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言尚和暮晚搖商量好接下來行程后,就要喬裝打扮一番了。
木屋中本就留著一些粗衣陋服,三人換上后,對了下各自的身份。最後,韓束行打了涼水來,暮晚搖和他一起幫著拆了言尚眼睛上所覆的紗布。
原本暮晚搖有些猶豫,因她聽先前僕從說言尚的眼睛之前見不得強光。而今卻要……言尚卻說無妨,反正他現在看不見,見不見光都影響不大。
暮晚搖心知必然還是有影響的。不然他也不會一直用紗布覆眼。
言尚輕輕握了下她的手,暮晚搖垂眼,看著他骨節微凸的手腕一會兒,還是沒拒絕。言尚雖然看似溫和,但他心狠心硬程度,她已經見識過了。哪怕她現在不讓他跟,只要他想,最後結果還是會按照他的想法來。
暮晚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在韓束行的注視下,傾身為言尚一點點掀開他眼上所覆的紗布。覆在眼上的紗越來越薄,他眼睛的輪廓開始能夠看見……暮晚搖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幾個呼吸。
紗布完全掀開后,暮晚搖靜靜看著他。
他闔目而坐,緩了一會兒,才睜開眼來。暮晚搖心跳隨他睜眼而加快,但在他完全睜開眼后,郎君濃長的睫毛翹起,暮晚搖看著這雙眼睛,那讓她悸動的感覺,又緩緩落了回去。
他的眼睛依然溫潤,然而沒有往日那般吸引她的神采。陽光聚不到他現在的眼睛里,他的眼睛不再會說話了。
言尚察覺氣氛的低落,問:「怎麼了……我這樣,是一眼能看出我是瞎子么?」
韓束行正要安撫二郎,就聽暮晚搖冷淡的:「嗯,很容易看出來。所以你自己當心點兒。被人發現,我可是不會管你的。」
韓束行:……果然還是他熟悉的那位丹陽公主,嘴巴真壞。
言尚垂眸,輕聲:「殿下好生絕情。」
暮晚搖:「本就這般絕情,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自求多福吧。」
言尚微微一笑:「多謝殿下關心。」
暮晚搖:「不客氣。」
韓束行迷茫地看著那二人正兒八經地說話,再次感覺到大魏人的複雜,他也許真的永遠融入不了——公主殿下何時關心過言二郎了? ——
五月時,丹陽公主在南陽遇襲的事傳回長安,整個長安官場因此嘩然。
跟隨公主出京的未來駙馬裴傾留在南陽,和南陽的刺史、節度使一起在查匪賊,要從匪賊手中贖回公主。與丹陽公主一起生死未卜的,還有南陽州治所的縣令言二郎。不過比起公主,言二郎名氣再大也也不重要。
南陽一眾官員因此向長安請罪,請陛下批更多兵幫南陽剿匪,將公主救出。南陽兩位大官願意摘冠請罪,只是在這之前,得先救回公主殿下。
而以此為理由,長安的官場明確分為兩派,寒門出身的官員們藉機發難,抨擊秦王。流言傳得厲害,秦王不得不進宮向皇帝請罪,發誓自己絕對沒有骨肉相殘。而皇帝因為女兒生死未知,而病得更加重了。
秦王好不容易在長安展露的風頭,拿回的權勢,為了平衡寒門的發難,不得不退步,手中權勢因此被分瓜出去很多。而秦王如此憋屈之下,還得不斷地跟南陽去信,問暮晚搖的消息。
這一次,劉文吉這樣的內宦,竟也藉機派兵去南陽,收南陽節度使手中的兵符,要將南陽的軍隊換上一批。秦王大罵眾人推牆時,不禁有些感謝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恐怕是這一次事件中,唯一沒有出手推他一把的人。
從來沒有參與感的晉王直接被秦王遺忘。
秦王和丹陽公主的爭鬥,因背後隱約是世家和寒門之爭,這一次事情鬧大,不光官場上眾人各自站隊,這類八卦傳到市坊間,百姓們對此話題也十分有興趣,編排了許多話本出來。
作為一個和親歸來、風流有才、如今大權在握的公主,丹陽公主在百姓中的知名度,遠超過另一位在家裡帶孩子的玉陽公主。
言曉舟戴著幕離,坐在長安一家酒肆中吃酒。她身形纖柔,雪白幕離委地,將全身遮得十分嚴實。而她坐在一垂著竹簾的雅間吃酒,隔著竹簾,聆聽外頭那說書先生唾沫橫飛所編的關於丹陽公主在南陽遇難的故事。
這個話本說的是南陽官場如何腐敗,一位天真嬌憨的公主到了南陽,如何與那些人鬥智斗勇。而為了百姓們喜歡,故事中還虛構了一位書生來,在緊張的政治鬥爭中插科打諢,與丹陽公主談情說愛。
百姓們在酒肆邊吃酒邊聽話本故事,聽的是如痴如醉,都想知道那白面書生最後能不能迎娶嬌滴滴的公主。
言曉舟坐在竹簾后,看到外面百姓們撫掌時而嘆息時而喝彩的反應,不禁微微笑了一下。她的三哥在多年掙扎后,終於在今年考中了進士,讓所有人鬆了口氣。
言三郎如今待詔,但按照他們自家的打算,言三郎根本不想入朝當官。言三郎只想靠著進士的身份,之後回嶺南后能悄悄賺點兒錢。畢竟進士的身份實在好用……當官嘛,已經有他們二哥了。
現在兄妹二人待在長安,住在言二郎的房中,本是等著言二郎回來,如今他們最新的煩惱,卻變成了言二郎在如今的南陽,是生是死。為了探知這個消息,不光言三郎天天出去厚著臉皮和那些待詔官員們打交道,言曉舟也日日出門。
言曉舟看了下今日聽話本的人數,見下方沒什麼出彩的,她便將幾個銅板留在案几上,起身離開了酒肆。言曉舟如常在街市間走,然而等她走到了一處巷子里,前方靠牆而立的,乃是一位戴著蓑笠、遊俠打扮的身量頎長的男人。
隔著蓑笠和幕離,那青年側頭向她看來。
言曉舟心神一頓,屈膝請安,正要柔聲將對方打發了,那青年從腰間摸了一黑漆腰牌,在她眼前一晃。他聲音冷冽漠寒:「禁軍北衙的。來找你查點兒事。這家酒肆好大膽子,竟敢編排朝中公主。你在這酒肆待過,說!有何目的!」
言曉舟屈膝:「郎君容稟,奴家並未有何目的。不過是聽故事講得好聽而已。」
青年淡聲:「是嘛。但是有人向官府報案,說是一名少女寫的故事。我怎麼查,都覺得這故事是你寫的。」
言曉舟溫柔問:「我寫的又如何?一個故事而已。我並未詆毀幾位殿下,我聽聞旁的酒肆傳的故事,有說秦王殿下如何兇殘,如何加害丹陽公主殿下……而我只是寫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有什麼錯?」
青年哂笑,隔著蓑笠,他俯視她的目光如有實質,銳寒無比:「五十步笑百步么?你倒是沒有編排秦王殿下,但你編排的是南陽姜氏。這種故事流傳下去,秦王殿下可是不饒你。你還說你沒有目的?」
言曉舟柔聲:「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朝中世家與寒門兩立,相鬥本已白熱化。難道我一個故事,便能激得兩方如何么?不過是看我勢弱,想拿我當噱頭給對方示威。
「罷了,郎君看來是不信我,便讓我去牢獄走一趟吧。」
她坦蕩無比,心中則是知道,長安民風遠比嶺南更加開放。自己編故事前就查過,長安百姓彪悍,官府從未管過百姓們對皇室們的編排。編排最厲害的,也不過是關幾天,打幾頓罷了。
言曉舟的目的,就是和他們接觸,想從官員口中知道自己二哥的消息。三哥想其他法子去打聽消息……她入不了官場,劍走偏鋒,只能用這種旁門左道來和官寺中人接觸了。
那青年深深望著她,忽而笑:「嘴巴好利的小丫頭。」
他一把掀開了自己所戴的黑布蓑笠,俊朗面容露了出來。他靠牆而站的姿勢都未曾改變,此時似笑非笑地看過來。言曉舟訝了一下后,也摘掉了幕離,露出自己的面容。
楊嗣盯著她。
言曉舟垂目:「郎君,我們還不走么?」
他挑下眉,說:「我聽說有酒肆在亂講故事,京兆尹在到處抓人。我閑的無事,就過來幫忙看看。我還想看看是哪個小丫頭片子有這種膽識,沒想到是你……你膽子還真不小。「
言曉舟怔了一下,抓住了楊嗣話中的漏洞:「郎君說自己是禁軍北衙的,現在又說是京兆尹。郎君到底是哪方的?」
楊嗣望天。
他笑一聲:「哪方都不是。不過是手裡現在不掌兵,在長安待得無聊,幫人做點兒事,詐一詐你罷了。」
言曉舟微怔,眸子微微瞠大。顯然他不是來抓她的人,入不了牢獄,讓言曉舟微慌亂了一下。她不覺抿唇,向他行了一禮,轉身就要出巷子。
楊嗣嘖一聲,她都落到他手裡了,他怎會再次讓她跑了?
楊嗣懶洋洋地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道:「這麼想進牢獄一趟,想被人問話一次?你告訴我你叫什麼,家住哪裡,來長安做什麼,我就幫你一次。」
言曉舟停住,回頭望來。她眸子清水一般,唇角微帶笑意,又有點兒天生的俏皮。
她道:「只是這樣么?」
楊嗣忽有些不自在,他咳嗽一聲,站直了身體。他語氣卻還是冷冽淡然的:「還有……你與我端午時一同出去放河燈,只要你犯事不落到我手上,我便不調查你的身份。」
調查不調查的,言曉舟倒是無所謂。她是良民,又不是細作。她二哥名氣那麼大,進了牢獄也沒人敢對她用刑。但顯然楊三郎認為她有目的……言曉舟嘆氣,誠心道:「我只是來長安找哥哥而已。」
楊嗣:「哥哥?」
言曉舟:「……不是情哥哥。」
楊嗣噗嗤一笑,揶揄道:「你懂的還不少。」
言曉舟臉頰頓時滾燙,被他笑得頗為不好意思。她又不用讀書科考,平時在家中看的書便極為雜……楊嗣走向她,言曉舟感受到壓力,向後退了一步,但楊嗣堵住了她的路。
他淡聲:「走吧,哥哥陪你走一趟。
「端午之約,妹妹別忘了。」 ——
端午之前,言尚和暮晚搖在南陽各地官府的追捕下,到了一城。
雖是追捕,南陽官員有裴傾在後方與他們周旋,再加上暮晚搖公主的身份,讓他們並不敢大張旗鼓地抓。
只能說是尋找公主。
實際上,明尋暗殺,並不稀罕。
而隨著暮晚搖的生死一直沒有確認,南陽受到牽制,長安官場上寒門的發難讓秦王進退維谷,南陽這邊越來越著急。言尚和暮晚搖進入此城時,看到城門口貼的捉拿山賊的告示,便知道這一城,進來容易,出去就難了。
顯然南陽官員們被逼得快要發瘋,公主若是死了也好,如今不死不活地吊著,才最讓人被動。而為了抓到或殺掉暮晚搖,他們開始手段盡出——例如,整個山南道界內,斷了能給言尚眼睛敷藥的三味藥材。
言尚一路上都沒有敷過葯。
暮晚搖心中因此煩躁,處處買不到藥材,讓她整天冷著臉,韓束行都不敢和她對視。然而這一次到了這一城,打聽之下,得到此地的普救寺中,竟然有他們遍尋不到的藥材。
官府明晃晃地將藥材放在了佛龕上。寺中每日進出拜佛的百姓,只要近前為菩薩佛祖燒香,便都能看到那三味藥材。
如此已經毫無掩飾,顯然是拿此當誘餌。南陽官府不確定言尚和暮晚搖在一起,但總要試試。當年言二郎和丹陽公主的曖昧傳聞,南陽這邊不可能不知道。
普救寺中有三味藥材的消息,被韓束行帶回他們借住民舍后,言尚就道:「不能因小失大。我的眼睛不重要,你若是因此冒險,我們前功盡棄,未免得不償失。」
暮晚搖敷衍地「嗯」一聲。
聽出她那不在意的態度,言尚心中發急,不禁道:「我此行是幫你,若是因我而讓你陷入難處,我不如一開始不跟過來。你不要冒險……我的眼睛等回去后重新敷藥就好了,這一段時間的耽誤,並無礙的。」
暮晚搖:「我知道。放心。你在我這裡不重要。」
可她每日看著他那黯然無神採的眼睛,也許是他們三人現在相依為命,暮晚搖不得不關注言尚多了些。她便能觀察到他眼中紅血絲漸漸增多,他眼睛經常會發酸,經常需要閉目休息……
暮晚搖又趁言尚不注意的時候逼問韓束行,得知當時請的大夫說的話,乃是要連續敷藥兩個月才能復明。言尚原本都快好了,而今中途耽誤,重新敷藥后,必然受影響……他眼睛如今紅血絲越來越多,便是證據。
而他如果因為這種事情的耽誤,落下一輩子病根,暮晚搖恐怕也會後悔一輩子。
富貴險中求。
暮晚搖暗自琢磨著怎麼在官寺眼皮下取葯的事。 ——
這日下午,暮晚搖和韓束行如常去外面打聽消息,不在言尚身邊。
言尚在他們借住人家的偏房中,伏在案上寫信。他因為看不見,自己便摸索著研究出了一種四方格子的木製工具。每次需要寫字時將工具放置在宣紙上,靠著凹凸來確定自己的字有沒有歪、有沒有寫出框子。
這種方式雖然還是不如讓旁人代筆來方便,但是言尚總不可能事事讓別人代勞。言尚不好意思總是讓暮晚搖代筆,顯得自己多麼無用。何況他現在往來信件處理的公務,乃是穰縣那邊的。總有些不方便讓暮晚搖知道的密文。
言尚在房中寫了一下午的信,他已經完全處理完這邊的事,暮晚搖和韓束行仍遲遲不歸。言尚微有些不安,怕其中出事。他向來不是坐著等待的性格,心裡覺得不妥時,就要付諸行動。
言尚摸著牆出了房舍,他憑藉自己和善的脾氣和俊俏的臉,給了這家人家的小兒子幾枚銅板,讓小孩子去照他的吩咐去打探消息。
而半個時辰后,小孩回來后,將言尚要知道的消息告知。小孩子興奮無比——
「普救寺那邊好多人!進出都有穿著官服的人在查。言哥哥,暮姐姐也會去那邊看菩薩么?那裡現在可安全了……」
言尚下巴微微綳著,柔聲讓小孩帶他出門。他就是怕普救寺太安全,全是官寺的人……也許只是他想多了,但是以他對暮晚搖的了解……言尚由小孩牽著手出了門,說是想去街上逛逛。
小孩同情他的眼睛,便大方地扶著言尚去逛街。而街市上,言尚輕鬆無比地用幾顆糖去讓小孩看戲法,他則請了幾個乞丐來。
給了幾個乞丐各自一吊錢,言尚沉思一番說道:「今夜是縣令母親的壽日,普救寺免費發送稻米,讓大家都去領。但是只接濟窮人。官寺怕引起混亂,並未告知全城百姓。
「把這個消息傳出去吧。」
原本被喊過來、想要戲弄一個瞎子的乞丐們一愣,略有些興奮:「這位郎君,你說的可是真的?真的會免費送糧食?」
言尚張口便道:「我夫人就在縣令府上做侍女,這消息是她親口告訴我的,如何有假?」
而經由乞丐們傳出消息,全城的乞丐們都撲向普救寺,那裡越混亂,越有渾水摸魚的機會。
而哪怕言尚判斷錯誤,暮晚搖和韓束行並未胡來……讓官府解決一下城中乞丐聚集的問題,也不算什麼錯事。 ——
暮晚搖坐在普救寺斜對面一家比較小的酒肆中吃酒。從她所坐的方位,能輕易看到普救寺中的情況。
今日是端午,整個城中百姓都忙著過節,今日普救寺中來往人流眾多。哪怕官府再以捉拿匪賊的名義將進出寺的百姓查來查去,也擋不住百姓們進寺拜佛的熱情。
暮晚搖則是稍微用妝容偽裝了下自己,讓自己的面容盡量向小家碧玉上靠。她自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和官府人看到的丹陽公主的畫像不是那般像時,才敢出來,大膽地坐在酒肆中觀察他們。
她是一定要搞到那三味葯的。
錯過了今日端午這樣的好時機,短期再沒有百姓們聚集的絕加時機了。言尚的眼睛不能再等了。
華燈初上,寺中燈籠漸次點燃,紅彤彤燦然無比。普救寺中人潮紛涌,然而官府始終沒有從中排查到像是公主的人,隨著夜幕加深,官府的動作開始變大。暮晚搖眼睜睜看著那些官吏,一開始只是排查進出寺廟的人,如今一點點開始查四周酒肆中的客人了。
這正是暮晚搖的計劃。讓這些官吏覺得人不在寺中,而是在寺廟附近。
算著時間差不多了,暮晚搖戴上幕離,在几上留了一錠銀子后就離開酒肆。她下樓后,在酒肆門口,果然遇到官吏。那些官吏堵著門,不管男女,他們都要盯著看半天。
暮晚搖垂著眼,排隊出樓。她算著時辰,大約等排到自己的時候,自己雇下的那個被自己安排進寺的女子會去想進入普救寺,差不多可以引起官寺人員的注意。
一個個女郎和郎君在官吏的盯視下離開酒肆,到暮晚搖的時候,暮晚搖將幕離摘下,作出一副嬌怯的目光,小心看那查自己的小吏一眼。
她晃了晃自己手中提著的沽好的酒,小聲哀求:「我家夫君讓奴家來沽酒……」
那小吏隨意瞥她一眼,見這女子濃妝艷抹,身上儘是劣質的香料氣息,根本不可能是公主。小吏揮揮手就要放人走,暮晚搖卻作出一副怔愣后驚喜的模樣,連忙快步出酒肆。
而她這副乍然匆忙的樣子,引起了官吏的注意:「你等等!」
暮晚搖作出后怕狀,出了酒肆后根本不回頭,提著裙裾就快速跑起來。這一下,那本只是有點懷疑的小吏們警醒,當即:「追!」 ——
「寺外好像找到罪人了!」
「快,快去看看!」
言尚被人領到普救寺附近,下了馬車后,聽到的耳邊嘈雜聲中,忽然響起了這麼些嗓子。他心頭一緊,連忙辨認他們的聲音,又在腦中回想此地的地形。
每到一城,他都會在韓束行的幫助下默背城中地形。之前未必有用,今夜卻顯然有用。 ——
眾多官吏們將暮晚搖堵在了路中,暮晚搖臉色發白,好像有些懼怕的:「郎君們,妾身只是來沽酒,你們為何追著奴家不放?」
官吏們圍著她,為首一人道:「你若不是心虛,跑什麼?」
暮晚搖委屈,大呼冤枉:「那位郎君說話那般凶,妾身是被嚇到的。」
眾人舉著火把圍著她,盯著她那妝容濃厚的臉。他們一時間覺得這女子確實和上峰給的畫像很像,一方面又因為妝容太濃而不能確定。為首的官吏冷聲:「別耍花招!來人,帶她去把臉洗乾淨,看看她到底什麼樣子!」
暮晚搖自然反抗,嗚咽求饒,那些官吏越發覺得她有問題,硬出來了一個小吏,抓住她的手,推推拉拉間,要帶著她去酒肆後院洗臉。這小吏緊扣暮晚搖不放,所有人都幾乎認定暮晚搖就是他們要找的人了。
突然,一個小吏從遠跑來,高聲喊道:「陳大哥,快!我們找到人了!在普救寺門口,那人易容后想進寺,被我們找到了!」
抓著暮晚搖手的小吏一愣,他回頭,見身後的官吏們都呆住了。眾人一咬牙,當即只留下那個小吏抓著暮晚搖,其他人都跑去寺廟門口抓人。 ——
普救寺門口一派混亂,陌生女子偽裝成暮晚搖,正在哭訴自己只是喜歡這樣濃艷的妝術,並沒有犯事。
所有官吏們圍到寺門口,將那陌生女子當作犯人審問,而寺中排查因此減輕。就在官府的重心放到寺廟門口的時候,韓束行踩著輕功,輕手輕腳地從後門躍入寺中,摸入寺中最宏大的廟堂中,去偷取那三味藥材…… ——
這種矇騙只能哄住一時,寺廟門口的陌生女子哭嚎一刻鐘時間,官吏們就紛紛開始覺得不對勁。而等這個陌生女子的身份被查到,同時寺中藥材失竊的消息傳出,所有官吏大驚失色:「查!賊人一定還沒逃遠!」
混亂中,官府一咬牙,要將普救寺周圍全都封了,今夜禁止百姓往來。但是當命令下出時,一眾乞丐蝗蟲般闖了過來。鬧哄哄中,官吏們、百姓們、乞丐們混在一起。
明著捉人,暗著殺人。
然而一派混亂,所有人都失去了方向。
暮晚搖趁著混亂時,在那拉著她的小吏走神時,一把掙脫,轉身就跑。小吏轉身來追她,人流卻向他們湧來。亂糟糟中,暮晚搖突然看到了言尚無措地立在熙攘人群中……
言尚感覺到周圍開始亂了,他看不到,到處被人撞,被人潮推著走。他清瘦又單薄,已經無法應對這種情況,只能拼力從混亂中辨認自己想聽的信息……不斷地被擠下,他手腕忽被一人拽住。
言尚微怔:「……搖搖?」
暮晚搖說著氣音:「和我走……官吏們在追我。」 ——
他們躲入了狹窄的巷中,靠著牆,暮晚搖微微擦了把臉上的汗,就著昏昏月色,她看到自己掌上被染上的白色粉末。額頭抵在他肩上,聞到他的氣息,她狂跳的心臟才漸漸落回去。
言尚輕抓著她的手臂,讓她靠在他懷裡平復呼吸:「我就知道你在這裡。」
暮晚搖頓時惱怒,抬臉瞪他:「你亂跑什麼?剛才不是我,你都要被人撞得摔倒了……」
言尚:「你明明答應我不亂來……」
暮晚搖:「我沒有亂來啊!我的計劃挺好的……」
言尚微惱:「你明明說我不重要的。你怎麼這樣說話不算數?」
暮晚搖不耐:「你就是不重要!你跑來干擾我幹什麼?」
她忽然不再說話,因為聽到了官吏們的呼喝聲離他們躲避的巷子越來越近。官吏們還在搜人,暮晚搖仰頭看看言尚,暗自一跺腳,低聲:「……你藏好自己,我去引開他們。」
她要離去,手腕卻被他抓住。
言尚聲音很低:「沒必要那般麻煩。」
他將她拽回來,抱回他懷中。他將自己的外衫脫下披在她身上。而暮晚搖茫然中,他摸索著將她發間的簪子拔掉,她的一頭秀髮就散了下來,披在了他覆在她身上的月色色衣袍上。
言尚低下頭,手托住她的臉,向她俯臉親了下來。
幽藍色的光落在長巷中,身後零亂地散著些竹簍、箱子等雜物。暮晚搖如遭雷擊,向後愕然一退,靠在了布滿藤蔓的牆上。長發散在他手上,他的臉與她緊挨,氣息潺潺。
他滾燙的呼吸覆在她唇角,手向下撫上她細膩的頸,聲音很輕:「對不起……如此情況,只能請殿下……再次扮一下青樓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