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萬籟俱靜的深夜裡,連蟬鳴也不再響起。
函谷關前,車隊的馬車圍成圓弧形,保護著中間成片的帳篷,幾個負責看守的士兵圍著篝火昏昏欲睡。
「哐當!」
連片的帳篷中突然傳來重物翻倒聲響。
老兵一驚,還沒有來得及跑過去查看,又是幾聲碰撞聲響。
「發生了何事?」
「快聽,是長公子的帳篷!」
幾個侍衛匆匆跳起,一邊拔劍一邊跑向嬴政帳篷。
但住在隔壁的蒙恬已經比侍衛更快一步,跑過去一把掀開了帳篷帘子。
看到帳篷內景象,蒙恬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轉身擋在帳篷口面前,飛快呵止了侍衛過來。
「站住,公子不過不小心碰倒了香爐而已,並無危險發生,速速去守夜!」蒙恬冷聲說道。
狹小昏暗的帳篷角落裡,到處都是翻到的案幾、漆櫃和青銅器具。
嬴政手中用力,死死將明夷壓制在柔軟的羊毛氈上,不讓她再抽出腰間匕首,因為用力過度而牙關緊咬,而明夷雖然右手傷還沒有好,一個不慎就被按壓在頭頂上動彈不得,另一隻手卻精準且迅速的捏在了他腰間軟肉上,再90度旋轉,讓嬴政疼的直抽冷氣。
之前掙扎間,饕餮紋漆柜上的一卷絲綢毛毯掉落散開,掉落後剛好搭在嬴政背上,裹攜了二人大半身體。
打發完侍衛之後,蒙恬重新轉過頭來,只看著上方的長公子氣喘吁吁(霧),下面明夷衣襟微松而露出的一截鎖骨(大霧),二人身上還蓋著羊毛毯,都是同樣一副精疲力竭的神色。
蒙恬的臉色一時間風雲變幻。
「長公子,你……你們這樣太過失禮!」蒙恬痛心疾首地說道。
就算是兩情相悅,可是如今還在荒郊野外的帳篷里,怎麼能幹這種事!
嬴政「……」
明夷「……」
在兩個人還沒來得及說話時,蒙恬又深吸一口氣「罷了,長公子我先告退!」
說完后,蒙恬便一溜煙離開。
非禮勿視!
有什麼勸諫之話明天再說,在這種情況下,蒙恬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
嬴政額角青筋小跳,一個不注意便帶前世習性,對著蒙恬的背影怒喝道「蒙恬,你給朕回來!」
就在這時,帳篷的門帘又一次被掀開,子陽慌亂的說道「發生了何……啊——!」
子陽一聲尖叫,手指著二人痛心疾首道「明夷,你……你們怎麼能這樣……」
「子陽,你給我住口!」明夷怒道。
……
在一陣兵荒馬亂、誰也不願意提起的黑歷史之後,每個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帳篷入睡。
在嬴政滯留函谷關的第十日,蒙驁終究不敵五國聯軍,再次從洛陽撤兵,率領秦軍來到函谷關前。
將近十萬秦軍如同黑雲般蜿蜒至道路盡頭,最前面為首的一匹白馬上,鬢髮如霜的老將軍身上儘是染血繃帶,哪怕一路走來脊背挺得筆直,也難免帶了英雄遲暮的蒼涼。
蒙恬小跑至蒙驁身前,仰頭看著好像一瞬間蒼老了十歲的大父,心中酸澀難言。
「大父,勝敗乃兵家常事,您不必……」蒙恬斟酌的話語想要安慰。
蒙驁翻身下馬,拍拍蒙恬的腦袋。
「無需安慰,別忘了這些道理還是我教與你的,只是……唉!」蒙驁長嘆一口氣,搖頭不再說話。
想起出征前陛下殷殷囑託,連破趙國三十七城池時又是何等風光,到頭來卻敗在了信陵君手中,險些連性命也失去。
「老夫對不起陛下期望,也對不起跟我出征的秦國兒郎們性命。」蒙驁說道。
「這不怨您,以一國十萬軍士對戰五國精銳,除非仙人下凡,否則誰能獲勝!」蒙恬急切的說道。
「到底是老夫小瞧了信陵君。」蒙驁說道。
祖孫二人一路閑聊至函谷關前,走進暫時居住的帳篷后,蒙恬將自己這些日子身上發生的事講給了祖父聽。
蒙驁聽著神色漸漸凝重起來。
他在秦國朝堂浸潤了幾十年,遇事想的比蒙恬多些,這不僅僅是簡單的送長公子回秦國,而是二位公子的王位之爭,一個不好站錯了隊,將來便有可能牽連到蒙氏全族!
一個年幼卻有高貴出生、在秦國長大的公子,一個據說年紀與心智都更加成熟、卻是在異國長大的的長公子……
「既然長公子在此,老夫禮當拜會才是。」蒙驁手摸著鬍鬚說道。
話音剛落,帳篷外就傳來嬴政聲音。
「真巧,我也想來拜會老將軍。」
一身黑衣,冷肅俊美的少年掀開帘子走進帳篷,不說其他,僅靠這容貌氣度便足以讓人眼前一亮。
蒙驁神色一振,對孫子說道「你先下去,老夫與長公子有話要說。」
「是。」蒙恬抱拳說道,緊接著轉身離開。
蒙恬在外心急如焚的等待了近半個時辰,嬴政才離開。
「大父?」蒙恬呼喚道。
「好!好!好!」
只見帳篷內的老將軍一改先前神色淡然,連說三個好字,激動地在地毯上走來走去。
「我秦國得上天庇佑,世代出名君,何愁不興!」蒙驁興奮道「恬兒,等到來日長公子繼承王位,你務必要好好效忠於他,如此便可保我們蒙氏一族幾十年欣榮!」
俊朗少年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這短短的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受人指使,暗地裡摻和一下王位之爭是一回事,故意將秦**隊拒之關外又是一回事。
函谷關的主將再怎樣也沒勇氣將秦軍拒之關外,任憑五國聯軍追上來將士兵們砍殺殆盡。
如果真這麼做,那就是萬死不辭的叛國大罪!
因此,機關聲作響,函谷關十幾丈高的鐵皮大門緩緩拉開。
在這一戰中傷痕纍纍的秦國士兵們走入函谷關內、走入秦國腹地、走入自己的家鄉。
嬴政之前心急,如今關卡開了之後反倒不再急切,以防萬一,選擇了在秦軍即將走完時再走過函谷關。
也就是大約黃昏的時刻。
反正在蒙驁帶領大軍進入之後,便當機立斷搶了那個主將在函谷關的控制權,這行為間接面去的眾人的化妝進入,簡直聰明絕頂體貼入微!
明夷也進了函谷關。
因為有一個註定繁忙的夜晚,趁著白晝還有一點空閑,明夷特意去看了函谷關內的太初宮、以及當年函谷關關令尹喜的舊居。
據說函谷關中還保留著老子當年親手寫下的《道德經》,明夷很想親眼目睹一次,可惜這種寶物秦國人嚴防死守,堅定的拒絕了明夷要求。
一直到快要黃昏時,明夷才慢悠悠的走到了田文台。
此時台上還有一人——嬴政。
高台之上,清風帶著初夏的氣息,穿過千山萬水拂面而來。
遠方道路盡頭隱約揚起的灰塵,那是五國聯軍即將到來的徵兆。
而嬴政就站在木質欄杆邊,遙望已經西沉的日光,橘紅色的光彩倒映在他漆黑眼中,交織成奇異色澤。
「公子獨自一人來田文台,是為感懷當年孟嘗君?」明夷隨口說道。
當年孟嘗君在秦國時,秦王想要殺掉他,孟嘗君一路偽造驗傳跑到函谷關,因為函谷關一直到雞鳴時才開關被攔住,眼看著追兵將至,他的門客中有一個會雞鳴的人開始叫起來,引得周圍的雞全部開始叫,函谷關因此而提前打開,孟嘗君體提前逃跑。
這件事還延伸的一個詞語叫雞鳴狗盜。
如今他們所在的田文台也叫雞鳴台,據說就是當年學雞叫的地方。
嬴政目光中噙著淡淡的不屑。
「齊國孟嘗君、趙國平原君、楚國春申君、魏國信陵君,此四人雖然有幾分才華,但還不配朕之感懷。」嬴政平靜的說道。
明夷面色微微古怪,「別的先且不論,魏國信陵君可是剛剛將你秦國打敗,到現在秦軍還被追殺。」
嬴政目露嘲諷,「五國聯手才敗,況且此四人名揚天下的事迹,亦從反面證明了秦之強。」
「……這倒也是。」明夷承認道。
戰國四公子名揚天下的事迹里,有的是因為成功逃離了秦國追殺,有的是從秦國成功把自家質子帶走,有的是招來了其他國家武力援助、成功讓秦國從都城退軍,有的是以一己之力合縱五國敗秦。
但不論是從哪個方面講,都從側面證明了秦國的威震天下、無可抵擋。
「那公子來高台是為何?」明夷問道。
嬴政在心裡估算了一下時間,然後指著遠方太陽說道「看。」
明夷眯著眼睛迅速盯了一秒太陽,「並未有何異常……咦,日食?」
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裡,日光變得暗淡,不是因為烏雲遮住了太陽,而是太陽本身在消失!
濃郁的漆黑陰影緩緩遮住太陽,將其掩埋至半弧的彎鉤,從山川、樹木、河流到人,原本明亮的大地陷入夜色般的黑暗……
古人不明白日食的原理。
原本井然有序入關的士兵們爆發出一陣陣嘈雜的亂音,指著天上的太陽惶恐大叫,甚至已經有人開始跪在地上不停叩拜,喃喃祈求著上天寬恕。
不過瞬息,整個函谷關已經亂成一團。
一身黑衣的巫者瘋狂拍鼓,彈奏出一陣陣激烈的鼓點,高深祈求著上天寬恕,將太陽還給九州黎民……
不過瞬息,整個函谷關已經亂成一團。
到處都是慌亂奔跑的人群,無人有空顧及到高台上的二人。
看著背對自己的黑衣少年,明夷一改先前溫和,瞬息沉冷。
「公子之前說,在秦軍到來后,將我推下函谷關城牆。」明夷說道。
嬴政頭也不回的說道「不過玩笑而已,難道你……」
下一秒!
明夷指尖用力,狠狠推向他脊背。
昏暗的天幕下,黑衣少年猝不及防,如同一顆隕落的流星般掉下幾十丈高城牆!
「……但我卻未曾開玩笑。」明夷拍拍雙手,微笑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秦庄襄王三年,蒙驁攻魏高都、汲,拔之。攻趙榆次、新城、狼孟,取三十七城。四月日食。王齕攻上黨。初置太原郡。魏將無忌率五國兵擊秦,秦卻於河外。蒙驁敗,解而去。五月丙午,庄襄王卒,子政立,是為秦始皇帝——《史記·秦本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