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血紅的記憶
夜色濃鬱，兩女子同擠在一張榻上，珞薇很快就聽見霽昀均勻的呼吸聲，自己卻輾轉難眠——
鴻影居結界外還設有陣法麽？那日她為乳娘偷盜歸墟冰時竟然沒有被劃傷？難道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根本沒有打開結界而是陌辰汀故意放她進去的？
陌辰汀狂傲的臉又浮現在她眼前，劍眉星目，不屑一顧。
那樣冷冷的，可望不可即，總讓她生出一種仰望的自卑感，她每次都希望能在他麵前高昂筆挺，但每次都狼狽不堪，羞愧逃離……
可是他白天戲謔的笑就突然閃現出來，仿若在一瞬間燦爛了整個黑夜。
心神激蕩，連帶著呼吸也急促起來！
汜葉珞薇怎麽也理不清紛亂的思緒，看了眼身旁熟睡的霽昀，索性起來打坐入定。
等從入定中醒來時，霽昀已經不在旁邊了，匆匆跑出門，看到霽昀和乳娘都在門口。
絨絨漂浮在半空中，霽昀抬起手逗弄，乳娘在一旁看著她們，笑得滿足。
汜葉珞薇忽然覺得眼前這一幕太過刺眼，木著臉湊過去，絨絨立時飛到她跟前，繞來繞去。
霽昀看見珞薇，笑得親切，“姐姐來了！”
芾青打趣道：“小姐還是頭回起這麽晚，想著昨夜莫不是被小昀拖著不讓睡吧！”
霽昀躲在她身後羞赧地笑。
珞薇一下子還適應不了霽昀的親昵，開口轉移話題，“快下去罷，新晉弟子不習早課會惹師父生氣的。”
霽昀聽了，拍拍手道：“我這就隨姐姐下山。”
原先還在斷合頂上樂嗬嗬的霽昀，下山時卻一路無話，而珞薇心情不佳，也懶得開口，不知不覺就到了露華殿。
霽昀進去時突然停下來回頭，問道：“姐姐進去過嗎？”
“嗯？”珞薇一路都在走神，根本沒聽清她剛剛問什麽。
“沒什麽，姐姐快回去吧。”霽昀還是笑得犖犖大端，說著走進了露華殿。
此刻晨曦正金燦燦地灑在露華殿上方，更顯得金碧輝煌，一派瑞氣。而霽昀一身束腰裝，幹淨利落，神采奕奕，氣場十足。
天虞山近處有十二座山峰是人族中人修習之處，所占最多；往前五座由妖靈聚集修習；而遠在天虞主峰之外的，給一些魔，抑或獸；周圍還有十座不遠不近的，則是鬼魅。
天堂，地獄，好像一直在天虞共存。
可人有人途，鬼有鬼道，妖有妖法，魔有魔規，她汜葉珞薇在這裏，到底算什麽呢？
哪裏都是格格不入啊……
忽然發覺頭頂暗了一片，珞薇抬眼看去，一隻巨型玄鳥正盤旋在上方，氣勢如虹，繞了兩圈之後又猛地衝下來，直奔珞薇，卻在撞向她的那一刻突轉向上，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在珞薇眼前停住。
玄鳥上麵站的是倨傲的陌辰汀，明紫色長袍飄飄逸逸，英氣逼人，俊美非凡，儼然是君臨天下的王者之姿。
“上來。”陌辰汀從來都是不容置疑的口氣。
珞薇先是伸出跟手指點了一下玄鳥，然後才動作笨拙地爬了上去。
“你什麽時候馴服了坐騎？”珞薇想想還是開口說話，否則她在他身邊一定待不下去。
“司命小兒的，我捉來玩玩兒。”
珞薇嘴角微微抽搐：司命星君是玉帝親侄子，敢稱他“小兒”的，普天之下怕也隻有陌辰汀了。
“要去哪？”
“到了就知道了。”
玄鳥載著他們盤旋一陣，片刻回到了鴻影居，陌辰汀一言不發兀自進去，珞薇在後麵躊躇半晌，不時伸出手往虛空中一戳，什麽也沒有。
怎麽什麽也沒有？
再一看陌辰汀早已走遠，珞薇眼一閉跟著他進了鴻影居。
這是她第二次進來鴻影居，裏麵的氣勢恢宏自不用說，隻是忍不住嘟囔著：
陌辰汀一直住在這樣大的屋子裏，不會感到孤獨嗎？可是孤傲如他，又怎會知道什麽是孤獨呢？
鴻影居雖然華麗，但格局不太大，陌辰汀帶著她直接走到了後門，竟又是一番天地。
這後麵是個院子，稀稀落落的長著些無名的花草，想來以陌辰汀的性子也不會命人刻意打理，隻有時除除雜草罷了。
最奇怪的是花草中的一顆樹，形似梧桐卻又不是，旁邊的小花正開得豔，它卻已經枯萎了，就像奄奄一息的將死之人，周遭的生機勃勃反而愈發顯得它悲涼病態。
陌辰汀為何要在院中養一顆枯樹呢？
珞薇心中疑惑卻也不敢開口直接問他，看向他時發現他也正在看著自己，神情複雜，與往日的他判若兩人。
珞薇的心不留神又跳漏了一下，急急別過頭轉移視線。
“待著別動。”
陌辰汀說著又折回去，片刻拿著一方帛書出來，交與珞薇。
珞薇在看到他手上的帛書時已經明白了什麽，微微顫抖著雙手接過帛書，字字看去，臉色褪白，就連身形也有些動搖。
“你若想回去，過幾日我讓玄鳥送你。”
珞薇沒有吭聲，蒼白的臉色又憋地通紅，半晌才說道：“我……我要回竹屋……”說著神情恍惚地逃離回去。
陌辰汀看著她的背影，有些片刻的失神，他也不知道他究竟做的是對是錯，每次他想做他就會去做，當然大部分，他做的都是對的。
珞薇根本看不清路，隻憑著自己的直覺摸索前進，腦子裏，甚至是眼前，都是哪些讓她顫抖嘶吼的畫麵——
轟隆隆！
轟隆隆！
滿天炸雷，閃電像淩厲的皮鞭一樣抽打。
無數條皮鞭從四麵八方匯聚起來，集成巨蟒一樣大的粗鞭，“哢啦”一聲！猛地拷打下來！震地天地一顫！
嗜血的火，毀天滅地。
鮮血染紅了整片海洋，火光也是通紅的，天地都是混沌的一片，赤紅的，噬血的一片！
咒罵聲，求饒聲一片！！！
她根本聽不清是誰的哭喊，也找不到他們到底身在何處，她隻看到一塊一塊的被劈裂的屍骨，混著灼燒的焦黑……
她找不到人，看不見人，濃烈的血腥味一直在刺激她的胃，滿眼都是紅色的！她甚至在低下頭看見自己紅衣的那一刹那都想要嘔吐……
好像有人在死命地拽她的衣服，憤恨地罵她！她怎麽也掙脫不掉！低下頭卻發現拽著自己衣服的隻有一隻血淋淋的手！！一隻被砍下來的充滿怨恨的半截手！！
然後有好多好多斷臂向她飛過來，要打她，要撓她，要挖她！
好多手臂，好多屍體，好多怨恨的眼神……
夠了，不要再這樣了……
她已經好久沒做過噩夢，她可以忘記這些的，可以的……
這隻是一場不開心的夢，她再睡一會兒就好了……
再躺到娘親懷裏睡一會兒就好了……
娘親，她看見娘親了！
她正向自己走來。
她在哭嗎？是她調皮闖禍了嗎？
沒有啊，她乖乖的聽話的……
娘親一直抱著她呢，抱著她哭，她也抱著娘親……
不哭不哭，娘親不哭……
不哭不哭，我們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