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看見對面人多勢眾,之前那個出口辯解的貌若好女的少年忍不住縮縮脖子,不敢說話了,習慣性的往同伴身後倒退一步。
「你如此魯莽?」同伴偏頭低聲說道,話中滿滿的不悅之意。
「阿正,我又是為了誰而辯解?」貌若好女的少年微微不服氣道。
同伴對此冷漠以對。
以他們如今的境況,逞這些口舌之利毫無用處,也許會變得更糟糕也說不定。
有這些打架時間,還不如去想想怎麼不動聲色報復回來。
屈淵神色桀驁的讓那個少年站出來,有本事打出勝負,他絕對一對一,不讓侍衛參與。
少年沒有離開同伴身後,嘴硬的說道「如今天下七國,誰不曾滅過他人之國,既然趙括紙上談兵、技不如人,就不要一天到晚自怨自哀,反倒辱罵他國強大。」
「是,天下七國皆滅過他國社稷,可又有何國如秦人白起一般殘暴!趙國士兵皆已投降,竟然還通通坑殺活埋,如此禽獸行徑,世所未聞!」屈淵說道。
「戰場之上生死相搏,白起難道還要手下留情不成?」少年冷笑著說道。
……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吵得沒完沒了。
「屈淵師弟……」明夷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沉著聲音叫他的名字,「日已西沉,師傅若歸來后看到你不在驛館,你當如何?」
屈淵頃刻間凝固了一下。
嬴政幾次三番想要阻止姬丹的話語,卻又都沒有找到機會,臉色越來越黑。
這個蠢貨,沒看到周圍都是趙人嗎?
他這麼光明正大給秦人辯解,周圍的趙人都已經對他們怒目而視,想要動手揍他們了!
現在看到對面那個白髮的妖人不再說話,兩邊一時無言,嬴政立刻抓緊時機,走向前一步平靜說道「今日不過是兩小兒相辯罷了,天色已晚,何不讓此事到此為止。」
他衣衫狼狽臉色骯髒,卻是一副氣定神閑恍若無事的姿態,哪怕是說著這番落於下風時為了不掉面子的場面話時,語氣也絲毫沒有露出求饒來,看起來還真有幾分唬人的說服力。
不過他也明白自己和同伴的真正處境,說完后立刻扭頭拉著姬丹拐入一旁小巷,就想逃之夭夭。
不過這正合明夷之意,她也不想再耽誤時間下去。
「先回驛站,師弟。」明夷說著轉身離開,屈淵緊隨其後。
小巷中二人還沒有走遠,聲音順著風遠遠傳來。
「……愚蠢,何必逞口舌之利……來日方長,我必不會放過欺辱我之人……那又如何,他們也只有怨言可說了,空有虛名無用,天下是強者的天下……就好像當日之周天子,哪怕有天下共主的名頭,也無諸侯會聽他之話攻秦……愚蠢自負至此,到頭來遊街示眾、身死國滅……」
少年的聲音冷淡而低沉。
明夷眸光一冷,停下向前走的腳步豁然扭頭。
「怎麼了?」屈淵問道。
明夷低眉冷笑一聲,轉身幾步追入小巷中,攔在了那兩個人面前。
「你方才說……秦國滅周乃是天意——周天子自不量力、以卵擊石,竟敢試圖合縱攻秦,活該被綁在木柱上遊街示眾?」明夷極其冷漠的一字一句問道。
剛才的來人去而復返又擋在面前,嬴政忍不住抿緊唇角。
他直覺感到不妙。
「是我所言,不知何處有不妥?」嬴政故作鎮定的問道。
下一秒,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刻,明夷一把拽過嬴政胸前的衣襟,狠狠推在了身後小巷的青磚牆壁上!
「咚!」
後腦勺在牆上撞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嬴政頓時痛得倒抽一口涼氣,本能伸手去掐明夷的咽喉,手伸到半空中,卻被一旁的魏武精卒大力捏到手腕強行拉下。
屈淵看著自己一向「溫文爾雅、有禮有節」的師姐發怒,目瞪口呆。
姬丹試圖過來救他,卻被一個魏武卒拿下,後者對這個剛剛給秦國說話的小兒滿心厭惡,把人提在半空中搖晃。
嬴政垂下漆黑濃密的眼睫,咬牙問道「不知何處冒犯了姝女?」
「沒有冒犯。」明夷平靜說道,緊接著狠狠一拳揍向了他的眼眶。
那一拳用上了十成十的力道,沒過幾秒,整個眼眶便青紫一片。
劇烈的疼痛感伴著被疼痛刺激出來的眼淚飛快流出,嬴政被打中的那隻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好幾秒后才慢慢恢復視力。
被壓在牆上毆打的少年在劇痛中抬起眼睛看明夷,那雙漆黑的眼睛中森寒陰冷,滿是隱而不發的殺意。
明夷早已不是沒見過鮮血的小姑娘,在這目光下泰然自若的一隻手掐著他喉嚨,另一隻手從腰間掏出匕首,故意放在嬴政眼睛前比劃。
只需再向前一點,便可以戳中他的眼睛。
少年目光中終於帶上一絲恐懼。
「沒有冒犯,但天下是強者的天下,那我今日便是打你、挖出你的眼睛……」明夷故意停頓幾秒才冷漠說道「……你又奈我何?」
「你若敢這麼做,他日我必讓你生不如死、活埋於坑!」少年盯著她一字一頓,近乎發誓的說道。
明夷即便不挖眼睛,現在少年看起來也很想殺死她。
「活埋我,就憑你?」明夷刻意看著他破爛衣衫,微微彎眉,輕笑著道「乞兒,爾先去解決自己的溫飽可好,別做夢了!」
比起身體上的疼痛,他人的輕蔑辱罵更讓嬴政感到屈辱!
「他日我若萬人之上,必將你活埋……」
「你這輩子都沒有那麼一天!」明夷輕蔑且註定的說道。
嬴政不再說話,掩藏在濃密眼?中的目光陰鷙寒冷,盯著對面少女容貌牢記,將這個誓言牢記心中。
「明夷放手。」
明夷聽到聲音,扭頭看見師傅不知何時也來到了小巷裡。
打了那一拳就已經消氣,拿出匕首本意也只是想嚇嚇人,可這個少年太過強硬和戾氣重,一句服軟的話也不肯說,刺激的明夷又諷刺他。
再僵持下去也沒什麼用,明夷聽話的收起匕首鬆了手。
蓋聶讓魏武精卒放下兩個少年,看他們一前一後走遠離開。
臨走那一刻,那個叫「阿正」的少年回頭看了明夷一眼。
那目光簡直如同擇人而噬的猛獸。
明夷對他的眼神坦然自若,絲毫不當回事。
到是蓋聶忍不住皺了皺眉頭,說道「他恐怕已經將你記恨。」
「那又如何?」明夷微笑道,既然敢揍,就不怕他的報復。
屈淵屏住呼吸向外走,想要趁師傅不注意先溜回驛館。
蓋聶頭也不回,手中匕首隨意反手一扔,扔到了屈淵面前,刀鋒深入泥土地數寸,與他的腳尖紋絲縫合。
「站住。」蓋聶問道「我叫你刻的字呢?」
沒有,時間全用來打架了……
屈淵諾諾不敢言,索性心一橫,開口道「我沒有刻字,徹夜練劍便徹夜練劍!」
「罷了,這個先不提,你為何要與那少年打架?」蓋聶又問道。
「不為何?」屈淵頭一仰說道。
「為何要與那少年打架?」蓋聶加重語氣又問了一遍。
屈淵不說話。
蓋聶見他臉上毫無後悔之意,頓時更加生氣,伸手迅如閃電的點了他幾處穴位。
屈淵頓時覺得半個身子都又麻又疼,提不起力氣,腳裸一軟,險些摔倒。
「你既然有精力和別人打架,那也一定有精力自己走回驛館去。」蓋聶說道。
說完后,一行人在前面走,屈淵一瘸一拐的跟在後面,引來幾個過路人好奇的看了幾眼,他立刻重新拉起兜帽遮住自己。
兜帽下,屈淵修長的眉毛習慣性皺起、嘴角緊緊的抿著,一副陰鬱暴躁的表情。
蓋聶說到做到,毫不心軟的讓他練了一晚上劍。
初春的風還帶著隱隱寒氣,夜裡在庭院中待上一晚上,還要不停地練劍,即便是成年人也受不了,何況屈淵年歲還不大。
等到天亮時,他已經又累又餓,氣喘吁吁的坐在石凳上一動不動。
蓋聶坐在另一邊的石凳上,手指撫著額頭沉思。
屈淵性格因為生來的缺陷常受人嘲笑而喜怒不定,加之少年人心性,更添加了三分桀驁和毫無耐性,應當儘早好好敲打和磨練。
但雖然之前已經收過一個徒弟,但姬明夷不需要過多操心,因此蓋聶沒有教導過別人的品性,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樣對屈淵才好。
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蓋聶見已經累到不能動彈的屈淵還在庭院里,揮手吩咐了僕人準備飯食端來。
蓋聶站起來走到屈淵身邊,少年的神情頓時繃緊。
蓋聶伸手摸了摸少年柔軟的白髮,溫和的說道「劍術一道貴在堅持,如果斷斷續續練劍,那充其量也不過是個不入流的遊俠,昨天我叫你刻刀,是為了鍛煉你持之以恆的耐心和握劍時的觸感。」
屈淵趴在石桌上,繃緊的神色一點點和緩下來,低聲開口道「昨天那個人看到我,低頭就小聲說「哪裡來的怪物」,恰巧那是他在給秦人說話,我就上前去找茬,和他辯論打架。」
哪裡來的怪物……
屈淵頭頂的手微微一頓,然後傳來的觸感更加輕柔,像是無聲的安慰。
明夷提著「繁陽之金」走到庭院中,低頭恭敬對蓋聶打了招呼,然後開始每日練劍。
明夷將劍橫舉在胸前,青銅劍身菱形花紋交錯,花紋間指甲蓋大小的劍身光亮如銅鏡,映出一雙弧度優美的眼睛。
突然想到了昨天揍的那個少年,凌亂的長發那雙眼睛漆黑如夜色,小小年紀,便帶著深入骨髓的冷意。
明夷一邊揮出劍法的起手式,一邊自言自語的小聲道「彼其之子,美無度。美無度,殊異乎公路。」
正坐在石桌前吃栗米飯的屈淵微微疑惑,高聲問道「師姐在說什麼?」
「我在想我昨日揍的那個少年。」明夷說道。
她在春風中輕巧的出劍,長劍劃過一片飄然而落的竹葉,將竹葉劈成兩半,一半隨風而落。
明夷吹落另一半停留在劍身上的葉片,悠然地讚歎道「雖然真是欠打,但長得真好看,對了,師傅可知道他是誰?叫什麼?」
「趙氏嬴政,秦國留在趙國的一個小質子。」蓋聶淡淡的說道。
明夷一時間呆立原地,如遭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