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年復一年細微事(二)
最後,那位失了金身香火的小傢伙跟斕觀走了,白衣男子伸手輕擺耳邊銀環,搖曳之間兩人便消失不見,執掌山河縮地成寸亦是如此。
只是從這天開始,那條覃江河便下降三寸,至於為何如此,所有人都不知曉其中緣由。
似是少了些什麼,但又不知道是什麼。
——
另一處王朝之內的都城中,這裡人潮擁擠,過往街道亦是人來人往,行走在這條擺滿了各種攤子的街道上。
一位面容慘白,兩邊臉頰凹進去的瘦弱男子有氣無力地抬腳走在這條街上,他雙眼之中竟是一片死氣沉沉,毫無半點精氣神。
「小兄弟,且慢。」
就在此時,男子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耳畔響起一道朗笑聲。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瞧見來人是位頭戴高冠、身著儒衫的清瘦老者,而老者正撫須笑望著自己,只不過視線似乎是瞧向自己頭頂。
男子疑惑地伸手往頭上招了招手,怪了個哉,什麼也沒有啊。
於是他便出聲問道,「老先生可是有事?」
聽聞此言,清秀老者點了點頭,而後輕笑道,「這段時日是否察覺自身不適,且時常感到疲乏無力,深夜時分常常心神不寧。」
男子眼中顯現些許精神,驚奇地叫道,「老先生可是神了!方才,先生所說的一切正是我心中憂慮之事。」
儒衫老者這次並未回話,只見他瞧向男子的頭上,在那上面竟有一個臉色慘白渾身濕透的童子坐在男子的肩膀上,奇怪的是好似只有老者才能瞧見,至於過往的人們以及男子卻察覺不到。
那位面容慘白的童子一雙瞳孔泛白,對著老者咧嘴一笑,竟是有著兩排駭人的尖牙。
清瘦老者依舊神情淡然,只見他嘴邊呶動些許,似是在對那童子無聲言語著什麼。
那童子起初先是面露不屑狠戾一笑,逐漸變成駭然失色,最後瞧向老者的眼神複雜不已。
見此一幕,老者笑了下對著那渾身濕透,坐在男子肩上的童子點了點頭,童子的身影便消失不見。
一旁的男子起初見老者說了幾句就不再言語,目光老是落在自己頭上,便有些心生疑惑。
直至那童子消失不見后,他這才察覺身體一松,似乎瞬間有了些許精氣神。
就在男子心生疑惑時,清瘦老者撫須笑著點了點頭轉過身準備離去。
「老先生??敢問方才可是發覺了何事?」
見此一幕,男子急忙有些驚疑不定地出聲問道。
老者停下身形背對男子醇聲笑道,「秉燭照夜明,萬不可忘善有終。存好心,行好事,莫問前程。」
話落,老者便笑著搖頭踏步往前走去,一身儒衫行走之間似有螭電風雷,留下背後一頭霧水的男子。
儒衫老者走到一半突然停下身形,視線透過周邊的人群,瞥見了幾道似是有意無意掃向這邊的目光,一位身上掛有符刀的冷峻女子,一位看似行走路上的駝背老者,一位臉上有著猙獰刀疤的魁梧漢子,還有一個拿著糖葫蘆蹦蹦跳跳的小娃娃。
老者心中有些失笑,是除魔衛道來了,還是怪我壞了你們的好事?
他再抬頭望了一眼那大日臨天的蒼穹搖頭笑道,心道,方才那位「溺死」怨氣頗大的童子,老夫還能與之言語道理幾句。
可這世間有些人啊,比鬼還要不講理來著。不過既然道理講不通,那就打吧。
誰言君子能文而不武,行走天地間有六藝。
——
另一邊,
「噠噠噠—」
一輛馬車緩緩行走在河畔蘆葦邊,車頭上坐著個四五十歲的憨實漢子,一手握著韁繩一邊瞧了下左邊的蘆葦盪與河畔。
漢子心裡想道,這次老爺回來應該就不走了吧,聽說是他自己跟廟堂上奏返鄉做個縣城老爺。
這就讓漢子不由得有些鬱悶了,是替自家老爺不值,放著廟堂上的高位不要,跑回一個小小的地方做起了那手裡沒權,兜里沒油的縣城老爺,哪裡比京城裡那些達官權貴來的舒坦自在。
行走時微微晃蕩的馬車裡,一位閉目養神的中年儒士坐在蒲墊上,正襟危坐的身子隨著馬車晃蕩輕輕搖晃,而在他旁邊則是坐著一位年紀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是跟隨了他十幾年伴讀的書童。
書童臉色有些焦急,好幾次想出聲言語又給忍下來了,自家老爺這幾日長途跋涉已然夠累了,如今難得歇息一下,實在於心不忍再打擾他。
過二十里就要徹底返回鄉里了,再不勸說一下老爺,怕日後便是無機會了,一想到這書童就有些納悶,更多的是與外面那位漢子一樣,替自家老爺不值,自家老爺以榜一的莫大功名考上國子監,又得到了廟堂那位老尚書的賞識,按理說,是那些趕考學子都求之不得的天大好事。
偏偏他就給推了,還上奏表明舍了那高居廟堂的機會不要,返鄉做個小小的縣老爺,真是越想就越覺來氣。
書童雙手抱胸臉色漲紅,隨即又無力放下輕嘆一聲,老爺的性子平日里雖說對人和氣,可一旦拿了主意的事便容不得他人插手半點。
中年儒士,也就是柳清秋,其實他還未到不惑之年,只是與其年齡不符的頭上已有了些許白髮,因此在外人表面上看去,任誰也不知曉他方才不過三十有餘。
聽見自家書童的輕嘆,柳清秋睜開眼睛望向這位伴隨自己已有十數年的少年,微微一笑,「柳元,有話但說無妨。」
被稱為柳元的書童雙手抱胸,撇起嘴似是有些生悶氣地嘟囔一句,「沒啥。」
若是有人見此一幕,必會覺得這書童成何體統,下人沒有下人的樣子,可柳元知道,在自家老爺面前,他從來不會計較這些。
柳清秋笑著搖了搖頭,而後對著他溫聲道,「是否還在想我為何要回到這故鄉,放著京城裡的大官不做,跑回家做起了縣老爺。」
柳元一聽這話,沒好氣地點了點頭,而後才小聲問道,「我就是好奇,老爺你幹嘛舍了那有權有勢的大官不做,非得回到這窮山僻壤的地方。」
他是真心替老爺不值,老爺平日里對下人極好,脾氣也好,且又是博覽群書學問大了去的讀書人,怎的就這麼死心眼呢!
聽聞此言,柳清秋淡然一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問了自家書童一個問題,「柳元,你可知何為當官,當官又為何。」
柳元放下手,一雙眸子轉了轉,有些不確定地說道,「當官不就是掙大錢么,然後再娶個貌美如花的夫人,順帶替百姓做些好事,恩……還得多做些實用的。」
柳清秋給逗樂了,搖頭失笑道,「平日里讓你多讀點書,卻總是把我的話當做耳邊風。」
隨後他打趣道,「若是再這樣,我可就要請個師爺,讓你回府中去服侍太爺了。」
「老爺!別啊!我不要回去……」
柳元啥都不怕,就怕自家老爺讓他回府中,要知道除了自家老爺,其他人都是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不是他不想回去服侍老太爺,主要是沒人比自家老爺更好了啊!
柳清秋點了點頭,這才笑著說道,「柳元,如今這朝中的廟堂絕非表面上看得如此平靜,不出三年……」
說到一半,他突然停下不說了,轉過頭掀起窗布望著外邊的蘆葦盪河畔怔怔出神。
柳元有些疑惑地問道,「老爺,不出三年會如何?你倒是說啊…」
聽聞此言,柳清秋搖了搖頭未曾言語。
這位頭上已有些許白髮的中年儒士瞧著幾隻鳥兒飛過那片蘆葦盪,心中輕嘆一聲,不出三年,這個王朝怕是要改國號為「漢」了。
不是不信任柳元,只是有些事可以對自家這位書童說,有些實在不能言語,知道得少反而更好。
還有一件深藏心底不能對人言語的瑣碎事,那就是大漢王朝已經派人來找過他了,是那位頭戴玉簪的年輕儒士,也就是如今大漢王朝的國師,李卿澤。
至於兩人之間說了何事,無人可知,唯一可知的是,這位看似「中年」的儒士自那天后,就退避廟堂,遠居在自家故鄉做起了小小的縣太爺。
——
登封城,五十裡外,
這裡有座名為「玄天宗」的龐然大物,是一處舉世聞名的仙家山頭。
今日玄天宗山腳下突如其來下了一場鵝毛大雪,宗門之人皆是一頭霧水,要知道這裡已有數十年未曾見過這般大雪了啊。
而在這座高聳入雲,山中無甲子的仙家山頭下,那布滿三千道青苔階梯下的山腳下,同往上山的路上有座巨大石牌坊,牌坊之上寫著「修之通玄,天道酬勤」這句話。
字裡行間牌面意思大,底氣也足。
而在這漫山遍野中皆是一片白雪覆蓋,猶如披上了一層厚重白雲。
大雪紛飛中,加上山上數多古松隨風抖落些許的雪層,以及那條長達好似通天的青苔階梯,倒是有了幾分人間仙境的感覺。
就在這時,
山腳下那道牌坊走來一道人影,只見這人身著白裘披絨,左手握著一隻酒壺,走近些許后是位劍眉星目的俊俏男子。
「咕嘟咕嘟」
俊俏男子身形晃晃悠悠往這邊走來,拿起酒壺大飲幾口,酒水溢出順著他的脖子浸濕胸前衣裳。
飲完后,這位白衣勝雪的男子大呼一聲,「痛快!」
隨後他又抬頭望向那條長達「通天」的青苔階梯,此時已然覆蓋上了一層厚重的白雪。
偶有幾位上山回宗的背劍弟子路過時,皆是恭敬地拱手一聲,「岳師叔。」
男子對此視若無睹,彷彿未曾聽見一般。
那些弟子也不奇怪,拜完后他們又徑直往山上走去,似是對這位岳師叔的舉動早就習以為常。
只是他們在心中難免嘆息一聲,為這位昔年被宗門賦予厚望的師叔感到惋惜,就差一步位居那被山上之人稱為真真正正的「神仙」,也就是仙人境劍修。
「嘭」
在他們離去后,只見俊俏男子把手中的酒壺丟開,嘭的一聲摔在地上化作碎渣四散開來。
他搖搖晃晃地往前走去,腳下不小心一個踉蹌撲倒在地,待他抬起頭雙眼微眯地瞧見那條青苔階梯后,這位不似劍修更像一個瘋子的白衣大劍仙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
他笑著笑著便落下兩行清淚,只見他趴在雪地上望著那條青苔階梯邊哭邊笑道,「修道為何,何為修道?人間路窄酒杯寬!人間路窄……酒杯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