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per41
許輕言從棚里出來, 酒哥焦躁地在外頭等著,其他幾個人散在周圍戒備著。
酒哥見她出來,立即衝上前, 許輕言沒有摘下口罩, 悶聲道:「你們可以進去了。」
酒哥飛快捏了手中的煙頭, 沉著臉問她:「情況怎麼樣?」
「還算順利,但他失血過多, 需要儘快輸血。」
蕭酒即刻跨入棚中。
夜裡的風帶著冰冷又倉皇的味道, 許輕言朝外面走了兩步,靜靜地看著眼前荒涼的黑暗。
她摘了口罩, 拚命大口呼吸才能把鼻腔中殘留的血腥味沖淡。
身體有點虛脫, 許輕言緩緩蹲下, 伸出手,失神地看著這雙手,手上留著沾染血后的滑膩感。
手術一結束,她的手就開始發抖。
她第二次救了這個可能是殺害月初的兇手。
縱使她告訴自己這樣做是對的, 這是她作為醫生的職業操守, 也是她作為人的道德底線, 但她始終意難平。
可更讓她無法接受的是, 她竟然害怕梁見空就這麼死了。她瘋了嗎,她怎麼會在意起這個人的死活!
許輕言克制了好久,才慢慢恢復平靜。她收拾好情緒, 打算回去跟他們交待下後續處理,剛才只是緊急救治,條件這麼惡劣, 輸血、葯,都要跟上。
然而, 她還沒進到棚里,就看見酒哥架著梁見空出來了。
看到他的瞬間,許輕言下意識地錯開視線,心裡像是被塞了一團浸濕的棉球,又冷又悶。
可她不得不本著醫生的操守提醒他:「你還不能動。」
梁見空呼吸略顯沉重,輕微咳嗽一聲,緩緩道:「沒時間在這裡耽擱,我們得立刻撤離。」
「可是……」
「警察很快會找到這裡,也不知道阿豹能撐多久。」
許輕言吃了一驚,她是覺得少了什麼,原來是阿豹不在這裡,他從來都是梁見空的左右手,基本不會離開其身邊。
「他們快到了嗎?」梁見空推開酒哥,試圖自己站立。
許輕言見他額頭不斷滲出的冷汗,欲言又止。
梁見空似乎發現她的擔憂:「死不了。」他凝視她片刻,「你的臉色怎麼比我還差?」
她看起來像是經歷了一場不亞於他的大難,她一再避開他的視線,甚至不願意靠近他。
許輕言沒想到他這個狀態還這麼敏感,低聲說道:「你剛才很危險,多來這麼幾次,我也受不了。」
梁見空還想說什麼,這時,從不遠處開來幾輛車,遠光燈照射出空中數不清的顆粒塵埃。許輕言眯起眼,看到從中間的一輛車上下來一個女人。
王玦一如既往的幹練美麗,哪怕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身邊一群不是流血就是流汗的大老爺們,她依然化著精緻的妝容,身著不菲的定製套裝。
王玦笑著對梁見空說:「看起來沒想象中嚴重,我還帶了私人醫生。」
梁見空朝她走去:「已經很麻煩你了,沒事,我的醫生在。」
王玦立刻注意到許輕言,禮貌地對她含笑點頭,隨後便走到梁見空左邊,自然而然地扶住他的胳膊:「當心。」
梁見空不著痕迹地避開了,王玦也很聰明的沒有再去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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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輕言跟在他們身後,梁見空丟棄了自己的車,預備坐王玦的車走,許輕言被安排在最後一輛車。
梁見空停下腳步,回過頭說:「許醫生跟我一輛車吧。」
王玦很快笑了笑,對許輕言說:「許醫生別跟我們客氣,過來吧。」
她並不是很想跟某人在一個封閉空間,但她還是默不作聲地走過去,剛靠近梁見空,這人突然腳下不穩,一個晃蕩,眼看就要倒下去。許輕言愣了下,連忙伸手扶住他。梁見空幾乎整個人都靠在她身上,許輕言剛伸出手,他便順勢抓住,然後就不放開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二爺!」邊上的人全都沖了上來。
梁見空稍微站直了些:「沒事,不用大驚小怪。」
許輕言儘可能撐住他的左臂,幫他穩住重心,可當她望著兩人交握的手,臉色越發難看。他正在發燒,所以掌心很燙,許輕言冰涼的手被他握在手裡,不一會便暖了起來,連帶著她覺得從脖子到耳後根都熱了起來。
蕭酒先一步替梁見空打開後座的車門,許輕言慢慢扶著他進去,等他坐好,她剛打算放開手,卻發現這人握得還挺緊,她不明所以地望向他,梁見空靠在後座,斜過眼,眸色很沉,手上稍一用力,許輕言壓根沒準備,立刻被他拉進車裡。
還有力氣拉她,剛才怎麼就站不穩了?
「快點上車,要出發了。」
「……」
她忍了又忍,只得跟著梁見空坐在後面,王玦站在一旁,這一切都看在眼裡,神色有一瞬間的扭曲,但她很快恢復微笑,對著其他兄弟關照了幾句,坐進副駕駛座。
聽他們言談中的意思是不能回Z城,要先去F市迂迴。
許輕言心中瞬間轉過幾個念頭,這一去不知道又要多久,別說醫院裡的事,曹勁和凌俏估計都會察覺異常,還有家裡,媽媽時不時會到她家裡看看……
許輕言正思索著,只聽王玦問道:「阿豹呢?」
「他走另一條路。」
「今晚怎麼會突然鬧得這麼大?」王玦試探性問了句,「如果不方便,不必回答。」
很知進退的女人。
「幸虧你在這裡。」梁見空果然避而不談。
許輕言小心地轉了轉手腕,想把手掙脫開來,梁見空完全沒反應,乾脆閉上了眼睛休息,可手上的力道不減。@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的手機在這時震了震,許輕言終於找到了借口:「能松下手嗎,我拿下手機。」
梁見空半睜開眼,好半天,才緩緩鬆開手,然後又閉上眼。
許輕言忙往邊上靠了靠,拿出手機看,程然的消息發來:死了活了?
許輕言回復:活。
程然:阿豹已經被捕。李家勢必動蕩,找機會把梁見空下一次行動的消息告訴我。
許輕言抬起頭望向窗外,看不清外面的風景。
車子行進到第二天清晨,終於出了高速。梁見空帶著手下中途下了車,王玦友好道別,這回也算是患難見真情,王黨與李家關係估計會更進一步。
臨走前,王玦特意跟許輕言握手,許輕言雖不明白其用意,還是順勢跟她握了。
王玦和風細雨地微笑道:「許醫生,難為你了,希望下次還能見到你。」
女人天生的敏銳感令她立刻領會王玦這句話背後的含義。
這個女人不好對付。
只不過,許輕言覺得她們不應該有什麼勁敵關係。
天還未亮,王玦走後,他們一行6個人站在路邊,許輕言還擔心他們得找什麼落腳點避難,誰知不出15分鐘,就有三輛車停靠在他們面前。
許輕言還在猜測這裡是不是又有他們的據點,為首的車後座緩緩放下車窗,裡面露出一張深邃嚴謹的臉。
李桐。
會在這裡見到李桐,這是許輕言怎麼都沒想到的。
李桐之於李家有點像太上皇,地位在那裡,但好像不怎麼管事,一切都有梁見空把控,偶爾聽說李桐為人沉冷,雖不如梁見空霸道,但也是非常有氣魄,手腕之強,有孤狼稱號。
他沒開口說一句話,只衝梁見空點了點頭。顯然,梁見空對於他的到來是提前知曉的,他帶著許輕言上了第一輛車,其他人跟著上了後面的車。
「怎麼這麼不小心。」
李桐的嗓音很低,語氣很慢,卻不由令人神經緊張。
「是我的失誤。」梁見空乾脆道。
交談完這兩句,二人再無他言。
許輕言不知道是李桐顧及梁見空的身體狀況,還是因為車上多了她這個外人。
車子開了有一段時間,直到太陽東升,他們終於在一棟三層樓的倉庫前停下。
不同於X市的老宅子,這個地方更加隱蔽,鋼筋水泥粗糙地構架出四方的結構,透著濃濃的禿廢感,縱使已被旭日光芒包裹,依然聞不到一絲溫暖的人情味。
李桐下車帶頭走了進去,梁見空被人扶著進去,許輕言跟在最後面,她望著這棟灰濛濛的大樓,感覺自己快要被這巨大的陰影吞噬。
許輕言以為李桐會馬上安排梁見空養病,但沒想到所有人集中在一樓,這裡設施簡陋,空曠得說話都有回聲,四面漏風,許輕言下意識地縮緊了脖子。
李桐坐在為首的沙發上,梁見空坐在他旁邊,行動如常,許輕言不太確定他的狀況,他的臉色還是蒼白,除此之外,並不能看出太多痛苦之色。
只有他們二人是坐著的,其他人全部有序地排成兩列穩穩站著,許輕言在最末端找了個位置站定。
氣氛有些奇怪,站在她旁邊的小兄弟真可謂大氣都不敢出,她剛才進來的時候還聽到走在最後頭的兩個人在那裡嘀咕什麼——今天要開戒了,不見紅給二爺償命怕是不會罷休。
「開始吧。」李桐低沉道。
梁見空頷首,正對上下屬們,他說得很慢:「在這裡的兄弟都是自己人,正因為是自己人,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們總共布了5條線,真正的路線,只有1條,但這批警察就是這麼神通廣大,準時準點截到我們,幹掉了我們7個兄弟,你們豹爺也被控制了,貨也丟了一半,還在我的肚子上開了個洞,就連程然那孫子都盯上了我們,老宅子被一把火燒了,好在付叔老道,已經逃出。我不說是誰,自己出來吧,留個面子。」
梁見空說出這番話,倒是平靜的很,但聽得許輕言心頭一跳,想必昨晚行動之慘烈,絕非簡單一句話能概括,折了阿豹,沒了貨,自己又差點沒命,如果她是李桐或梁見空,怕是怒不可赦,反觀這二位大佬,還能淡定地坐著,不愧是舔著刀口,見慣大風大浪的人。
下頭的人噤若寒蟬,很長很長的沉默,空氣彷彿凝滯。
「不出來是吧。」李桐發話了,「二爺剛動了手術,要趕緊休養,我們就速戰速決了。」
梁見空笑了笑,牽動了眼窩下的傷疤,令人不寒而慄:「大哥放心,我撐得住,沒把我弄死,就應該知道,會有今天的下場。衣服全給我脫了,所有人把這三天的吃喝拉撒都說一遍,一個字都別給我漏。然後……手機都交上來。」
底下有一陣小小騷動,但到底沒人敢反抗。許輕言暗自慶幸,她把程然的聊天記錄都刪乾淨了。
有個人從隊列中走出來,文質彬彬,像個學生,許輕言想起他是跟著李桐來的。他手裡拿著個箱子,把所有人的手機都收集到一起。交了手機的人開始脫衣服,許輕言的臉色漸漸難看起來。
「許醫生,沒聽見嗎,把衣服都脫了。」酒哥一面扯開自己的領口,一面似笑非笑地沖著許輕言道。
其他人不懷好意的目光都朝她飄來,許輕言像定海神針一般,動也不動。
她冷著臉,心想這些人自己小命危在旦夕,還有閑工夫看她,恐怕腦子是用豆腐渣做的。
她的目光越過這些人,看向梁見空,一字一句道:「對你們來說是老規矩,對我來說是新規矩,我是新人,不懂規矩,還請梁二爺指點,我需不需要脫。」
梁見空面無表情,只道:「波仔,你去。」
那個文質彬彬的小哥立馬領會,放下箱子,並且拿出一個掃描器,走到許輕言面前:「許醫生,失禮了。」
這個波仔動作迅速,且手腳乾淨,沒有任何逾矩之處,如同飛機安檢一般,給許輕言全身做了檢查后,平靜道:「Clean。」
「不是吧,這樣就好了?」酒哥冷哼一聲,「大哥,二爺,依我看,這個許醫生才是最大嫌疑人!」
許輕言盯著他那張黑黝黝的四方臉,背上的寒毛一根一根豎起來,猶如刺蝟一般,做好了防備與反擊的本能準備。
「哦?」梁見空眉梢輕挑,反問,「你說許醫生有嫌疑,可她救了我的命。」
「二爺,別被這個女人裝出來的一副無害的嘴臉蒙蔽了。」
酒哥裸露著上身,強健的肌肉,無情的傷疤,都充滿了攻擊性,猶如一頭圍獵的野獸帶著病態的慾望和殘暴的眼神,盯著他爪下可憐的小兔兒,
「這裡的兄弟一起出生入死過好多次,對大哥和二爺更是忠心耿耿。按理說,我們這次計劃周密,就連葵哥、阿梵都不知道,偏偏出了大簍子,有誰是新來的?有誰跟警方有關係?有誰跟程然有聯繫?」酒哥圍著許輕言慢慢踱步,一圈又一圈,「許醫生,我們二爺心善,你救過他,他信任你,但是,你倒給我說說,為什麼你會突然冒出來救了二爺,為什麼要隱瞞你父親是警察,為什麼……在最緊要關頭,你會跟程然的車子一起逃離?要不是我正好給你電話,你是不是已經跟著他們遠走高飛了?」
酒哥說完,許輕言就深知自己再次陷入了洗不清的泥潭。
所有看她的目光瞬間森然,彷彿只要她回答的稍不留神,就會被這群人生生撕裂。
梁見空支著頭,目光沉冷,但沒說話,倒是李桐說了句:「許醫生,你來解釋,如果合理,我們不會為難你,但如果你有一句謊言,我們也只好讓你開開眼,看看我們究竟有多少種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