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長安君嬴成蟜造反迅速,失敗的也迅速。

  消息還未曾在咸陽流傳幾天,前線失敗的戰報就已經傳來,蒙驁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這帶了些荒唐搞笑的叛亂平息。

  不同於上一任秦庄襄王的溫和到有些軟弱,這位年少的秦王又一次展示了他殘酷到有些暴虐的手腕,將所有跟隨長安君造反的軍官小吏全部處死!

  甚至就連晉陽、屯留兩地的平民庶人,也被成千上萬的遷往狄道關抵擋胡人。

  韓夫人與長安君母子被蒙驁重新帶回咸陽。

  只是這一次不在是旌旗招展僕從如雲的坐在馬車上,而是被囚禁在鐵籠里,像個罪犯一樣帶回來。

  就在人人都以為秦王會毫不猶豫下令斬殺這二人時,出乎意料的,秦王再也沒有下達任何命令,彷彿已經將這二人遺忘。

  明夷決定去探望一下韓夫人。

  韓夫人並沒有受到什麼虐待,甚至依舊住在之前的宮殿裡面。

  明夷手提漆盒推開木門時,見到宮殿中和上一次到來時一樣,砥室翠翹掛曲瓊、翡翠珠被爛齊光,只是再也不見曾經整齊站在兩側的宦官婢女,盛夏時節溫暖的淡金色陽光從窗欞中照進來,隱約可見最前方的一扇屏風上已經積壓的薄薄灰塵,無端透出空曠寂寥的意味。

  明夷環視周圍一圈沒有看到韓夫人,就沿著如水般光滑的楠木地板向宮殿深處走去。

  在陽光照射不到的角落裡,韓夫人死氣沉沉的抱著腿、靠在一根支撐房梁的木柱旁邊,滿頭烏髮凌亂披在腦後,一身正紅色的艷麗裙裾已經骯污到無法見人,再不復之前端麗典雅。

  「韓夫人?」明夷呼喚道。

  韓夫人遊離的目光集中在眼前少女年輕秀美的臉龐上,幾秒后慢慢凝固,終於恢復了些神采。

  「是你……」韓夫人急切地說道,甚至伸手去拉明夷的衣袖,「……是你!姝女在幫我們母子出謀劃策一次逃離咸陽,來日我必有重謝!」

  這是垂死掙扎。

  「我才智低下,當不起如此大。」明夷平靜的拒絕道「今日來不過是看看夫人而已,如有其他要求,還望夫人見諒。」

  韓夫人臉色蒼白,良久后無力的重新靠在木柱上。

  「看我?有何好看?」韓夫人說道。

  明夷放下手中的漆盒,將裡面擺放的清酒和美食一樣樣拿出來,也不講究,直接放在了地板上。

  韓夫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後仰頭一口飲盡。

  「成王敗寇,落得如此下場,只能說時運不濟、蒼天不佑,只是可憐我的成蟜,他才十餘歲,就要陪我這個當母親的一同赴死了。」韓夫人說道。

  明夷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但是沒喝,只是放在指尖,欣賞似的凝視著青銅酒樽上精緻的花紋。

  「時運不濟,蒼天不佑,我倒不這麼認為……」明夷嘆了一口氣,說道「您不該同趙政爭奪王位的。」

  十個韓夫人也不是嬴政的對手,更何況這還是一個已經升級成功、帶著滿級大號又重新回到新手村的秦始皇。

  「不該?他趙政一個舞姬所生、甚至沒有回過秦國的公子,哪裡配與我兒相比!」韓夫人冷笑道。

  明夷想了想,考慮到韓夫人已經沒法再翻起什麼風浪,就直接實話實說了。

  「自從趙政回到咸陽,準確一點說,自從趙政在函谷關見到將軍蒙驁,您就已經必輸無疑。」明夷溫和的說道。

  韓夫人卻沒有將這句話放在心上,咬牙切齒的說道「若不是先王臨死時鬼迷心竅,竟然將他立為儲君,誰能贏還未知!」

  「夫人可知道先王為何要立趙政當儲君?」明夷突然問道。

  「他不過是被趙姬那個女人迷昏了頭腦,全然不顧我服侍他十餘年的情分!」

  明夷聽著忍不住心中嘆氣,到現在韓夫人都沒有意識到哪裡出現了問題,真是輸的不冤。

  明夷一口飲盡杯中酒,開始了詳細的解釋。

  「先王在臨終時知道您派人阻攔趙政進入咸陽,甚至在函谷關將他推下城牆謀殺,甚至為此氣到吐血,如此一來,他想要保全自己的兩個兒子,自然只能讓趙政繼承王位,否則長安君登上王位,以夫人手段,趙姬母子無命可活。」明夷說道。

  韓夫人微微一愣,緊接著身體站起來,用幾乎是顫慄的語調尖聲說道「這不可能!……其他的我認,但我沒有派人去謀殺他,我只是命人將他阻攔在函谷關外幾個月而已!」

  她看上去是那樣震驚恐慌,又混雜了恍然大悟和後悔,指甲用力的抓在木柱上的黃銅雕花里支撐身體,連迸裂出血也沒有意識到。

  「夫人自然沒有。」明夷溫溫和和的說道「畢竟推秦王下城牆的人是我……額,夫人冷靜……」

  話剛說到一半,韓夫人胸口就已經氣息不穩的起伏著,將堅硬的青銅酒壺對準明夷腦袋上砸過來,被她彎腰避開,退後到幾步遠的地方。

  韓夫人指著她罵道「你這畜產!原來連你也是趙姬母子的人!」

  「夫人冷靜。」明夷無奈的說道。

  韓夫人一改先前冷漠卻毫無敵意的神色,眼神怨毒的恨不得生吞活剝了明夷,指著她咬牙罵道「畜產!若不是你,坐上秦王之位的原本應當是我兒長安君!」

  明夷可不是這麼想。

  「夫人,不是我也會是其他人。」明夷溫和的說道「您怎麼還沒意識到,長安君和您絕不是他的對手。對於趙政而言,只要他在秦王駕崩之前趕回秦國咸陽,那秦王的位置即便不說是探囊取物易如反掌,也難不到哪裡去。」

  「您暗中設計將他阻攔在函谷關外不重要、推他下城牆設這個局的我不重要、甚至呂不韋是否支持他、秦國先王究竟有無意願立他為儲君也不重要。」

  「此事也是我最近才想明白……」明夷說到最後,已經是喃喃自語,「……您可還記得蒙驁被信陵君擊敗后,率十萬大軍退入函谷關。」

  即便心中依舊怨恨的想要將眼前少女千刀萬剮,韓夫人還是忍不住被她的話吸引,仔細傾聽。

  「這十萬大軍可是一直沒有解散……秦國先王有意立他為儲君,名正言順繼承秦王之位自然好,即便沒有名正言順,甚至失去了呂不韋的支持,趙政也能繼承秦王之位。」

  「有渭水之便,大軍從函谷關來到咸陽不過轉瞬之間,咸陽沒有城牆,無險可守,根本無法抵抗,到時武力脅迫之下,誰能阻攔他繼承王位?就算有人從各處調兵,耽誤的時間也足夠讓一切塵埃落定。」

  所有的計策都有後手,即便有一環失敗,也有其他方法補上。

  當然,依仗武力也是最最不濟的一步。

  用這種方式上位名不正言不順,將來隨便隨便哪個人都能用此事大做文章。

  如果不是這次長安君叛亂,秦王根本沒有用兵符調兵,而是直接傳命給蒙驁,明夷也不會意識到這點,而當那一瞬間想清楚時,一種冰涼的感覺瞬間襲上心頭。

  那是一種面對危險時的本能。

  這個重生回來后的秦始皇太過算無遺策,明夷已經決定,等到此事一了結就離開秦國,去最東邊的齊國。

  「哈哈哈……」

  聽完明夷的解釋后,韓夫人大笑幾聲,腳步發軟身形搖晃的向前走了幾步,忽然又癱坐在地上。

  「照你這麼說,那趙政小兒既然如此厲害,為何還要坐視我與長安君偷偷跑離咸陽謀反?」韓夫人問道。

  明夷從自己的思緒中略略回過神來,溫和的說道「以我的猜測,應當是為了節省光陰罷,夫人,秦王若不這樣做,要將長安君屯留封地上的勢力拔除乾淨,恐怕還需一二年時間。」

  不提統一六國前就已經修建的諸如始皇陵的那些大工程。

  一個能在短短十年出頭裡書同文車同軌、改延續了近千年的分封製為郡縣制、做十二個超級大手辦、遷十二萬戶人家去咸陽、在咸陽北邊建造了六國宮殿群、北邊讓蒙恬發兵三十萬去找胡人麻煩、南邊搶到桂林、象郡等土地、把之前六國建的長城全部連起來、焚燒百家學說、建立秦直道和秦馳道、靈渠……順便組團旅遊了北地郡、雞頭山、隴西郡、鄒澤山、泰山、黃、腄、芝罘、琅邪、彭城、泗水、淮水、衡山、湘山、武關、上黨、右北平、漁陽、上谷、代、雁門、雲中……再順便抽時間來求仙問道找長生不老葯(雖然被忽悠的幹了不少蠢事)的男人什麼事做不出!

  十年!這可是十年出頭的時間!

  這種人,必定有沒做完工作就寢食難安的焦慮症!

  歷史上的長安君應當是在八年以後謀反,但想必如今的嬴政可沒有耐心等長安君慢慢長大再謀反、然後再乾脆利落的平定謀反,他甚至連多花一兩年時間平衡朝中局勢、滅掉他們剩下的那一點勢力、將造反掐滅在萌芽里都不願意。

  嬴政要的,恐怕是在最短的時間內掌握秦國最大權勢。

  說完之後,明夷就轉身離開。

  身後宮殿大門重新合上,隱約傳來韓夫人先是大哭復而大笑的聲音。

  離開咸陽宮后,明夷牽著白馬站在街頭想了想,然後去了咸陽郊外的陽人聚。

  當年,秦國沒有斷絕周朝的祭祀,而是把陽人聚這塊地盤賜給東周君國的君主,讓他來祭祀周朝祖先,明夷的母親應當也在那裡。

  同一時刻,咸陽宮內。

  蒙恬臉色蒼白跪在殿前,也連大氣也不敢喘,畢竟今日之事一個不好,就是亡族滅種的滔天大禍!

  豐厚柔軟的地毯上散落了許多東西。

  桑木杖、莎草根、葦草、白茅、茜草、牡棘根、桃木杖、泥土製成的假人和假狗,再加上數量已經累積到七個的桃弧棘矢!

  《日書》上提到的驅鬼之物這裡都有了!

  一身玄黑色王袍的嬴政居高臨下俯視蒙恬,目光冰寒至極。

  經過這些日子觀察,拋棄所有不合理的推測,剩下的那個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蒙恬竟然懷疑他是山中妖鬼惡靈假扮而成!

  看看這些驅鬼之物!是不是該慶幸蒙恬沒有拿狗矢偷偷塞在他床榻底下!

  強壓著心中憤怒,嬴政問道「蒙恬,被妖鬼附身之人會性情大變,你是聽誰說來!」

  「姬明夷。」蒙恬低聲說道。

  姬!明!夷!

  簡單的三個字像驚雷一樣響在嬴政耳畔,有那麼一瞬間,嬴政氣得手都抖了。

  緊接著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經發誓要活埋了姬明夷。

  現在嬴政後悔了!

  仔細想想,像這種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刁民——活!埋!太!便!宜!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在秦朝那會兒,狗屎也是可以拿來驅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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