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凝思露(2)
阿枚一手搭在陌辰汀手腕上切脈。
珞薇也扶著牆根看過去。
起初的時候,看到他灰敗的紫衣又變得耀眼奪目,她還安心下來,現如今,卻又是怎麽了?
“姐姐!”
阿枚正在切脈的手像觸電般猛地收回。
“他怎麽了?你說!”
珞薇聲音冰冷沉靜,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
如果他真的有什麽事的話,如果……
阿枚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她對珞薇說:“掌門的脈象一切正常,可是他現在所遭受的痛苦……實在是非常人所能及!”
珞薇猶如一盆冰水被當頭澆下!
什麽叫他現在所承受的痛苦非常人所能及?他為什麽會承受非常人所能及的痛苦?
“他在……胃疼。”
珞薇怔忡了一下,胃疼???
她的手指按在自己的肋骨間。
那個位置,剛剛針刺一般的疼痛……
那個東西?!
珞薇眼前豁然清明!
那個汀給她吃下的東西!!!
“你……到底……”
她忍著胃裏一陣強過一陣的椎痛,她看到汀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臉頰。
他的側臉,永遠是冷峻無情的,哪怕是此刻,他的臉因疼痛而褪去了所有血色,這樣病態虛弱的他,看上去仍舊冰冷的攝人,讓人不敢靠近絲毫。
這樣毫無血色的臉,讓他看上去更加不近人情。
他究竟在承受著怎樣的疼痛?
“……到底……給我吃了什麽……?!”
珞薇攥緊他的衣角。
陌辰汀半睜著眼睛,嘴唇翕動,珞薇知道他不會說出來。
她胃疼,他也胃疼,可是脈象卻一切正常,他的疼痛甚至比她的更甚……
她似乎,知道這樣東西……
珞薇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輕輕撲閃了一下。
“是不是……?”
後麵的話,阿枚和靈凡都沒有聽清。
卻隻見珞薇直起雙指,指尖凝訣——
慘淡的白光閃過!!!
陌辰汀疼得悶哼!
下意識一手捂住自己左手手腕,那裏明明什麽也沒有。
“姐姐——!”
阿枚驚呼。
——珞薇一張臉也變得蒼白如紙,她對自己下了那樣重的手,她在自己手腕上劃了一道,深可見骨!!!
血液迅速流淌了滿地,阿枚趕快去找金瘡藥,靈凡也跌跌撞撞跑去拿紗布。
隻有林覓在一邊急得抓耳撓腮,他知道她疼,可是他不知道該幹什麽。
可是啊——陌辰汀比她更疼。
他的額頭青筋直爆!
他疼得硬生生昏厥過去!
阿枚等人趕過來隻看到這樣一幕:
陌辰汀和珞薇倒在血泊中,兩人離得那樣近,兩顆頭貼著頭,他們的頭枕在彼此手臂上,就像睡著了一樣……
……
香風繞指柔,瑤台一夢。
煉丹爐裏的炊煙嫋嫋升起,更顯得汀的麵容病色蒼白。
胤軒隔著一層結界,想要強行衝進去,卻又恐及傷害到汀不敢衝進去。
“汀……”
陌辰汀薄唇緊抿,明紫色長袍一派肅殺之氣。
“你又何必呢?煉製凝思露非但會損害你六十年的壽命,連你的修為也會受到一定的損失,更何況你才重傷初愈,你這是不要命了嗎?!”
靈氣四溢的煉丹房。
水晶般剔透的煉丹爐。
那裏麵緩緩流動著的,是他思念成疾的心尖血。
蒼白的唇瓣翕動。
“是我欠她。”這樣多……
凝思露,凝人之思,連人之痛。
她若是有一分的疼痛,他便要因她承受十分!
她因他承受了雙倍的雷霆之力,她失去了孩子。
那他便用他餘生的疼痛來償還。
她痛,他要比她更痛!
胤軒心中又是不忍又是心碎。
他一向自詡自己是站在汀這邊的,事事為他著想,處處為他考慮,可到頭來,他仍舊隻是個旁觀者,看著他和她彼此靠近,彼此傷害,就像兩隻相擁取暖的刺蝟一樣……
第四十九日的時候,煉丹擋裏傳來一聲巨響。
整個九重天都為之一振。
胤軒看著虛弱的汀緩緩從裏麵走出來。
誠然那是他見過最孱弱的陌辰汀。
那個哪怕天塌下來他也不屑一顧的男子,他的存在,就是讓周圍的人知道,什麽叫雲泥之別;那個俊逸絕塵的男子,任它九天浩蕩,千世浮華,都抵不過他腳下所踩的一抔黃土;那個空明天地間,遺世而獨立的他,月光下,長身玉立,孤影被他拉的很長很長……
他的嘴角彎起一個頂好看的弧度,卻是冷的。
月光下,他修長的手指節分明,掌心裏躺著一粒用他的心尖血和六十年壽命換來的凝思露。
他的呼吸,他的疼痛。
從今後,都隻為她。
“汜葉珞薇,哪怕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把你抓到我身邊。”
……
這是入冬後第一抹暖陽。
從後院裏透過光禿禿的樹椏照射而來,暖融融的。
珞薇拿出草席,又把家裏的衣服,被褥全都拿出來,在後院裏擺了滿地。
然後坐在中央,和這些衣服被子一起曬太陽。
她也好久沒有曬過太陽了,再不曬,她的心也跟著灰蒙蒙的了。
才閉上眼,又傳來鍋碗瓢盆摔碎的聲音。
珞薇偏過頭,用手覆在眼睛上遮陽,權當做沒聽到。
“林覓!你給我停下!”
“林覓!不許動聽見沒有!”
“林覓!那不是吃的!”
“林覓——!”
“林、覓!”
“林——覓——!!!”
……
珞薇不耐煩地把手扯下來。
果然,靈凡從廚房裏氣衝衝跑出來。
“姐姐!我管不了這個家夥!”
珞薇看了眼從廚房裏麵跟著出來,眼底卻閃著幾許狡黠的林覓,“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打人不摔東西嗎?”
“他是沒有打我,也沒有亂摔東西,可是,你看——”
靈凡身子一側,珞薇剛好能看到廚房裏一片狼藉。
“他什麽都跟我對著幹!這些、這些全是我失手……”
珞薇挑眉。
靈凡氣不過,又指著靈凡氣衝衝道:“反正我跟他不能待在一個屋簷下,姐姐你看著辦吧!”
“可是林覓現在跟你住一個屋啊,你是叫我把他趕出去,還是把你趕出去?”
靈凡不可置信地看著珞薇,鼻孔都快氣得冒煙了。
他當然是想讓姐姐把林覓趕出去啊!他是怎麽也容忍不了這個像猴一樣的家夥的!
可是姐姐這話,就是也有可能把他也趕走了?
靈凡心裏有些發慌了。
他就是認為姐姐肯定不會趕他走才說出這樣的話的,可是……姐姐如果真的……
——不行不行!他絕不可以離開阿枚半步!更不能讓這個猴一樣的家夥待在阿枚身邊!
珞薇看著靈凡又是糾結又是憤懣的模樣忍俊不禁,她剛準備說還是以後由她來教林覓做事的時候,珞薇背對著的門吱呀一響——
珞薇不著痕跡朝裏麵探了一眼,又不著痕跡地輕飄飄把視線移開。
“昨日掌門身上被冰刃劃破的傷我已經都給上過藥了,剛剛給他吃了一些止疼藥,他睡了一夜,應該過一會兒就會醒了。”
靈凡湊過去問,“阿枚?你叫這個人掌門,你是他的弟子嗎?你們是何門何派?還有,這個家夥怎麽身上被劃了那麽多道傷口啊,看上去很厲害的樣子,怎麽會被什麽冰刃的劃這麽多道?”
阿枚看向珞薇。
“他是氣怒至極,徒手與怪物搏鬥,對怪物向他發出的冰刃,全都是以自己的身軀相抗。”
“啊?!”靈凡大為吃驚。
“這人腦子是不是有點兒……那個……啊?還有人看見東西打向自己都不躲的?”
“有的。”阿枚看著珞薇,珞薇眼簾低垂。
有這種人的。
如果當時他的心足夠痛,如果當時他身體上所有的疼痛都不及他心裏的痛,以陌辰汀的性子,他會用這種極端的方式,懲罰別人,也懲罰自己。
可是他為什麽心痛呢?為什麽寧肯讓自己被冰刃刺傷?
是因為她當時為他擋了一下嗎?是因為他生氣了嗎?
珞薇越想越煩,一隻手輕輕揉了揉自己眼角,道:“阿枚,昨日讓你去接的一個孩子和一個少年,怎麽樣了?”
“孩子已經安全送回家,少年也被家人接走了,我按照姐姐的吩咐,給他們喝了忘川水,他們這前後四天的記憶都被抹去了。”
“我去看看孩子。”珞薇起身。
“哎哎哎,姐姐!”
靈凡一把拉住珞薇。
林覓也一步步緊跟在珞薇身後,生怕她一不留神就沒了似的。
“怎麽了?”
靈凡看看對他一臉不善的林覓,再看看珞薇,猶豫半晌,最後道:“姐姐,我……我一直覺得我們店裏應該再招個夥計!”
珞薇一怔。
“姐姐,你每日一有空就去到處行醫問診,在行雲樓的時間很少。我也不知道不滿意姐姐你,隻是,這麽大一家酒樓就我跟阿枚兩個人,就算製定了這樣那樣的規矩,還是有很多客人,再加上這兩天出了這麽一擋子事,我們動不動就關門打烊,客人已經很不滿了。我知道姐姐不在乎錢的事情,可是,做生意講的不就是誠信嘛,我們這樣動不動就關門的,把那些好不容易預約到的客人一推再推,再這樣下去,不用我們關門,隻怕也沒有多少人願意來我們行雲樓吃飯了。”
靈凡一下子絮絮叨叨把他這幾日憋了好久的話全說出來了,雖然味兒不對,但也是為了行雲樓好呀,畢竟這是他們三個一同建立起來的,也許珞薇和阿枚沒什麽,可在他眼裏,行雲樓裏的每一道菜都是他的心血,跟他兒子一樣重要!
珞薇思慮了一會兒。
“林覓如何?”
“啥??”靈凡嘴巴大得能塞下兩個雞蛋!
“讓林覓,留下來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