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窺婆
羽千夜二人趕到夜藍河盡頭時，茂陵等人已經等待多時。此時天際泛白，夜空將亮未亮，冷風幽幽，河麵上卻平如鏡麵，連一絲漣漪都沒有。
珞薇詭異地發現這河水竟是黑藍黑藍的，粘滯在一起像一條粗壯的大蟲緩緩蠕動，看得她當下就想嘔吐，“這河水怎麽是黑藍的？！”
茂陵奇怪地湊近細瞧，又狐疑地上下打量珞薇，“姐姐，你怎麽了？”
“你？”珞薇感覺自己身上的汗毛正一根根地豎起，“你沒感覺怪異嗎？這、這河水……”
“這河水很正常啊。”茂陵俯身掬了一口水，覺得再正常不過，他又過去擔心地問：“姐姐，你沒事吧？”
珞薇感覺有些目眩，她又看向霽昀。霽昀疑惑地問：“夜藍村在哪裏？我怎麽什麽沒看到？”
小腿陡然一軟，珞薇跌坐在地上，她分明看見前方稀疏錯落的房屋，而霽昀的視線卻迷惑地停留在那裏說她什麽也沒看到。
是她怎麽了還是她身邊的人怎麽了？
“哈哈！”這聲音嚇得珞薇差點跳起來，卻是羽千夜在一邊拊掌大笑。
珞薇本來嚇得腿軟，被他這麽一笑反而有些安心，又覺得他笑成這樣肯定和他有關，她趕緊起來拍拍屁股厲聲說：“笑什麽啊，說，是不是你搞得鬼！”
“哈哈！我可沒這麽無聊哈！”
“究竟是怎麽回事？”茂陵走過來不解地問，他明明看見錯落有致的房屋可霽昀為什麽說什麽也沒有？
羽千夜故弄玄虛地問一直未吭聲的鏡古，“你看見了什麽？”
鏡古如實答道：“尋常河流，尋常村莊。”
羽千夜朗聲大笑，“這就對了！還記得我之前跟你們說過夜藍村周圍有很多能使人產生幻覺的植物嗎？”
“這是幻覺？”珞薇並不相信他的說法，“如果是幻覺為什麽我們看到的不一樣？難道這些花啊草啊樹啊還根據我們不同的喜好來製造不同的幻境？”
“正是。”
羽千夜看著珞薇，一副“原來你還不笨”的表情。
“你們所看到的景象都是你們內心想法的真實體現。簡單來說，霽昀在心裏不相信我們能這麽輕而易舉地找到夜藍村，所以她根本看不見有村莊；而茂陵、鏡古，他們相信我說的，又不覺得稀奇，所以他們看到的都是尋常的，真實的景象；至於你……”
羽千夜一臉看奇葩的表情，搖了搖頭說，“你是不是在我說的時候就突發奇想——夜藍河是不是藍色呢？”
“呃……這個嘛，有一點點……”珞薇心虛地承認，她當時就是突然這麽一想，沒想到會變成真的。
“人在這裏看到的往往是自己的所想所聽，這也就是幾十年來從沒有人進過夜藍村的原因。真正的阻礙不是這裏的毒蟲瘴氣，而是人們的心魔。”
“這也是見仁見智啊，隻怕大多數人都和霽昀一樣認為自己不可能輕易找到，明明近在眼前卻苦尋不得，最後也隻能無功而返了。”茂陵覺得能想出這個辦法的人實在是太聰明了，不戰而屈人之兵，他簡直要為她鼓掌！
天色透亮時，珞薇一行人用靈力護體，前後攜手而行，小心翼翼地避過暗藏在草尖樹葉上的毒蟲，約摸半炷香的時間，他們終於進入夜藍村。
此時已經旭日東升。外麵正陽光燦爛，鳥語花香，也許是樹木太過茂密的原因，這裏卻顯得十分陰暗，聽不見鳥叫蟲鳴，聞不見花香襲襲，反倒是一種陳舊腐化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
一幢幢木屋屹立在一個個小土坡上，每一家都是窗扉緊閉，灰綠的藤蔓爬滿了牆壁屋簷，周圍的草高可沒膝，時不時還有蛇遊過的“沙沙”聲，這裏的一切靜謐的讓人後脊發涼。
顯然是很久都沒人住過了。
茂陵提議道：“我們先找找有沒有哪家門前的草最淺。”
珞薇小心翼翼地走在鏡古後麵，時不時縮起身子，她低聲嘟囔著：“我怎麽覺得這裏像一座墳塋呢。”
羽千夜笑著回頭，“快別想，仔細你一抬頭發現我們都不見了，隻剩座座墳墓陪著你。”
“別說了！”
珞薇趕忙一手把自己眼睛捂住一手爪著鏡古的袖子，“你們走慢點啊，到了再跟我說。”
在一顆枯樹旁，眾人發現了一個門前沒有草的木屋。這木屋比之前的規格大了不少，跟前麵的幾個相比，縮落在更陰暗角落裏的它像是被時光遺棄的嬰孩，時光不曾因眷顧它而留下任何印記，它也不對時光存有任何情感。
門上有數道縱橫交錯的抓痕，像是貓撓的，當它顫巍巍被推開時，一層厚重的灰落下。
珞薇緩緩睜開眼，眼前的一幕讓她感到不可思議——怡人的香味自鎏金爐裏飄出，十幾張方桌按次排開，上麵整齊地擺放著茶水點心，每一桌都是四人圍坐。他們或靠在椅子上閉目仰頭而眠；或單手撐頭隨意小憩；或躬身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就好像，這裏原本是一間熱鬧非凡的茶肆，說書人半途出去了，大家無聊地睡覺，隻等他回來繼續滔滔不絕。
茂陵小心地繞過眾人，來到後麵的裏間。
裏麵隻有一張古樸的案幾，一位滿頭白發的婆婆坐在對麵，施施然正沏好了五盞茶。
茂陵弓弓身子，十分規矩地作揖道：“婆婆，我是天虞山……”
“年輕人，坐下來喝杯茶吧。”老婆婆慈眉善目，因為身體不便無法親自招呼他。
四人隨後而來，看著麵前五個像是為他們準備好的座位，他們各自對視一眼，還是坐下了。
“你們隨外麵的人，叫我‘窺婆’吧。”窺婆笑著說，“你們有什麽要問我的嗎？”
霽昀開門見山地說：“婆婆，我們想向您打探一件東西的下落，如果婆婆願意相告，需要什麽請直接開口。”
“小姑娘還是不要有太大的口氣。”窺婆笑得意味不明，“不過，老婆子確實需要一些消遣。”
茂陵說：“婆婆但講無妨。”
“我這個老婆子啊，在這裏待了七十年了，實在是乏悶得緊，我要你們每人都講一個故事給我聽，把我逗開心了，我自然會讓你們知道，你們想知道的。”
茂陵想起自己從小和眾師兄弟圍坐篝火喝酒吃肉時，總是聽到師兄弟們為了活躍氛圍而講了不少笑話，他心想自己聽了這麽多，總有一個能把窺婆逗樂，便率先要說。
“小聲一點。”窺婆把食指放在嘴邊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你們不要把外麵的人吵醒了，而且，要耐心些。”
窺婆遙遙瞥一眼外麵的人，露出滿足的笑，她緩緩拿出一麵銅鏡，粗糙的手紙按照銅鏡的紋理細細摸滑，閑閑地說：“我這老婆子有些不討人喜，我不要聽你們講笑話、聽你們講你們聽到的奇人異事，我要聽——你們自己的故事。”
言下之意，便是要窺人隱私。
霽昀正欲開口，卻發現自己四肢竟然都不聽使喚，她又試著氣沉丹田，竟然運不上一絲靈力。
窺婆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起來，一一掃過眾人，笑若寒冰，“老婆子這裏到處都是蠱毒，你們來了，就隻能聽我的。知未鏡在我手裏，你們可不能說謊呢。”
隻是一瞬，她又笑若春風地對茂陵說：“年輕人，你想好說什麽了嗎？”
茂陵感覺現在騎虎難下，他剛剛一著急就自告奮勇，現在要他講自己的糗事，他反倒扭扭捏捏起來。
“你說不說啊？！”霽昀沒好氣地說，要不是她現在動不了，她肯定一巴掌呼過去！
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
茂陵深吸一口氣，娓娓道來：“我是天虞派上桓真人的入室弟子，師父在眾多仙師中是最嚴厲的，對我的管教也很苛刻，可是天虞的門規卻十分平易近人。天虞男兒大多豪邁，其他仙師門下的師兄弟都喜歡喝酒，可是師父不讓我喝酒，他說喝酒亂性，修仙最好滴酒不沾……”
茂陵臉上不自覺揚起孩子氣的笑，“可是師兄弟們每次都會趁師父不在偷偷帶我出去喝酒。有一次，師父已經閉關大半年了，有幾個師弟約我去他們那裏喝酒，喝得正興起沒肉吃了。我當時有些醉醺醺的，跟大家說不如再去打一隻鳥下來烤著吃。我們歪歪扭扭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裏，就突然看見一隻大肥鳥，大肥鳥旁邊還有個氣呼呼老頭子，他看見我就要打我，我肯定不讓他打，就跟師弟們一起把他綁起來，還把他養得老長的胡子打了結，然後就把大肥鳥抗回去吃了……第二天、第二天酒醒之後才發現我們綁了師父，師父的胡子被我們打了死結，他氣的把胡子全拔了，罰我、罰我在酒缸裏泡了一個多月……”
一陣詭異的香味飄來，這香味與方才茂陵在外間聞到的不同，飄飄然間竟讓人覺得昏昏欲睡。
茂陵尷尬的發現氣氛沉悶到壓抑，果然他還是適合聽笑話。
“少年，你口渴了吧……”
茂陵機械地端起麵前的茶，遞到嘴邊。
可是，他明明不想喝茶啊……
“哐當！”
茂陵的手垂在打翻的茶杯上，身子向前一撲，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