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以往之不諫（3）
“神族如果殺孽太重，臨死前便會遭受烈火焚身萬蟲噬骨之痛。她不可以殺人，那麽所有陰暗罪惡的事，自然應該由我來做。”
離涇南的聲音透露出一絲沙啞，寒陽冷哼一聲，哼！惺惺作態！
寒陽已經解了禁製，把汜葉藍錦扔進一個山洞裏，按離涇南的要求——讓她好好“睡一覺”。
“你的猜測，你對她的恨，都是對的。”
天色漸沉，離涇南一半側臉隱匿在暗影中，看不真切。
暗紅的嘴唇忽而彎起一抹陰笑，珞薇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從現在起，你們什麽都不要做，隻聽我說。”
從現在起，你們隻需要聽我說。
錦也曾是神木，她也曾肩負著最神聖的使命。
對於一個女子來說，權利的誘惑能有多大？
或許遠不及一件衣裳來得歡喜罷。
錦也是這樣的，她從沒有想過會跟她弟弟奪權，她想要的，從來不過是你一個人罷了。
隻是在這過程中，為了這樣一個可笑的結果，她需要做很多很多有必要的事情。
比如，讓龍太子下位，讓你失去他強大的庇護；
又再比如，聽命於玄司雨，幫她拉攏各方的勢力，使杻陰宮迅速擴大；
不，你並不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孤兒而已。
我說了，你什麽也不要問，隻需要聽我說。
……
我本是清欲河裏的一隻河妖，渺小得如同滄海一粟。我的弟弟是極其聰明的，他比我晚出生幾百年，靈力卻已經高出我幾輩了。
我還記得，那是正月十五的時候，人間元宵節，好多人在河麵上放花燈。
那日，我就看見他們，攜手相伴，穿過一個又一個花燈，從漫天星河的彼岸款款而來。我從未見過那麽美的女子。
那日，弟弟跟我說：
南，這是錦。
從那次之後，我的世界就失去了顏色，隻有當她出現時，才會變得繽紛多彩。
沒人知道過我弟弟的存在，哪怕他比我厲害很多，但他仍舊和我一樣如蜉蝣於天地。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從沒做過什麽虧心事。
包括殺你。
——我並不認為有什麽虧心的。
依稀記得那是三月初六，柳絮紛飛的日子。
弟弟說，他要帶錦去湯古看日出。
我知道那不是我隨便就能去的地方，我也不可以同他們一起去。
可是一直過了七天，他們都沒有回來。
第八天，我冒險跑去找他們。
我就看到錦目光呆滯地一個人坐在那裏，弟弟……已經消失了……
錦一直睜著眼，卻像是睡著了一樣，不吃不喝也不開口說話。
後來她好不容易被我哄著吃了一點，結果又很難受地全都吐了。
再之後，我就知道，錦已經有了弟弟的骨肉。
因為我和弟弟很像，有八九分像吧，所以錦就很經常地把我當成他。
……
“所以你就很順利地入贅龍綃宮，成了駙馬爺？”
“我說了叫你不要說話！”
離涇南大吼，珞薇嚇得後退半步，寒陽差點就忍不住出手，卻被珞薇按住——
“他可能……不希望被人打擾。”
珞薇深吸一口氣，按捺住自己內心不安的躁動。
“錦終於順利地產下一女，跟她一樣漂亮。”
離涇南直勾勾的視線猛然射在珞薇身上，寒陽見勢擋到前麵，催動靈力，離涇南卻又好似如夢初醒般，問道：
“珞薇，你知道錦的女兒，生辰是哪一天嗎？”
“……”
“正月初三，跟你一樣呢。”
離涇南陰沉的側臉轉過來，詭異地盯著她。
那樣直勾勾的眼神，帶著誓死糾葛的癡纏，還有毒入骨髓的依戀，仿佛他看的不是她，而是已死的戀人。讓珞薇被盯得心裏發毛，胃裏一陣翻騰。
寒陽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到珞薇禁不住痛呼。
“你冷嗎？”
寒陽用的是傳音。
珞薇猛然一個激靈，陡然回過神來時，發現周遭一切好像哪裏變了，卻又說不上來有哪裏變了。
他們明明還在剛剛的地方啊。
“怎麽回事？”
珞薇往寒陽這邊靠了一點，他沒說還好，一說他就覺得好冷好冷，就像是突然掉進了一個大冰窟窿裏。
好在寒陽捏著他手腕正在給她輸送靈力。
“別看他的眼睛，他在用攝魂術。”
珞薇頓時間心念電轉！
是了！她怎麽會這麽害怕離涇南！
離涇南趁著他和她說話的時候給她攝魂，難怪不讓她說話，因為這樣會幹擾到她。
攝魂術的奇特之處在於它可以因人而異靈活變換——
它可以於瞬間控製住一個人的心神，也可以悄無聲息的永久地奴役一個人。
離涇南靈力算不上高超，用前一種方法太過照耀，而且對環境要求極高，他既然無法在寒陽的麵前使出，就隻能選擇第二種。
雖然費些功夫，需要一定的時間，但隻要成功了，珞薇就會一輩子聽命於他，失去自己的心神，完完全全變成一個行屍走肉。
他不到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救回汜葉藍錦，還有可能讓她殺了寒陽，可能讓她佯裝繼續為羽千夜做事，卻暗中背叛他，還有可能……
珞薇後背開始發涼。
她以前忽略了離涇南的心機，這個人，比汜葉藍錦更毒更陰。
當然這一切都在一瞬間湧上來，珞薇得知他在用攝魂術控製自己時，剛想開口擾亂他，寒陽卻按住她：
“有我這個正宗大魔頭在，他不過是班門弄斧罷了。”
對哦！攝魂術起源於魔宗，若真論起這裏麵的門道來，怎麽說一個魔族族長也比離涇南這個門外漢知道的多吧？
珞薇聽罷，也就閉了口。
“你知道，你和她有多像嗎？”
離涇南癡癡地看著她，就像是隔了三生三世那麽久，他癡癡看著她如戀人一般。
珞薇沒有避開他的視線，有寒陽的靈力護體，她已經可以穩定自己心神了。
過了好半晌，她才反應過來，離涇南說的那個“她”是汜葉藍錦的女兒。
她已經隱隱猜到為何她從沒有見過這個他口中的汜葉藍錦的女兒，為何這麽多年汜葉藍錦從來不曾育子。
“可是啊……”離涇南眼中溢出淚水，身子蜷曲，極度痛苦的樣子，“四歲那年，她被淹死了！”
“淹死了！她居然是被淹死的！”
離涇南歇斯底裏地嘶吼，五官扭曲猙獰。
寒陽這時傳音道：“小孩子反應能力畢竟不如大人，危險情況下很有可能忘記自己的本能，所以他這麽說也未必不是真的。”
珞薇點點頭，離涇南既然剛剛說過他沒做過虧心事，不知這個算不算在內。
“錦她傷心了好久好久，她每次半夜裏就會哭醒，然後抱著才給女兒做好的新衣裳，從天黑坐到天亮，整個人就像被人掏空了魂魄一樣。”
“你知道我有多難受嗎？”
離涇南眼睛幽幽轉到珞薇身上，寒陽趕忙又掐了她一把。
差一點就又入了套的珞薇被他掐得齜牙咧嘴。
“可好在有你出現了啊……”
離涇南雙目空洞，沒有焦距。珞薇這才明白他不僅在攝她的魂魄，他也在攝自己的魂魄！！！
“那是漫天飛雪的日子……”離涇南緩緩抬起頭，好像真的有鵝毛大雪從他頭頂緩緩飄落一樣，“錦那天跟我說，女兒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寒陽一麵幫珞薇抵禦離涇南的攝魂術，一麵湊近道：“杻陰宮有一門法術，可以把已死之人的魂魄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與鬼族的鬼上身不同，鬼上身是在一具軀體裏同時存在兩個魂魄，而這門法術要求極其高，不止要求轉移魂魄的兩人生辰八字完全相同，還要求軀體的主人認識魂魄認識的人，被轉移的軀體還要有一定的靈力，因為在施法時需要本人靈血做引，如果成功了，魂魄和軀體就會完全融為一體，而軀體裏原有的東西，都會消失殆盡。當然相應的代價是，這門法術會損害施法之人一半的壽命與靈力。”
完全相同的生辰八字，認識她生前認識的人，有靈力有靈血。
這三點，珞薇竟都符合！
“嗬！”
珞薇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她原想著，汜葉藍錦怎麽可以這麽可惡？一次又一次地陷害自己親弟弟，還逼死了一味隱忍的梔溪？怎麽可以讓她本來就可悲到可笑的人生變得更加不堪？怎麽可以讓她那麽小就遭受喪母之痛？本來就纏綿病榻的養母，根本從來就沒有抱過她幾次啊……
怎麽可以這麽可恨呢？明明她已經完完全全脫離龍綃宮，脫離南海了，她怎麽還要針對她？
既然老天讓她重生，既然這一次她可以自己選擇自己的人生。那何不有仇報仇有冤報冤？
她要把她之前忍氣吞聲的，統統都奪回來！
——卻原來，誣陷龍太子，逼死梔溪，掌控龍綃宮，到頭來，不過是要一個她罷了。
不過一切的起源都是因為她。
不過是一個思念自己的女兒至極，甚至不惜用她的壽命，不惜用全族人陪葬的母親的夙願罷了。
她從她被龍太子撿回來開始，步步謀劃，就差她這條命而已……
原來她不止是霽昀的替代品，她還可以是另一個女子的替代品。
另一個她素未謀麵，卻讓她嫉妒地發狂的女子。
“寒陽，我突然覺得好累。”
在那一瞬間珞薇突然就想這麽撒丫子不管了，你們誰是誰，都與我無關。
“小心！！！”
珞薇隻覺一陣天旋地轉，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就被寒陽的力道甩出數尺開外，倉促間她隻來得及看到汜葉藍錦睜著赤紅的，嗜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