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死生契闊（5）
珞薇一路偏撿著難走的地方。
身後的腳步卻始終跟個影子一樣不遠不近地跟著。
路麵結了冰，偶爾難免會打滑。那個猶如影子般纏繞不去的在皚皚白雪中顯得尤為醒目的明紫色，在她身影晃動的下一秒就會如風一般來到她的身畔。
誠然，如今的珞薇，輕功已非常人所能及。
羽千夜在救她時，也把他一生的修為，全都渡給了她。她不再怕冷，她不再畏懼任何危險。
這些東西，她總是比別人得來的更加容易。譬如仙骨，譬如強大的修為。
而得到這些，她就要用另外的東西作為交換。這個世界一直都很公平的。
戛然而止。
一切就像是一個正在運行的巨輪，突然被定格住。
冷銳的寒風，鋪天蓋地的雪花。
在珞薇靠近河岸時，戛然而止。
就像是它們已經預知到她的到來一樣，為她準備的一場巨大的盛宴。
衣袂獵獵作響。
陌辰汀在距離她十步開外的地方停住了。
珞薇身上冒出冷冽的寒氣。
這條河真的有些詭異。如果孩子真的在裏麵的話，如果真的有什麽要對一個孩子下毒手的話……
不可饒恕！
……
客人已經陸陸續續離開了。行雲樓掌櫃說今晚提前打烊。
真是個怪異的人，夜晚才是酒樓生意最好的時候吧？況且行雲樓因為這樣那樣的規則，人本來就不多，還動輒關門打烊，有錢不掙也就算了，這樣會降低做生意的誠信度啊！讓那些好不容易預定到的人怎麽辦？
每個人離開的時候臉上都一片陰鬱，靈凡一個個點頭哈腰地給他們賠禮道歉。
夜色漸濃時，阿枚麵色忡忡地走個不聽。
靈凡把菜熱了第二遍，放到桌子上。
“吃點兒吧，你也忙了一天了。”
“我不餓。”
“是不是你姐姐一直不回來，你就一直不吃飯了？”
阿枚一愣。
靈凡夾起菜放到自己嘴裏，機械地咀嚼兩下，木然地咽下去。
“第二遍入鍋，味道變苦了一點呢。”
“……”
“阿枚，你是真的一點兒也感覺不到還是我表現的太笨……”
“靈凡！”
阿枚突然叫道，阻止了靈凡接下來要說的話。
“你不知道，我跟姐姐並非親姐妹。”
靈凡驚愕地瞪大雙眼！
怎麽可能！
雖說她們兩個長得不太像，但是誰說姐妹就要長得一模一樣？更何況她們這樣的感情，就連平常的親姐妹也比不了！
她們怎麽可能不是親姐妹？！
“所以這樣才顯得更加難能可貴吧……你是不是覺得姐姐不怎麽近人情，一天到晚不怎麽說話也不怎麽笑？”
靈凡頓了一下，緩緩點頭。
誠然在他心裏，珞薇也是一個善良而美麗的女子。可是她就像身處雲端的一團隨時都有可能被吹散的煙霧一般。
雲端女子。
是的，她就是給別人以一種生疏感，仿佛很難走近。
這樣的女子，他以前就不怎麽注意，現在，就算他們同處一個屋簷下，他對珞薇，難免不會心裏有些……
“姐姐以前很愛笑的，她……她隻是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阿枚低下頭，眼眶酸澀。
靈凡更是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她居然……有過孩子？
他想象不出來這樣一個不會笑的女子擁有了孩子是一種怎樣的情景。
“也許你覺得我不論做什麽都遷就著姐姐，可是實際上，是她一直在為我考慮。”
所謂默契，就是剛好我在想你的時候，你也在想我。
那一日，她從杻陰宮中逃出來，顧不得姐姐跟她說過的話，直接奔向了天虞山。
她不可能去聽她的話的！那話的意思，分明就是在交待遺言了啊！她如果聽從她的話，不就代表……
可是她衝上露華殿，衝進鴻影居，就是沒能找到那個可以去救姐姐的人。
不得已……她冒著被雷神劈死的危險，冒險衝進了九重天。
雖然她一直以來修煉的小心翼翼，可九重天的小氣，還是灼得她渾身火辣辣的疼。
……
等他們趕到暗河時。
早已是一片廢墟。
她看見姐姐抱著殘缺的白衣像個木偶般枯坐在那裏。
她看見那永遠如壁立千仞的明紫，轟然倒塌……
以及，雙手都被磨得鮮血淋漓像蟲子一樣蠕動的茂陵。
究竟發生了什麽?霽昀消失，連羽千夜也……
暗香浮動，眼前的一切在她眼前都好像恍如隔世。
她還沒有明白過來，就已經看見珞薇血紅的指甲逼近胤軒的命門。
“姐姐！”
她失聲驚呼。
那樣陰冷的，殺氣逼人的姐姐。
血紅的嫁衣在她身上慘烈的飛舞，仿佛所有的鮮血都不過是為了襯托出她此時妖冶到極致的美。
胤軒表情則是淡淡的，生死早已被他置之度外，況且此時重傷的珞薇，就算體內有再強大的力量也無力駕馭。
“如果我沒算錯的話，你欠我一條命。”
不是她，是絨絨。
如果他不把玄鳥借給霽昀，絨絨就不會化作一團飛煙。
阿枚從來沒有聽過姐姐這麽冷的聲音，好像一把冰刃刺進骨頭裏一樣，冷得頓痛。
“我可以還你，但是先讓我救汀好嗎？”
那樣倨傲的一個人，就算受傷了也要藏起來裝著銅牆鐵壁般堅不可摧的一個人，如果就這樣倒下了，他怎麽可能忍受得了？
血紅的嫁衣在空中飛舞得更加疏狂起來。
周圍是一片廢墟，是死亡的氣息。
她的嫁衣，卻如同火焰般烈烈燃燒著！
“我要你的命有何用？”珞薇冷哼。
“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阿枚陡然間一個激靈！
胤軒剛準備開口，如血的指甲又向前增進三分，他立時感到尖利的銳痛！
“由不得你不答應。”
“我要你，讓阿枚入仙籍。”
胤軒不可置信地盯著她。
血紅的嫁衣跳躍出極致歡騰的舞姿。
一片廢墟，還有洪水肆虐而過的惡臭。
“其實她最後一件善事，早就完成了對不對？隻是你，一直從中作了手腳，讓她一直沒能成仙。”
胤軒的背脊有些僵硬。
浮玉堡裏，阿枚雖然沒能讓運雎還魂，但是至少她阻止了項府變成一座死宅；
弑星城裏，她總共醫治好了四百六十三人，其中有燙傷摔傷的小孩，有酗酒昏厥的男人，有被頭風病纏繞了十幾年的老人……從每一味藥到切脈問診，無不是阿枚親力親為……入仙籍並不是飛升應劫，隻是用天庭的神池之水洗淨阿枚身上的妖氣，讓她能夠有一個更能被世人接受的身份，入仙籍，要求沒有那麽不近人情……
如果這些人還不夠抵她一件善事的話，她隻能說，這是有人故意從中作梗了……
空中似乎有淡淡的苦味。
有人啜泣的聲音。
她看著茂陵好不容易在激流當中抓到了一片碎布……也僅僅是碎布而已……
她吸了吸鼻子。
那個人甚至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這樣，算是對他自己所做的事情，全都供認不諱嗎？
“如果……我說不可以呢？”
指甲割破血肉的聲音。
銳痛感讓胤軒吃痛地皺了下眉，其實他剛剛完全可以抓住珞薇的破綻，一舉反擊。
“沒有、不可以！”
她逐字逐句，強硬地說。
他們僵持著，恍若有滄海變了桑田那麽長。
“好……”
有那麽一聲輕盈的歎息。
血紅的嫁衣肆虐狂舞！
“姐姐！”
她聽到自己害怕地驚呼！
她看到珞薇倒下去時慘白如紙的臉頰！
她接住她，她對她笑。
“不要，再像我一樣，成為不幸的人。”
微弱到近乎聽不見的聲音。
她說，阿枚，你不要像我，成為不幸的人。
所以在我放棄自己之前，我要努力幫你爭取幸福。
……
一切進行了意想不到的順利。
她入了仙籍，她褪去了妖氣。從今以後，她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小仙，她可以自由的上天入地。
她一下子擁有了她在此之前拚命想要的一切，除了他。
可是她也一下子失去了什麽。
陌辰汀昏迷不醒，天虞山的一切事務都由上桓真人代為處理。
她辭去了妖族族長，經此一役後，天虞山妖魔二族原本就所剩無幾，鬼族殘魂又全都被鬼君召回，他承諾會給這些鬼一個投胎還陽的機會。
而天虞重權落到上桓真人手中，妖魔二族的弟子，隻怕沒好日子過了吧。
不過她已經盡自己所能，解散了那群妖靈，從此之後，天虞山，再也不和她想幹。
她徹底斷絕了自己和胤軒接觸的機會。
長的數不到頭的時光裏，她唯一會做的事情，就是發呆。
一開始是照顧昏迷的姐姐，給她擦擦身子，梳梳頭發，做好了，她就對著她發呆。
後來姐姐不到半個月就醒了，她發呆的次數就越來越多。
有時候發現衣服破了個洞，她想縫，結果卻是拿著衣服在門口坐了一下午；
吃飯的時候她總是夾不到菜，夾到了，半路也會掉下來；
喝水的時候，她總是把水倒得滿桌都是才驚覺自己到多了；
然後她就變成了病人，姐姐像她照顧她一樣對她嗬護備至——喂她吃飯，幫她縫衣服，就連她渴了想喝水，姐姐也是送到她手上。
“阿枚，我覺得那件衣服很好看，我們去試一試吧？”
結果她們一出來，姐姐手上拎的全是給她買的；
“阿枚，那家的胭脂很好聞，你陪姐姐去看看吧？”
結果所有的胭脂都用在她身上，姐姐每天換著花樣給她美美的妝，她卻沒有照過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