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暴風雨前
“鏡古哥哥，這是你做的？”
珞薇詫異地看向珊瑚叢中的秋千架，是用這裏廢置許久的沉香木搭成，又用青荇海藻像藤蔓一樣纏繞在周圍，十分精巧別致。遠遠的，珞薇都能聞到一股怡人的夾雜著沉香青荇還有海藻的香味。
“你現在坐上去，我推你玩。”
鏡古正準備走向秋千架，卻被珞薇拉住，一把扯開他長長的袖子。
“珞兒……”鏡古想縮手，但是已經被她看到了。
他原本白皙修長的手，此刻布滿了血痕，有的是被劃的，有的是被重物錘出來的，泛著淤青，有的地方甚至還插進去一根小刺，珞薇輕輕碰一下，鏡古忍不住低哼了一聲。
“是不是你昨晚搭了一夜，一直到我今早出門的時候你才弄好？”
珞薇聲音帶著一點哭腔，一路上鏡古要麽把手縮進衣袖裏要麽放在身後，她發現了但是沒有在意，卻原來，是為了她……
鏡古訕訕地撓頭，樣子有些呆呆笨笨的，“我以為很容易的，沒想到這麽麻煩，一晚上才給搭結實，不知道坐上去舒不舒服。”
“鏡古哥哥……”珞薇低下頭，嘟囔著不知說什麽。
“珞兒！”
一聲輕喚，珞薇鬆開抓著鏡古的手，看見汜葉旻立即跑過去。
鏡古看看空落落的手，不自覺摸了摸，似乎還有一點她的餘溫，滑滑的。
他沒有跟過去，而是在這裏等著，等著珞薇回來和他一起蕩秋千。
他看見汜葉旻把一柄紅色的長劍交到珞薇手上，那劍似乎有些重，珞薇得兩隻手抱住。然後汜葉旻又和她說了什麽，突然拔出紅劍揮舞起來。
他明明剛剛剜肉取血，靈力損失大半，舞起劍來卻遊刃有餘，絲毫不費力。浮光掠影間，隻聽得劍氣嘶鳴，海水竟被他生生分開，空間大片開裂，他險些窒息！
這樣拔山舉鼎的神力，這樣撼天震地的氣勢，普天之下，怕也隻有汜葉旻一人。
最後一招收勢之後，他看見珞薇拍手叫好。
然後汜葉旻把她抱起來，刮刮她的鼻頭又說了幾句，珞薇這才開開心心朝他跑來。
鏡古的笑意從心底裏湧上，可是剛剛到達嘴角邊，就僵住了。因為，汜葉旻也跟她一起過來了。
“參見太子殿下！”
鏡古恭恭敬敬行禮，他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看見太子卻沒有過去見禮是大不敬。
“鏡古哥哥！”珞薇抱著長劍有些吃力地要去扶他，鏡古連忙自己站起來了。
“你看，這是爹爹給我的赤羽劍！”
珞薇笑得眼睛彎彎的，“爹爹還自創了一套好厲害的劍法，就是剛剛那個，你看見沒有，珞兒以後也可以打壞人啦！”
汜葉旻淡笑，“珞兒以後要自己保護好自己知道嗎？”
“嗯嗯！珞兒不怕壞人啦！”珞薇沒有注意到，一旁的鏡古臉色發白，身子一僵。
“鏡古哥哥，你以後要陪我練劍哦！”
珞薇搖搖鏡古的袖子。
“好。”
鏡古的聲音略顯沙啞，隱在袂裏的手青筋直爆！
珊瑚叢中的秋千架，時不時還在孤獨地晃一下，似在等它的主人。
時間就這樣一日日的過去，珞薇腳傷複原得差不多時，每日都會吃力的舉著她那把赤羽劍揮來揮去，不但一點兒不嫌累反倒樂此不疲。
汜葉旻雖然一直對珞薇很嬌縱，但是在這件事情上卻有些嚴厲。本來珞薇一開始純碎是耍著玩，後來爹爹命她每日巳時開始練習基本功，午飯後休息兩個時辰，又接著背誦內功心法，還要繼續她之前的修煉。前幾日珞薇還守規矩地照做，後來覺得累時不時偷個小懶，等到一日爹爹過來檢查她的進度，她卻站在那裏發懵時，汜葉旻終於發了火，黑沉著臉把珞薇訓斥了一頓，還把她每日練功的時間增加了一個時辰。
不曾想珞薇也是個個性強要自尊的女娃，在此之前爹爹最多對她小懲以戒，卻從未說過重話。今日被爹爹這麽一罵，開始跟他使性子，午膳之後就拿著赤羽劍到處劈砍，一直到天黑，珞薇還是在那裏鬧情緒，怎麽說也聽不進去。
芾青站在廊下焦急地勸，珞薇還是一聲不吭地亂砍，根本沒人敢靠近。夫人近日又犯頭疼，芾青不敢驚動到她，隻悄悄把汜葉旻請過來。
汜葉旻一看見珞薇現在院子裏對著花草瘋砍較勁的樣子，本來就不怎麽好看的臉色又黑了幾分。
他眼裏蘊著火，沉聲問：“她這樣多久了？”
芾青一聽見他這聲音就有些哆嗦，本來想替小姐瞞著一點，可是一嚇就全招了。
“午、午膳之後……”
眼底怒火暴漲，汜葉旻剛準備邁過去，芾青也不知哪來的膽子，居然兩隻手拖住他的衣袖！
“殿下、殿下息怒！”
狹長的雙目略帶探究地刺過來。
芾青的心砰砰砰地跳，臉頰也滾燙起來，她低下頭，用很小但是他能聽到的聲音說：“帝姬、帝姬臉皮薄，殿下若當麵責罰她，帝姬說不定會出言頂撞，不如、不如先好吃好喝地安撫住她，等私下無人時殿下再好好說教一番，帝姬說不定就認錯了……”
那人沒說話，芾青兩隻手還抓在他的衣袖上，隔著衣服似乎還能感受到他一點點的體溫。芾青心跳得更快了，臉更燙了，渾身像是要被烤熟了一樣。她想要縮手卻發現肢體根本不聽使喚！
半晌，頭頂才傳來他低沉的嗓音，“唔，你去把飯菜熱一熱。”
“是。”
芾青低頭應諾，躬身退下。
身後，傳來一聲溫柔而又無奈的輕喚——“珞兒。”
芾青越走越快，她知道，隻有在麵對夫人和小姐時，她的主子才會有這樣溫柔的，讓人深陷其中的聲音。
這之後，珞薇又一夜之間長大了不少。
她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廢寢忘食地練功修習，那一晚汜葉旻跟她說了一夜的話，此後珞薇練功時一招一勢都無比認真，練得再久也不喊累。
而鏡古，他仿佛變成了珞薇的一個影子。珞薇不蹦蹦跳跳嘻嘻哈哈的，原本沉靜少言的他更是幾天不說一句話，珞薇在哪裏他便在哪裏，黑尖晶一樣的目光隻不時會落在那個孤單落寞的秋千架上。
繁星滿天，汜葉旻難得帶她來岸上玩。看著波瀾壯闊的大海，珞薇躺在他懷裏數星星玩。
“爹爹，鏡古哥哥最近好奇怪啊……”
數累了，珞薇想起什麽似的說。
汜葉旻摸摸她的頭，笑而不答。
半晌，他才有些戀戀不舍地開口，“珞兒，爹爹要出去一趟。”
珞薇一骨碌坐起來，“爹爹又要去打仗？這次是哪裏叛亂了？還是誰又要爹爹幫忙？”
汜葉旻忍俊不禁，“最多兩個月，爹爹回來給珞兒帶禮物，珞兒想要什麽？”
“爹爹要去哪裏？”珞薇小臉板正，一臉嚴肅。
見這樣也不能轉移她的注意力，汜葉旻不禁苦笑，“先去一趟天虞山，然後，可能要在九重天待一陣。”
珞薇當時尚且年幼，除了南海之外極少認得其他人物，她不知道汜葉旻這一行與她有關，她隻知道這天下有太多她爹爹放心不下的事。
“兩個月，爹爹說話算數！”
珞薇伸出自己的小拇指。
汜葉旻輕笑，也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和她拉勾。
“爹爹什麽時候騙過珞兒？”
……
第二天珞薇在傾月殿好不容易睡個懶覺，卻是被人慌慌張張叫醒了。
“帝姬！帝姬！大事不好了！”
珞薇睡眼惺忪，迷糊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來人是常服侍娘親的婢女煙兒。
“煙兒，怎麽了？”
珞薇打了個哈欠。
“大長帝姬一大清早就把夫人帶去了斷魂台！”
“什麽？！”
珞薇一下子坐起來，慌亂地勾上鞋，“快！快去叫鏡古！”
珞薇一麵叫著一麵跑出去，剛到門口正好碰到聞聲趕來的鏡古。
“鏡古哥哥……”
鏡古看見她卻迅速低下頭，飛紅了臉，居然悶聲跑進傾月殿。珞薇著急地叫他他也不聽，片刻拿著外衣出來給珞薇披上，有些別扭地說：“別凍著了。”
珞薇這才發現自己居然隻穿了一件裏衣就出門，因為剛剛猛地被驚醒，珞薇現在臉色還有點兒白，衝他微微一笑時鏡古隻覺得心悸，不由得臉上更紅了。
“趕快走吧。”鏡古低頭說。
斷魂台是龍綃宮對犯人處以極刑的地方，在海底深處，環境十分惡劣。犯人每每都是被人遠遠地扔進那裏，不出三日，他們或死或瘋，七日後，情況好的還剩下一堆白骨，情況差的卻是連灰也不剩。
那裏常常有大渦流發生，情況類似於陸地上的龍卷風，摧枯拉朽、毀天滅地，就是爹爹那般神力高強的人想在那裏安然無恙地待上幾天也是極難的。
因為在那裏，麵對的是天地的力量，是自然的暴怒。
而在自然麵前，生命總是顯得那麽卑微。
汜葉藍錦雖然算不上高手，但千年修行靈力也不弱，隻要一時半會不發生什麽她興許能安然無事，隻是娘親……珞薇搖搖頭，她不敢再想下去。
兩人向海底遊去，原本明亮絢爛的世界愈發變得灰暗，海水也由淺藍變成了墨藍，他們的周圍不再有花草魚蝦，連視線都變得黑漆漆。
珞薇的心跳不斷加速，這樣的黑暗，這樣的死寂，這樣毫無生命力的周圍讓她無端感到害怕。
“大長帝姬為什麽突然把夫人帶到斷魂台？她就不害怕嗎？”
珞薇還在奮力地往前遊，她當然想到這有可能隻是一個騙局，可是她不能不當真。萬一是真的呢？她早去一點，娘親遇到危險的可能性就弱一點，如果真的被騙了，他們大不了掉頭就走。
鏡古有些後悔了，她拉住珞薇，“珞兒，我過去看看，你在這裏等著。”
珞薇沒有用力掙紮，但是下麵就像一個強大的磁場把她很大力地吸過去，她手肘輕輕一動就掙脫鏡古的大手，整個人又向下沉了幾分。
鏡古滿麵驚愕地扯住她。
珞薇一臉歉意地說：“鏡古哥哥，我們好像隻能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