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淡風溶月
“不了。”珞薇一把推開秋珊遞過來的指環,“珞薇不敢嫌棄姑姑,不過一個小小的指環,值不了幾個錢,不勞姑姑費心了。”
說著,珞薇臉色發白,拽著鏡古轉身離開。
“帝姬,您為太子妃的東西巴巴地打了奴婢,可看了大長帝姬的東西卻說值不了幾個錢,奴婢不明白,大長帝姬的如何比不上那個地攤貨兒?”
珞薇咬唇,實在是忍無可忍,正準備動手,身旁的黑影一閃——
“啪!”
秋珊整個人都被打翻在地,嘴角滲出血絲,這一巴掌打在她的右臉上,珞薇剛剛摑的是左臉,她現在一左一右大小兩個紅紅的掌印,看上去十分可笑。
“放肆!”
鏡古還沒反應過來,一個小人就已經撲在他身上,替他擋下藍錦狠辣的一擊。猝不及防,珞薇一口鮮血噴在鏡古身上。
她剛剛幾乎是飛貼到鏡古身上的,藍錦的力量又是向下,從後背蜿蜒而下傷及小腿腳踝,搞得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她感覺她的腳要斷了!
“帝姬!”
鏡古雙目赤紅,怒叱道:“大長帝姬不要太過分!”
“喲!”藍錦嘴角斜勾,笑誚道,“還真是主仆情深呐!”
“大長帝姬若是傷了帝姬,太子殿下定不會善罷甘休!”鏡古攥緊自己的拳頭,他好恨他為什麽不能再強大一點,為什麽要她擋在他的前麵?
“小子,打狗也要看主人的,你打了我的人,反倒說起我的不是來了?”藍錦信手理理高貴典雅的發髻,七彩水晶串在她手上綻出華麗的光芒。
“鏡古,我們……回去……”
珞薇胡亂抹掉嘴角的血,她錯了,她不應該把事情鬧大的。
“小薇,姑姑這就把你送到老龜醫那裏看看去啊。”藍錦把珞薇從鏡古身上拎起來。
“姑姑,鏡古他……”
珞薇忍著痛,懇求地看向藍錦。
鏡古猛然低下頭,他的手嵌進血肉裏,恨不能把自己戳死!他不想看到她這樣屈人之下,明明錯的不是他們,明明不是!
“小薇乖啊,這種奴才現在不教訓以後就能賣主求榮了,你不好教訓姑姑來幫你教訓啊!”藍錦冰涼的手沒輕沒重地拍在她臉上。
“姑姑……”
珞薇掙紮著還要說什麽,嘴裏一陣猩甜嗆得她說不出話來,遙遙聽到一句“來人,把這狗雜種給我拉下去!”就眼前一黑,什麽也不知道了。
意識清醒的時候,珞薇睡得正舒服,忍不住把頭往裏麵鑽了鑽,嗅到熟悉的味道,她霍然睜眼,三魂七魄迅速歸位。
“爹爹!你可算回來了!”
珞薇撲到他寬厚的肩膀上,嚎啕大哭,“爹爹,你知不知道珞兒受了好大好大的委屈!”
汜葉旻覷一眼角落裏僵硬的身影,隨即柔聲安慰道:“對不起,爹爹回來晚了,爹爹給珞兒道歉,誰欺負珞兒了?爹爹幫你欺負回去!”
珞薇被逗笑了,抽回身子邊揉眼邊嘟囔,“就是那個壞……”
突然想起什麽,珞薇抱著汜葉旻大手著急地說:“爹爹你快去救鏡古!不然鏡古會被打死的!”
汜葉旻淺笑著抱住急匆匆要下榻的小人兒,刮著她的鼻頭說:“急什麽,你看那是誰?”
鏡古從角落裏走出來,頷首說:“帝姬,鏡古沒事。”
“哈哈!”珞薇眼睛亮晶晶的,她抱住爹爹的脖子把小小的頭埋在裏麵,“爹爹最好了,趁珞兒睡覺的時候就解決好了一切!爹爹最棒了!”
汜葉旻笑得無奈,語氣裏一片寵溺,“你啊!不是叫你不要亂跑了嗎?”
珞薇戳戳他疏於打理而冒出來的青胡渣,撒嬌著說:“爹爹下次早點回家,珞兒就不亂跑啦!”
他揚起手作勢要敲她的頭,落下時卻是輕輕一點,“你個小鬼靈精,還想要威脅爹爹不成?”
“嘻嘻!”珞薇衝他傻笑。
“身上的傷哪兒來的?”汜葉旻眸色一沉。
“我……”每次爹爹這個臉色珞薇都嚇得不敢說話,可是這次……
“是、是我跑去長信閣找鏡古的時候自己摔傷的!”珞薇一口氣說完,然後一骨碌把頭縮進爹爹的臂彎裏。
看不見……她看不見……她看不見……
鏡古不可置信地抬頭!
汜葉旻將他的表情盡受眼底,深不可測的眼睛讓鏡古感覺背後冷風颼颼,又慌張地低下頭掩飾自己的狼狽。
“你啊,什麽時候才能改掉冒冒失失地壞毛病?”他的聲音那樣溫柔,甜的像蜜一樣。
“爹爹?”珞薇有點兒不太相信地從他懷裏探出頭,她撒謊了耶,她才第一次撒謊居然就能把這麽精明的爹爹給騙過去?
“你這次傷得這麽嚴重,爹爹罰你三個月不準出房門,而且不能回自己的傾月殿去,必須搬到怡華水榭來跟我們一起住。”他說得肅然十分,卻小心翼翼避開珞薇背後還有大腿的傷,動作極其輕柔地把她放回榻上,幫她把被子蓋好。
“沒有商量的餘地,知道嗎?”
看到爹爹拉長了臉,珞薇正常情況下是該深刻檢討自己所犯的錯誤,可是這會兒,她心底裏早就歡呼雀躍啦!
爹爹居然真的相信她啦!還讓她搬過去跟爹爹娘親一起住,別說三個月,一年十年都沒問題啊!!!爹爹給得懲罰實在是太好太好啦!!!
珞薇越想越開心,把嘴巴藏在被子底下咯咯地笑。
“還笑?我罰得不夠重嗎?”
珞薇一怔,她這會兒是不是該哭一下呀?萬一爹爹一生氣把她一個人關在傾月殿怎麽辦?
“不是……”珞薇小嘴向下撇,做出委屈要哭的表情,可是她小心髒砰砰跳地好開心,她又好想笑!
汜葉旻看他想笑不敢笑要哭哭不出的憨樣兒,忍俊不禁,“你睡一會兒,晚膳時我叫芾青來接你。”
“嗯嗯。”
珞薇躲在被子裏笑眯眯地點頭。
汜葉旻一直走出傾月殿,又走到怡華水榭,卻站在拱橋上不動了。
鏡古頷首立在身後,一直跟他保持好適當的距離。
這橋構造不大,原本就是供賞玩使用,可通體卻是用千年玄冰雕刻而成,纖塵不染,晶瑩剔透,閃閃發亮。橋下特地開鑿了一條河道,用靈力辟一個獨立的空間出來,滋養一群被施了法術的長不大的金魚。河道裏也有機關暗道,金魚每每從一側遊過去,片刻又會從另一側遊出來,站在橋上的人每每看時都以為是不同的金魚,遊過來的金魚每每看時都以為是不同的地方,可實際上都是被自己的思想禁錮了的。
汜葉旻怔怔看了許久,終是將雙手負在身後,雲淡風輕地說:“珞兒三歲時,我曾奉命去平定釋儺島叛亂,曆時五個月。回來後聽說姐姐的婢女對我夫人蠻橫無禮,珞兒跑去理論,不知怎麽卻把姐姐的手給咬了,父王氣得把她關進水牢裏,等我在水牢找到珞兒時,她餓得身上都沒剩幾兩肉了。”
鏡古一愣。
“那是我第一次在龍綃宮裏發火,直接杖斃了那個婢女,又差點踏平鸞仙殿。”汜葉旻平靜無痕地說,仿佛這是一個很遙遠的與他無關的故事。
“後來是父王派親兵全數出動才讓我停手,一千年來,父王本就忌憚我的勢力,正好趁這次機會奪回我手上兵權,鏟除羽翼。然後,他又以管教不嚴的名義,讓珞兒搬到傾月殿一個人住,還派了老師時時刻刻管教她,說是不學好禮儀不準出門。”
鏡古心一驚,這不是變相軟禁嗎?龍王是用帝姬做人質?他對太子竟已忌憚至此了?
金魚仍舊在河裏遊來遊去,它們遊得那麽歡快,它們覺得自己的世界是那麽大。
這世上最悲哀的人,是那些生活得可悲卻又不明白自己可悲之處的人。
“這之後,我向父王妥協了很多事,父王才把珞兒的老師撤回來,讓珞兒恢複自由。也是這次以後,珞兒明白了她的爺爺喜歡用姑姑壓製爹爹,她每次看見鸞仙殿的人都會繞道走。”
鏡古怔怔地看著麵前這個名動天下叱吒六界的男子,他的名字在他心中是那樣高潔神聖的存在,可是作為一個父親,一個兒子,他卻有深深的無力感。
他擁有天下第一的神力,隻要他想,六界稱王也未必不可,可是他如今卻在他的親人麵前,低下了頭。
是他太過重情還是他本就無心權貴?
“珞兒很乖巧,也很聰明。她不想再讓她的爹爹為難,所以她選擇打碎牙齒往肚裏咽。”汜葉旻無力地歎口氣,一瞬間這樣光芒萬丈的男子竟也蒼老了許多。
“她本來脾氣也很衝的,一有人詆毀她的娘親,她就會跟人打架,可是一碰到她姑姑,無論什麽她都會忍讓。不是因為她怕她姑姑,而是因為我。”
汜葉旻轉過身,目光竟是如何都掩飾不住的哀戚,“珞兒娘親體弱多病,離開南海片刻便會胸悶心疼,可憐我的珞兒受了莫大的委屈都得強顏歡笑……”
那樣超然物外的男子,那樣不凡的蘊華,他站在冰晶橋頭,仿若從畫中走來。可是,他的臉上有那樣哀戚無奈的神色。
他這樣說,是在表明他不是不想離開這裏,帶她們母子二人四海逍遙,而是他無法離開嗎?
鏡古默默聽著,隱在袂裏的手捏緊成拳,咯咯作響。
“鏡古,我與你說了這麽多,你可明白?”
再一抬眼,剛剛那個滿目悲戚神色滄桑的男子已經不見。他仍舊是雙目銳利如鷹隼,氣宇軒昂,風華絕代的南海龍太子。就好像剛剛那一切都隻是他的幻覺。
這樣的男子,他在他麵前根本遁無可遁。
鏡古低下頭,喉結上下動了動,半晌,聲音有些喑啞地說:“我、我會拚盡所能保護帝姬!”
像是這樣可以讓他獲得更多勇氣,他為了讓那人相信他,他目光灼灼,又堅定地重申:“鏡古窮極一生誓死守護帝姬!”
汜葉旻狹長的雙目微眯,諱莫如深,“珞兒跟我說,他想讓你當她的貼身侍衛。”
鏡古赫然抬頭,一貫沉靜高大的身軀竟然隱隱有些顫抖,麥色的臉上泛起別樣潮紅。
“可是,你並不合格。”
他暗紅的臉又急速褪為煞白!
“你連我交給你的任務都做不好,長信閣失竊了你知道嗎?”
他茫然地捂住胸口,那裏不知怎的空了一個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