭三尺有神明?!如今你供奉的神明在哪?!再說!老子就打死你!!」
最後,那幾人似是覺得還不解氣,又走到那些碎片邊,惡狠狠地再踩上幾腳使勁登轉,這才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大笑著往廟外踏步離去。
那位老人艱難地爬起身來,忍著痛顫抖地抬腳走到那些碎片邊,緩緩彎腰蹲下身來,這才伸手輕拾那些碎片,只見他眼中含淚,一邊檢起那些碎片放在掌心,一邊失神地嘴裡喃喃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仙人莫要生氣,若是要怪就怪我這把沒用的老骨頭,可莫要再降罪於這村子了……」
這一年,老人所在的村子生了瘟疫,死了很多人……
少年眼中的畫面再一轉,
只見一尊高約百丈的玉白法相猶如神人屍坐在那山河之間,似是位兩鬢斑白的中年儒士模樣,而他伸出的法相巨手掌中似是握住了何物。
而令姚真意感到驚駭的是,在那位中年儒士法相頭頂之上,有四道盤坐雲層更高的巍峨法相身影,浮雲漂浮間猶如仙人降世。
雲海滾滾涌動,緩緩下壓,不斷靠近那位儒士的頭顱。
其中一道巍峨身影聲如驚雷地開口道,「你當真執意要如此?!!」
伴隨著這位天上仙人的話語,彷彿有陣陣雷聲迅猛滾走於雲海之中,那些一閃即逝的電閃雷鳴,不斷從雲海底端滲透而出。
那位盤坐在地的中年儒士法相抬頭望去,眼中一片清明,笑意洒脫道,「來便是。」
最左邊一道巍峨身影托手成掌,一道金光光柱便穿透雲層落在那位盤腿而坐的中年儒士身前,光芒散落照耀人間萬里。
只見他舉手輕聲道,「執著何苦來哉,為何不放下。」
聽聞此言,那位中年儒士大笑道,「無非就是換成以我之力抗下天劫,有何難?又何來執著放下一說。」
「轟!!」
就在這時,一隻金色巨手撥開雲層,猛然往下拍去,一掌拍在儒士法相的頭頂,滾滾雲層間,只見那位盤坐在地的儒士法相受了這一掌,眼中郝然顯現密密麻麻的血絲,七竅緩緩流出血液,但他伸出那隻手仍然緊握成拳,掌中堅如磐石不為之所動。
又有一道威嚴聲音響起,「當真舍了千年道行不要也要護住他們?!!」
中年儒士置若罔聞依舊一副笑而不語的模樣,他低下頭往自己那隻伸出的拳頭望去,透過縫隙間郝然瞧見了裡面的情形,竟是一座地域廣闊至千里的鎮子,這座鎮子在他緊握成拳的掌心中猶如一顆渾圓珠子。
於頭頂那四道巍峨猶如仙人的身影來說,他們是毫不起眼的渺小螻蟻。
但對中年儒士來說,他們是人,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最後,這位中年儒士渾身法相被一拳砸倒,再被雲海上一拳拳砸在頭顱上,那些撥動雲層的攻勢不停落在他的身上,隨著法相倒下那隻手也轟然倒下,只是始終未曾鬆開那掌心,最後落了個真身法相盡碎,身死道消的下場……
周身畫面又緩緩轉變,
是一場紛飛的鵝毛大雪,在這緩緩落下的白雪皚皚中,有一處偏僻的角落,在那裡有兩道瘦弱身影蹲在牆角下,渾身抖著冷顫地往手中哈氣。
姚真意仔細瞧去,是一個年紀稍微大點的少年與一位小姑娘,兩人面容沾著些許污泥,穿著破爛衣服渾身上下皆是骯髒不已,他們身上蓋著一張薄布,這是從別處撿來的。
蹲在牆角的少年抬起頭望了下緩緩飄落雪花的天空,眼中是一片希冀與痛苦。
他收回視線低下頭,從懷裡掏出一個有些髒的饅頭,瞧見饅頭少年頓時吞了吞口水,隨後他轉過頭牙齒打著冷顫地對小姑娘笑道,「來,小丫,哥這裡還有塊饅頭,給你。」
說著,他便將手中饅頭遞給一旁同樣蹲著打冷顫的小姑娘,眼中神色溫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