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青光
看到王真臉色大變，宋冰夜一愣，很快明白過來——曹玄蛟沒有回來。
此時夜深人靜，曹玄蛟一個初來乍到的外鄉人，會去哪裡？宋冰夜開始擔心。
宋冰夜天性善良，在王真和曹玄蛟面前從來沒有修士的架子。雖然曹玄蛟一身武功步入先天化境，但在這位少女眼中，他不過是個半大少年。
自己作為一名武道第一境真身修士，卻沒照顧好同行的曹玄蛟，這讓她十分自責。
二人快步來到客棧大廳，王真對客棧掌柜說道：「掌柜的，我有一位朋友外出未歸，麻煩你安排一名夥計，陪我們出去找一找。」
客棧掌柜是個面相富態的禿頂中年，因為「瑰寶閣」的少東家袁熙到來，他一直親自值守伺候。
雖然不知道與袁熙一起的這些人，是什麼身份來歷，但看到袁熙對四個少年男女一副鞍前馬後的跪舔姿態，禿頂中年更加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什麼差錯。
王真提出要求，他立即答應，一把推醒伏在櫃檯打瞌睡的精瘦青年，沉聲道：「祁小六，你陪這位小公子出門一趟，千萬給我小心伺候……」
精瘦青年揉揉眼睛，站起身來，禿頂中年換上笑臉，給王真介紹道：「這祁小六是本地人，口齒伶俐，心思活絡，小公子儘管差遣。」
王真謝過客棧掌柜，帶著祁小六齣了客棧，宋冰夜走在一旁，負責引路。
祁小六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王真一粒銀錁子拍到他的手中，這人連連稱謝，變得精神抖擻。
宋冰夜暗道一聲慚愧，自己雖是修士，卻比不上這少年做事老練。她心中同時疑惑，這個王真，明明只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鎮少年，氣度章法竟然不輸於玉京城裡的世家之子……
武安驛設有茶馬廳，每天都有大秦各地的商客、長城之外的異族，來此買賣貿易，白天有官市，晚上有夜市。在這西北戈壁荒原，算是十分熱鬧的地方。但此時已經夜深，長街寂靜，唯有兩行風燈光影晃動。
穿過大半條長街，來到一個路口，宋冰夜開口說道：「就是這裡。我們走到這裡，我被兩個賣瓜果的小孩糾纏，再一抬頭，曹玄蛟就不見了。」
王真滿心擔憂，此刻卻只能強自鎮靜。他向四周掃視一圈，長街兩邊是前店后宅的商戶，有麵館、肉鋪、紙貨店等等，已經全部打烊關門。兩個深巷與長街相交，巷內光線幽暗，隱約看到一個個人家門樓。
王真心道：這些門店十分常見，曹玄蛟肯定沒有興趣，難道是進了人家宅院？不對啊！這廝雖然胡鬧，但做事自有分寸，絕對不會貿然跑到別人家裡去……
王真凝聚目力，向其中一條深巷看了一會兒，沒有發現異常，轉頭看向另一邊。
突然，王真抬手一指，問道：「小六哥，那個長著大樹的院子，是什麼地方？怎麼豎了一個旗杆？」
祁小六上前一步，笑臉回答：「小公子，這條巷子叫作椿芽巷，豎旗杆的那個院子，乃是黑蝶娘娘廟，神跡靈驗，香火旺盛。這個時分，廟門早已關閉了。」
「黑蝶娘娘？我怎麼沒有聽過這位神袛？」王真微微蹙眉。
「小公子有所不知，這黑蝶娘娘廟的由來，還要從十年前說起。」祁小六娓娓道來：「十年前的一天夜裡，椿芽巷的牛家三兄弟同時做了一個夢，夢見一位黑衣女子自稱『黑蝶娘娘』，告訴兄弟三人，在他家院子的大椿樹底下，下挖六尺，有一塊巨石，巨石之下有一缸金子，他兄弟三人可以掘地取走，但必須為她塑身立廟。
兄弟三人第二天說起此事，覺得無比離奇，於是在自家院子里挖了六尺，竟然真的挖出一個巨大石板，掀開石板，下面滿滿一缸黃金，足足八百兩。兄弟三人從此發達，將自家宅院獻出，建起一座黑蝶娘娘廟……」
祁小六語氣泛酸，對牛家兄弟天降橫財一事，要多羨慕有多羨慕。
淫祠？王真一怔。
淫祠，就是不屬於帝國神靈系統的神祠，是民眾私自建立，不被朝廷認可。大秦始皇陛下一統天下，在詔定岳鎮海瀆城隍神號時說道：「天下神祠，無功於民，不應祀典者，即淫祠也。有司不得致祭，百姓不得私祀。」大秦歷代皇帝，對一切不屬於帝國敕封的神靈，一律視為邪神異端，對其神祠，明令禁毀。
武安驛，作為大秦一等軍驛，驛城之中竟然私立淫祠，真是奇怪。
「民眾私設神祠，此地驛令難道不管？」王真又問。
祁小六道：「十年前牛家兄弟修廟時，時任驛令病死不久，新任驛令尚未到任。等到驛署有了新的主官，黑蝶娘娘廟已經建好三個多月，多次顯靈為民消災祛病，一來百姓善信，二來霍先生寫了一篇文章送到驛署，指出本驛沒有敕封的神靈，建立『黑蝶娘娘廟』，可以利良善、化凶頑……新任驛令初來乍到，擔心激起民怨，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百姓祭祀黑蝶娘娘……」
「喔？你所說的霍先生是什麼人？」
「這位霍先生名叫霍輕侯，據說他祖上都是在玉京城做大官的。十五年前，他父親因故獲罪，被皇帝下詔殺死，家眷全都充入教坊司做了官妓，兩個兒子流放武安驛。霍家兄弟二人，路上死去一人，只有霍先生活著來到這裡。霍先生可不是一般人，他家破人亡，被罰作養馬的奴隸，境遇十分悲慘，可他從不悲戚抱怨，白天養馬，晚上教本地軍民子弟讀書，而且行醫治病、教授大家經商種地、改進工具……」祁小六在說到霍輕侯時，語氣中透著尊敬。
「那麼，當年修廟的甘家兄弟三人，現在哪裡？」
「甘家兄弟發達之後，哪裡還會待在這塊窮鄉僻壤？早就遷到繁華之地去了，都說他們現在靈州城外買了千畝田地，住著兩進三開的大宅子……」
王真聞到了陰謀的味道。
王真心道：這個路口，只有這個黑蝶娘娘廟極不正常，也最有可能引起曹玄蛟貪玩的興趣……
「謝謝小六哥解惑！你且回去吧！」王真對祁小六拱手說道。
祁小六原路折返，王真看向宋冰夜，「宋姑娘，在下要進到這座黑蝶娘娘看一看，不知你意下如何？」
宋冰夜不假思索道：「曹玄蛟是和我一起時不見的，我當然要與你一同進去看看。」聽完王真與祁小六的問答，宋冰夜也覺得這座黑蝶娘娘廟很不對勁。
王真和宋冰夜走向椿芽巷深處。
一個頭頂四角外翻的廟門緊閉，能夠聞到院內的香火味。
王真和宋冰夜在幽暗中對視一眼，身形拔地飛起，躍過廟門，輕輕落地。
這個廟院佔地不下兩畝，寂靜無聲。
正對廟門，是一座巍然大殿，脊瓦吻獸隱約可見，殿門大開，亮著一盞油燈。大殿台階之下，偏西拐角，一棵五六丈高的巨大椿樹，枝葉繁茂，樹影森森。院子正中，立著一桿幡旗，下方一個香壇，仍然冒著几絲煙氣。院子兩邊各有一排平頂廂房，燈燭熄滅，全無人聲。
王真和宋冰夜閉住氣息，走進大殿，正中一道薄紗垂簾，隱約可見一尊一丈六尺神像，身披黑袍，手執一截花枝，兩邊各立一尊綵衣童子。
王真用刀鞘挑起垂簾，只見這尊神像姿秀神朗、形象逼真，乍眼看去寶相莊嚴，仔細再看卻帶著幾分嫵媚妖異。
在大殿之中細細查看，沒有發現異常。兩人出了殿門，宋冰夜抬手指向其中一間廂房，王真會意，二人身形起落，來到這間廂房門前。
房內傳來一粗一細，兩個不同的鼻鼾聲。王真根據鼻鼾判斷，裡面是兩個武功實力為後天階段的凡人，談不上什麼威脅。但為了防止驚動周圍軍民，王真不欲貿然弄醒這兩人。
王真看向宋冰夜，宋冰夜伸出一根拇指，指向自己。
王真輕輕抽出墨雷刀，插入門縫，切斷門閂。門閂斷開的瞬間，宋冰夜推門而入，右手隔空連點兩下，兩道銀色勁風激射而出，兩聲悶哼幾乎同時響起，屋內隨後恢復寂靜。
這就是武道第一境真身修士的實力——真勁外放，隔空傷人？王真雖然知道宋冰夜是武道第一境修士，但見她出手，還是第一次。
「這神廟之中，只有這兩人。」隔空封住屋內兩人穴道，宋冰夜再無顧忌，開口說道。
「咱們挨個房間搜查一遍。」王真取出兩支火摺子，吹燃火苗。
二人挨個房間仔仔細細搜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可疑。
「難道咱們猜錯了？」宋冰夜道。
王真搖搖頭，抬頭看向那座大殿。
這座神廟絕對有古怪。
再次走進大殿，王真開口說道：「現身吧！咱們談談！不然的話，我一把火燒了這座神廟！」
看到王真對著神像說話，宋冰夜一有些不解：就算再靈驗的神袛，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附靈在神像上吧？
「咯咯咯……咯咯咯咯……」
突然，一串銀鈴笑聲響起，彷彿少女欣喜開懷，在大殿內綿綿回蕩。
「既然你們自己送上們來，那本座就不客氣了。」一個妖媚的聲音飄忽不定，傳入耳中。
宋冰夜內心震蕩，王真卻面色平靜，似乎早已料到。
聲音未落，二人前方地面，發出「咯咯吱吱」的機括轉動之聲，兩塊三尺地磚緩緩下沉，又向左右分開，露出一個陰幽幽的地下入口，勝似擇人而噬的血盆大口。
「閉氣！」
王真向宋冰夜提醒一句，當先踏進入口，順著「之」字形台階，一步步往下走。
向下五丈，終於到底。
這是一個陰森詭異的地下秘殿，四面牆壁上刻滿令人心悸的符畫，四角各燃著一炬膏燈，秘殿正中，露出一棵巨樹的根部，連接地上地下，一條條蛇盤虯結的樹木根須上，凌空吊著上百個巨大蟲繭，每一個都如白紗包裹的殭屍。
這副場景，邪氣凜然。
王真面色凝重，一一看向白色蟲繭。這些蟲繭，全都散發著濃濃的死氣，只有其中一個微微晃動掙扎。
王真心中一動，大喊一聲：「胖子！」
聲音在秘殿中回蕩，那個白色蟲繭發出含混的「嗚嗚」之聲，晃動掙扎變得劇烈了一些。
王真心中升起無盡的殺意，正要飛身而起，突然，巨大樹根前方的虛空中，浮現出一個幽暗的虛影，面目模糊不清，身形婀娜妖幻，彷彿女鬼顯形。
「哈哈哈哈……本座萬萬沒想到，本月會有三具氣血精強的人類可以享用……」幽暗虛影發出邪惡大笑。
「這是陰神之體！」宋冰夜冷哼一聲，長劍出鞘，身形飛沖而起，化作一道殘影，劍光直斬幽暗虛影。
劍光未至，幽暗虛影倏然消失，宋冰夜一劍落空，劍尖輕點一條樹木根須，身形在空中鷹飛迴旋，等待幽暗虛影出現，突然一股濃烈的異香滲入口鼻，她真勁一泄，身體一軟，頭腦變得昏昏沉沉，整個人向下墜去。
宋冰夜心中大驚，自己明明已經閉住呼吸，但濃烈香味詭異無比，毫無徵兆地滲入了她的體內。
「宋姑娘！」王真驚聲，身形閃電衝出，想要接住宋冰夜，一股濃烈異香撲鼻而來，他渾身內勁頓失，衝出一半，重重跌落在地。
幽暗虛影再次狂笑，幾條樹木根須瞬間蛇游而動，如同施了魔咒的繩索，將二人腿腳緊緊纏繞，倒掛在半空之中。
「在這秘殿之中，本座就是主宰！就算你是真身境的武道修士，也只能慢慢體會被本座吸**血的滋味……」
幽暗虛影在宋冰夜耳邊輕輕一句，忽而出現在王真面前。
模糊的面孔貼近王真，陰冷的氣息刺痛他的鼻尖，「是你說的，要燒了本座的神廟？本座最後一個殺你，讓你親眼看看，變成乾屍是什麼樣子！」
詭異香味厲害非常，王真渾身無力，心中縱有千般不甘，卻也無法抗爭。
死亡近在咫尺，王真反而沒有了恐懼，咬牙啐道：「妖物……你該死！」
王真口中，「死」字一落，他腦海內，詭異水珠青色光暈一閃，一道形如彎刀的青光乍現，瞬間斬入幽暗虛影。
幽暗虛影霎時生出無盡的驚恐，來不及發出一聲凄慘的尖叫，如同霧氣碰到陽光，飛快消散不見。
秘殿中間，粗壯的樹根彷彿在剎那間失去了靈魂，纏繞巨大蟲繭和王真二人的樹木根須，失去力道，緩緩鬆開，吊在半空中的人和蟲繭，一一墜落。
詭異香味漸漸消失，王真和宋冰夜慢慢恢復了氣力。
宋冰夜死裡逃生，滿眼驚疑地盯著王真，問了一句：「你是仙道修士？」
「不是！」這個時候，王真只想早些見到曹玄蛟，根本無暇思考其他。
宋冰夜：「……」
王真割開其中一個巨大蟲繭，裡面果然是曹玄蛟。這廝還活著，只是臉色蒼白，氣息虛弱。
「你再晚來一會兒，我可真就變成乾屍了！」曹玄蛟咧嘴笑道。
「活該！讓你長點記性！」王真冷著臉罵了一句，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
背著曹玄蛟走出秘殿，王真對宋冰夜說道：「我們走！放一把火，把廂房點燃……」
宋冰夜點頭，走近無人居住的那排廂房，將手中火摺子扔進堆放雜物的一間屋子。
王真和宋冰夜飛身躍出神廟，出了椿芽巷，順著長街飛速狂奔。他三人回到客棧，回身看見遠處火光衝天，隱隱傳來人聲嘈雜。
距此一千餘里，長城之外，一個幽暗地宮之中，爆發一聲凄厲的咆哮：「該死小兒！竟敢毀我香火分身……」
武安驛西北區域，一個挨近馬號的低矮土房內，一盞昏暗的油燈下，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子手中書卷掉落，猛然抬頭，目光猙獰恐怖……
********************
這一章又硬又長，只為激活青色毫光技能！後續章節，節奏將會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