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注定不同
珞薇八歲那年，汜葉藍錦大婚。
彼時珞薇正在練梔溪劍法第一式，她不知道怎麽生了一場大病，在榻上躺了一年半的時間，醒來連心法都不記得了，隻能重頭來過，不過好在她現在不是兩手抓著劍亂砍了。
芾青端來茶水點心放在石桌上，讓珞薇過來休息。
珞薇一手拿起兩塊芙蓉糕把嘴巴塞得滿滿的，芾青又哭笑不得地把茶放進她手裏。
“小姐，大長帝姬的婚宴，你不去嗎？”
珞薇滿嘴都是吃的，含糊不清地說：“聽說我姑父是入贅過來的？他們婚宴在哪裏舉行？”
“懿祥殿。”
懿祥殿，那不是爺爺議事上朝的地方嗎？
珞薇嘴上的動作停了下來，又問：“爹爹娘親成親的時候是在哪裏？”
芾青有些扭捏，“那個……殿下把夫人帶回來的時候，夫人已經懷了小姐，龍王不高興，所以……”
“所以爹爹和娘親連個正式的婚禮都沒有？”珞薇臉沉下來了。
“小姐……”
芾青不知道該怎麽勸她，這幾年龍王越來越壓製殿下，他們的日子已經不太好過了，若是小姐這時候還任性又被人抓到把柄的話……
“我不去！”
果然，珞薇拒絕的臉色很臭。
芾青急得跪下來，“小姐，您就體諒體諒奴婢的苦心吧！大長帝姬的好日子，小姐若是不給她麵子的話，她又會說……”
“又會說我不知禮數，沒有教養，上對不起曆代列祖列宗，下有愧於萬世黎民百姓，我既然是神女就該有個神女的樣子，不然這樣不足以讓人對我們龍綃宮心悅誠服……”
珞薇搖頭晃腦地重複這些年來姑姑教訓了她不下一百遍的話。
芾青含著一把心酸淚，欣慰地點頭，“小姐明白就好……”
可珞薇不樂意了，“憑什麽她說什麽就是什麽，每次占理的明明是我們，被她一哭一鬧，就又成了我們理虧了，死的能被她哭成活的，白的能被她嚷成黑的，憑什麽我們得一忍再忍啊！”
芾青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
珞薇卻越說越氣，放下手中的點心，道：“你看看姑姑身上穿的，每日都是新貢的鮫綃，娘親呢？隻是每次新年賞的幾件就穿一兩年！她的吃喝用度無一不是最好的，可她好了就擠兌我們，每次爹爹不在，我們吃的喝的都是些什麽呀！爺爺總疑心爹爹這個爹爹那個的，可姑姑這些年在我們身邊安插了多少探子？每次一有什麽事都是她跑去說道，爺爺就看不出來嗎？他這麽忌憚怡華水榭，倒是把大權全給了鸞仙殿去了！”
芾青見她越說越沒有分寸，急得抓耳撓腮，要知道隔牆有耳，小姐這一說不知又要招來多少麻煩！
“小姐，小姐別說了！”
芾青起身去捂她的嘴巴，珞薇本來就窩著火，這下一見芾青這樣膽小怕事，心裏更火了，“乳娘你別攔我，我們憑什麽要過得這麽憋屈，連說也不能說了？”
芾青的手在她麵前猛然一僵，珞薇還以為她是被自己的氣勢嚇到了，正準備得意，在看清前麵一人後，也猛地蔫兒了。
“爹……爹……”
汜葉旻淡淡覷了珞薇一眼，讓芾青先下去了。
珞薇低頭作小貓狀。
汜葉旻抬手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你就會占些嘴頭便宜！”
珞薇把頭一仰，“才不是呢！把我惹火了我也會教訓人的！”
“那你去鸞仙殿教訓人吧，我不管你了。”汜葉旻轉身就走。
“爹爹！”珞薇見他三兩步就要消失在自己視線裏，著急忙慌地拉住他，低下頭忸怩地說，“我、我錯了還不行嘛！”
汜葉旻轉過身來沒好氣地戳她腦袋，卻淡淡地說：“我帶你去人間轉轉。”
“真的？”珞薇抬起頭，眼睛變作星星眼，剛剛的憤懣不平一絲也沒有了。
“走吧。”汜葉旻大袖一揮，半分無奈半分寵溺。
他們二人落在一個無人的巷子裏，珞薇嘻嘻哈哈一步三跳地跑到街上。
自珞薇有記憶以來，爹爹每年都會抽空帶她來人間逛一逛，可是她生了一年半的大病，算起來已經兩年沒出來逛過了。
此時人間正是夜市，珞薇蹦蹦跳跳來到一個買麵具的小攤販麵前，左挑挑右揀揀，最後才拿起那個放在最惹眼的位置上的最吸引人的一個金色麵具。
珞薇故作好奇地問：“這麵具是哪個神？很厲害嗎？”
汜葉旻食指虛點女兒的小腦袋，笑而不語。
攤主見兩人衣著不凡，笑彎了眼說：“小姑娘年紀輕，沒聽說過也是應該的，這個麵具畫的可是天上地下響當當的大英雄！”
說著，攤主還把雙手合起來朝右上方拱了拱以示尊敬。
“什麽英雄，有這麽厲害嗎？”珞薇故意露出不屑。
“那當然了！我從來不說假話，就是說也不敢拿麵具上這位來唬人，你知道他是誰嗎？他可是司戰上神，龍太子汜葉大將軍！”
“司戰上神？”珞薇仰起頭狐疑地瞅瞅她身邊這位風流倜儻儒雅英俊的父親大人，又轉過頭對商家說，“你可知道這位上神的故事？快跟我說說，你這麵具我要了！”
攤主一雙眯縫小眼立刻變作了桃心狀，“多謝小姑娘，一張麵具十兩銀子，不過在下看著與你有緣，討人喜歡得緊，就給八兩吧！至於要聽故事，我這粗人哪兒講得好，小姑娘不如去西街口的茶樓裏，今晚說書先生剛好開堂，小姑娘走快一點說不定還能趕上呢！”
一張麵具十兩銀子，這要是換作一般人早就叫他去搶了，簡直是麵具界的天價啊！可是彼時珞薇對錢還沒有概念，別人說多少就是多少，反正自有人掏錢。至於汜葉旻，珞薇還沒出生的時候他就已經在人界遊曆好幾百年了，明知這位小攤販故意宰人，但看女兒滿心歡喜，也就二話不說直接把錢扔過去了。
“不用找了。”
白花花的十兩銀子扔到他麵前，那攤主險些激動得暈過去！直接準備收攤回家，他這半年都可以不出來賣麵具了！
珞薇一蹦三跳地把麵具套在自己臉上比來比去，可惜她臉太小根本戴不上。
“爹爹！”珞薇脖子一仰，嘟著嘴叫道。
汜葉旻淡笑，輕柔地把她抱起來，她都八歲了，身上還是肉乎乎的，可是被汜葉旻抱在懷裏還是顯得那麽小，他的一隻衣袖就能把她遮嚴實。
珞薇笑嘻嘻伸出手把麵具帶到爹爹臉上，大小居然正好合適，可是這麵具為了把形象塑造得威嚴一點，畫上的是瞪眼呼喝凶神惡煞的表情，跟汜葉旻月白風輕不怒自威的氣質完全不符！
珞薇撅著嘴又把麵具扯下來，不滿地說：“大騙子！爹爹哪兒有這麽醜！他們這是在誤人子弟！”
汜葉旻哭笑不得。
每次遇見路上有誰誰稱頌他的事跡，珞兒就會故意做出不屑的樣子去探問，別人跟她說時她又露出一副沾沾自喜的表情，若不是他們有約在先不可暴露身份，珞兒隻怕早就向全天下宣布她是那個人人敬仰的大英雄的女兒了！
“有個這樣的爹爹，你很自豪嗎？”
汜葉旻問，其實時日久了，那些事情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有些連他都是毫無印象，但是珞兒聽得那麽入迷，他也就跟著開心起來。
“對啊！我的爹爹是名動天下，受萬世稱頌的大英雄，我為什麽不自豪？”珞薇的大眼睛撲棱撲棱地閃。
“那珞兒想當大英雄嗎？讓自己的後代也無比自豪？”
“不要！”珞薇堅決地搖頭。
“為什麽？”
“當英雄實在是太累了！我才沒興趣呢，天塌下來自有高個子頂著，我就乖乖找個大石頭躲起來就好啦！”
汜葉旻笑笑，“所幸，你終歸不是兒郎！”
但那之後他卻發出了很長很無力的歎息聲，珞薇當時以為他歎息的是自己沒有兒子來繼承衣缽，撇撇嘴便不以為是。
可事實是汜葉旻之後的一句話沒有說出來，隻能用歎息表示——
如果你日後注定與眾不同呢？
茶肆裏人頭攢動，嘈雜一片，但說書人的聲音卻獨立於其中，清清楚楚，抑揚頓挫。
驚堂木一拍！
說書人捋一把山羊胡子，說的是一位極其神秘的遊俠客——人稱蓬萊公子的風流韻事。
珞薇忍不住跺腳！那個攤主真是個大騙子，騙她以為這裏說的是龍太子打仗無往而不勝的故事，結果卻是在扒蓬萊公子的風流史！
可是——珞薇勾勾唇角，還是拽著爹爹在裏麵找了個偏僻的位置坐下來。
可是，他們不知道這位蓬萊公子和龍太子是一個人呢！就是如今氣定神閑地坐在自己麵前喝茶聽書的父親大人！
那個說書先生一口晦澀難懂的文言文，也不知旁邊那些人都是怎麽聽進去的，珞薇聽著聽著開始打瞌睡，可是她又不想就這麽回去。
突然，珞薇眼前一亮，然後汜葉旻就有種不好的預感。
珞薇抓著他的袖子，一臉可憐巴巴的。
心裏卻在打著自己的如意小算盤——當事人就在她麵前啊！想聽什麽不知道啊！
汜葉旻當然知道她想幹嘛，本來準備冷著臉斥她一句，可是珞薇水汪汪的眼睛，可憐兮兮的小樣，就算明知道她是裝的他還是沒辦法拉著臉。
“不許問刁鑽的，不許回去告訴你娘親！”
在此刻，神力天下第一的堂堂上神龍太子，第一次，在自己的女兒麵前，留下了一滴冷汗。
“嗯嗯！”珞薇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問吧。”
“為什麽他們叫你‘蓬萊公子’啊？”
汜葉旻微微鬆口氣，略帶表揚地看看珞薇，這才是他的女兒嘛！
“世人都知道蓬萊仙境，而我每次出現都他們覺得我自帶仙氣，也不知是誰傳了一句我是蓬萊派下人間拯救蒼生的仙人，如此一傳十十傳百，就被這麽叫了。”
“切！”珞薇不屑地撇撇嘴，“鼠目寸光，就隻知道蓬萊！”
汜葉旻哭笑不得地搖頭。
珞薇還想再問什麽，突然距離說書人最近的那片傳出來叫嚷聲——
“胡說！蓬萊公子與我姐姐早有過肌膚之親，你怎可亂講他傾慕的是什麽江湖孤女！簡直是無稽之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