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子非魚（2）
“凡人有一句話說得好：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同樣，姑娘並非少主，又怎麽知道少主在想什麽呢？”
殘陽下，寒陽看著那個紅衣如血的女子，竟驚歎於，她天生就適合殘缺的美，遺憾的美。
這樣蒼涼而又漠然的表情，這樣將所有一切都視若無物的表情，本不該出現在她這樣的年紀，卻偏偏讓她有種令人窒息的美。
而珞薇的視線越飄越遠，蒼穹下，那一片曠達的屋頂上，再也沒有一個身穿紫衣華服的男子，眸若星辰，對著她，溫柔寵溺地笑。
胸口那裏有些鈍痛，珞薇緩緩捏緊了自己隱在袂裏的雙手。
寒陽沒有發現她的表情，歎息著說：“珞薇姑娘，當日我的確是輸給了霽昀，可是這並不在少主的計劃之內，而是我們都落入了另一個的計劃。”
珞薇皺眉，“另一個？”
難道那個時候玄司雨就對他們動手了？
寒陽未免覺得有些可笑，道：“當是時，少主對姑娘的心思，姑娘不知道，並不代表不存在，寒陽如若那時就已經和少主相認，敢問，寒陽還敢當眾搶來姑娘，強行逼婚嗎？”
珞薇不禁又細細打量他一番，這個人有一張虎皮麵具，就連眼睛隻怕也不是自己的，鬼知道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麽？不過，想起那日，寒陽賭咒發誓時，張口一個“至高無上的魔尊”閉口一個“至高無上的魔尊”，想來也是個十分衷心的手下。
隻是，這衷心過去是對魔尊的，那麽現在，是對玄司雨呢？還是對羽千夜呢？
寒陽也看出珞薇不相信自己，連忙說：“姑娘方才自己也說了，你一來沒有什麽值得利用的地方，二來舉目無親，養著還是累贅，少主何苦費那麽大周折找個累贅拖累自己呢？再說……啊！”
寒陽麵目扭曲，痛苦萬分，完全沒料到珞薇會在他說的正起勁兒的時候來這麽一記陰招，腿可真夠狠的啊，要不是他最後反應過來躲過去了一點點，他的命根子估計就沒了……
“堂堂一族之長，反應怎麽這麽遲鈍？將來怎麽幫你們少主打天下？你們少主還不嫌你累贅？”
珞薇斜睨他，將他剛剛數落自己的話又原原本本扔了回去。
寒陽又痛又憋屈，難怪說有些女人惹不得，看著知書達禮和善可親，沒準趁你不注意的時候就能讓你斷子絕孫，感情女人都是這麽陰的啊……
不過好漢不吃眼前虧，雖然給一個女子道歉有些丟麵子，好在這裏除了他們兩個沒別人，她又是自家少主看上的，地位自然不可與尋常女子相比，所以，寒陽尷尬地揉了揉，不大自然地說：“方才……方才寒陽一時口快，說話不曉得分寸，冒犯姑娘之處，還請見諒。”
珞薇原本就不怎麽記仇，但麵對寒陽這種人，氣場絕不能輸，所以她就把下巴一揚，不作聲，表示她勉強接受他的道歉。
寒陽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半晌，才繼續開口，道：“寒陽知道姑娘心思通透，必定知曉人心叵測，防人之心不可無，可是，寒陽希望姑娘不要帶著偏見去看待少主，少主他對您真的……”
“所以你今天來就是勸我不要去斷合頂應約？”
珞薇猛然打斷他說的話，寒陽也是一怔。
“……”
珞薇卻從心底，漸漸生出一股寒意出來。
不要帶著偏見去看他嗎？
寒陽怎麽會知道，離開父母以來，除了她認定的未婚夫，羽千夜是她唯一一個完完全全相信的陌生人。
從第一次斷合頂相遇，他告訴她歸墟冰的下落的時候開始，她就算表麵上表現得十分警惕，可內心裏，早就相信他了。
他說歸墟冰在鴻影居，她就孤身一人跑去偷；
他說他知道白澤丹的下落，她就巴巴地跟他跑去夜藍村；
他說他會去救被困在第一峰的茂陵鏡古他們，她才安心地待在妖族守在阿枚身邊；
他說他會幫她報仇，她就拚命練功，替他打入弑星城，拉攏來了冷無霜；
他說他需要借鏡古這把寶刀，她就直接去了南海……
她一直都是選擇相信羽千夜的，畢竟那個內心孤獨而又無處可依的汜葉珞薇，表麵上說誰也不想依靠，可也隻有他可以依靠了。
可是直到他說他給鏡古下毒，他的下一個目標是阿枚，她身邊的任何一個他可以利用的人，他都會利用……
這樣的他，如何叫她完全信任？如何讓她半點兒也不提防？
“珞薇。”寒陽語重心長地說，“我希望你能體會到少主對你的良苦用心，霽昀她城府極深，不是你能鬥得過的。”
似乎是為了讓她能夠更加相信自己，頓了一會兒，寒陽又道：
“那日落水節，我與霽昀交手時就已經被下了毒，那毒也不是尋常毒物，平常根本顯現出來，隻有我使出所有靈力全力作戰時才會引發毒性，也就是那時候，霽昀才會當眾將我打敗。否則，也正如你所說，不過十幾天的時間，原本根本不費吹灰之力的我怎麽突然成了她的手下敗將？”
聞言，珞薇安靜下來，沒想到，霽昀從那時就準備對她下手了，那股不知名的把她吸到擂台上的力量，也是霽昀所為？
原來霽昀來南海做客的兩次也不是白來的，才那麽點兒功夫就把對她冷冰冰的姑姑唬得樂嗬嗬還有說有笑的。
“當時她才多大，修煉的法力才到了幾重？她一個人就已經謀劃了一個局，而姑娘和少主都中了她的局，那麽現在事過百年，她隻怕還嫌當初的伎倆太過拙劣罷了！”
所以，她才可以那麽輕易地抓走了毫無靈力的鶴九，她才可以那麽輕易地再一次抓住了她的死穴啊……
胸口那裏悶悶的，就像是有人用力攥緊了那個地方，悶得她快透不過氣了。有個聲音跟她說，放棄吧，你不是她的對手。
“難道因為這樣，我就躲起來嗎？在某個名不見經傳的地方，在你們所有人的背後，躲起來，躲一輩子嗎？”
珞薇輕聲說，睫毛輕輕一顫，有什麽晶瑩的東西迅速墜落，快得一下就消失不見。
“那我為什麽還要活過來呢？為什麽不直接死掉呢？反正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呢？無論到哪兒我都要躲著她，有霽昀在的地方就不可以有我，因為她跟是絕對也容不下我的……那麽憋屈的活著……真的是生不如死啊……”
“……”
寒陽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感覺體內有一種無名怒火在暴動，惹得他也衝動起來。
想他一個堂堂七尺男兒，幹壞事都是大張旗鼓的，哪裏有什麽偷偷摸摸的事？這種苟且偷生的事情，莫說珞薇做不到，他是連忍也不能忍！
“罷了罷了！算我怕了你了！”
寒陽不耐煩地揮揮手，竟然有著大義赴死，雄赳赳氣昂昂的姿態。
珞薇不解道在：“這又是做甚？”
寒陽無奈地瞥她一眼，“少主吩咐過了，如果我勸服不了你，或者我被你勸服了，那我就帶著你一起上天虞山！”
“什麽？！”
珞薇訝然，羽千夜竟然做了兩手打算？他不是覺得她沒有多少勝算的機會嗎？
寒陽這時趕緊見縫插針地說：“我們少主還不是為了你！心心念念的全都是你的安危，如若不是現在他練功已經到了關鍵期，實在抽不出身來保護你，他鐵定親自跟你上天虞山！”
其實，有時候他覺得，練兵複仇奪權什麽的，少主根本不在乎，他緊張的，似乎隻有一個她而已。
“練功？他在練什麽功？”
珞薇記得自己天天都能看見他呀，照寒陽的意思，到了關鍵期的時候不是應當閉關不見外人的嗎？
寒陽簡直都要無語問蒼天了，卻礙著珞薇剛剛那一記陰招，還有她現在對他的一股橫勁兒，扶額道：“你見到的，不是少主的真身，可就算是這樣，也隻有你能見到他而已……”
就連他好不容易想出這麽一個自以為可以勸服珞薇不上斷合頂的法子，少主知道後，也隻是傳口諭給他：成則矣，不成則同去。
什麽叫區別對待？這就是區別對待啊！
“可是，羽千夜的法術已經很厲害了啊……他還要練什麽功？”
珞薇當然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是相對於她自己來說，羽千夜的確比她厲害太多太多了。
“練……功唄！”
寒陽打哈哈，也不跟珞薇明說，珞薇隻道是什麽不得外傳，旁人連名字也不能知道的秘術，也就不問了。
當然不能跟她說了，少主命令過的，千萬千萬不能告訴她，少主其實是受傷了……
“好，還有六天，我們要抓緊時間。”
珞薇也不多說什麽，轉身就走。
寒陽追上去，“有必要這麽急嗎？”
珞薇頭也不回，“有，今天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經在去往斷合頂的路上了。”
珞薇抬頭朝天空吹了一聲極響亮的口哨，一隻雪鴿就如同從天空盡頭出現一般，展翅飛來。
她一手扯裂自己的衣帶，一手咬破手指，在衣帶上寫了一行字，因為練功入了魔怔，她沒能跟阿枚說一聲事情的始末，而等她醒來，離約定之期已經所剩無幾了，她隻能再一次匆匆離去。
寒陽看著她毅然決然而又動作嫻熟地完成一切，問道：“你知道六月初六是什麽日子嗎？”
“什麽？”珞薇頭也不回地問。
“天虞仙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