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明夷微微一笑,適時的吹捧道「陛下也說了,不過是一介侍人而已,生而於世遲早都要死,何必多加計較。」
你遲早都要將他五馬分屍,現在計較這些小事幹什麼?
聽了這話,嬴政心情勉強加一。
嬴政看了姬明夷一眼,對她走入偏殿之事不在多言。
明夷撿起一旁被挑飛的木劍,握在手中轉了兩圈感受重量材質,對蒙恬說道「許久未見了,不如切磋一番?」
蒙恬在得到陛下同意后欣然拿起劍來應戰,一旁的嬴政也頗有興趣站在偏殿角落中負手觀看。
二人在宮殿內同時出招。
蒙恬劍法迅若雷霆,大開大合間已經顯現出睥睨四野的風格,宛若千里沙場黃沙漫漫,三千鐵甲披霜正面相戰!
而明夷的劍法緲如輕煙又迅流水,快到了極點如同深夜一閃而逝的流星,往往已經收劍,才意識到是怎樣的鋒利不可抵擋,隱約有蓋聶風采,又自成一脈。
嬴政在一旁負手觀看,根據上輩子(三番五次被頂尖劍客遊俠刺殺)的經驗看來,不得不承認這二人都是難得的劍法天才,若能假以時日成長,成年之後必然是天下頂尖的劍客。
特別是姬明夷,哪怕有刻苦練劍的加成,能在三年之內趕上將門出生的蒙恬,足以證明她的天賦。
這場戰鬥以明夷落敗結束。
「我輸了。」明夷坦然說道。
「是我佔了衣服便利。」蒙恬笑道。
一邊穿著層層疊疊的曲裾長裙,一邊還要在千鈞一髮的劍法比斗中閃身退讓,難免會有不便。
明夷與蒙恬順勢聊了幾句劍法,以及各國有名的神兵利器。
「若論神兵利劍,當屬越國歐治子所造之劍,湛盧、純鈞,哪個不是絕世無雙之劍。」明夷說道。
蒙恬嘆氣,「可惜我無緣得見。」
嬴政從偏殿的角落中走來,聽到那句絕世無雙之劍,隱含著輕藐的淡淡說道「湛盧純鈞確實是寶劍,但還稱不上絕世無雙之稱。」
明夷心中一動,說道「陛下如此說,想必是有絕世名劍了。」
嬴政揮手招來趙高,吩咐道「將劍匣取出。」
一向擅長看人眼色的趙高這次愣了愣,恭敬地低聲問道「陛下可是要取前幾日的那個劍匣?」
嬴政看了一眼姬明夷,見她神色毫無改變。
「不是,是另一個。」嬴政平靜的說道。
趙高應諾,領命而去,從秦王的寢宮中拿出了一把鑲金嵌玉的烏木劍匣。
當烏木劍匣在眼前打開的那一刻,明夷就像是又看到了一把湛盧、純鈞或者是赤霄劍一樣。
長劍的每一寸劍身都深邃冷徹的像寒潭或者黑曜石,偏偏反光又明凈如琉璃,流水般的花紋從劍柄到劍尖綿延不斷。
蒙恬試著用力將那柄劍彎曲至半圓,鬆開手后,劍身立馬恢復到筆直的狀態。
這簡直不可思議,要知道如今使用的青銅劍雖然鋒利堅硬,但也因此沒有半點韌性,只要稍有彎曲便會斷掉,而這把劍居然可以同時兼具至剛至柔。
「太阿……」明夷喃喃念出劍身上的鳥篆,然後抬頭疑惑道「此劍是楚國鎮國之寶,為何在陛下手中?」
「三十一年前,武安君白起攻破楚國郢都,火燒楚王夷陵,迫使楚王遷都至陳,後來帶大批楚國珍寶回秦,其中就有這把楚國鎮國之寶的太阿劍。」嬴政說道,平靜的語氣中隱含對他強秦之勢的驕傲。
簡單點解釋——就是搶來的了。
明夷表情有點微妙。
然而這在尚武之風盛行的秦人眼中完全屬於正當來源,在他們彪悍的邏輯三觀,這是戰場上真刀真槍殺回來的戰利品,楚國如果不服,大可以也殺到秦國咸陽來搶回去。
所以蒙恬立刻表示了對於太阿劍的欣賞,對於武安君白起的讚歎,以及對嬴政的吹捧。
明夷聽著表情越發微妙,告退了轉身離開。
在經過多到懶得計算的意外狀況和失敗以後,作坊的工師終於帶領隸臣妾折騰出來十個銅壺的透明液體,然後小心翼翼的送入宮來。
偏殿里,明夷看著那十個銅壺思考一下,然後吩咐婢女道「去拿一壺清水、一個火盆、布條、火石來。」
婢女不明所以的接了這個命令,過了片刻后將東西擺在明夷面前。
想要判斷這十個銅壺裡的液體是不是酒精,根據目前情況,明夷只能想出三個辦法。
第一,和乾淨的清水相比,酒精有特殊的刺鼻氣味。第二,酒精塗在皮膚上比水涼多了,所以才可以對高熱病人降溫。第三,也是最簡單的,把液體灑在布條上,再用火石點燃,能燃燒起來的自然就是酒精了。
明夷挨個將這三種方法小心試驗以後,或看著火盆里熊熊燃燒的布條,確定這銅壺裡的就是提純后的酒精!
終於成功在戰國時代成功提取酒精了,簡直成就感滿滿!
只剩下最後一個小問題,酒精只有到75度的濃度時才可以起到滅菌效果。
測量這幾個銅壺裡的酒精濃度什麼的,明夷是真的沒有辦法,只能督促隸臣妾盡量反覆提純,然後聽天由命了。
一共十個銅壺的酒精,明夷自己留下了兩壺,然後派人四壺送給了子陽,四壺送給了蒙恬,還順便在絲帛上仔細寫了酒精用法,說這可以防止細菌感染,哦不,按照這個時代的說法,得寫成可以防止邪風入體和火、毒。
只有傳播開來,讓人群真正意識到酒精的效用,才會主動去製造酒精。
明夷可不想每次用完之後,都得再去工匠作坊中想方設法的讓隸臣妾重新製造,那樣太麻煩了。
如果有可能,酒精最好能成為一種普遍到可以在集市上買的物品。
作為醫者,子陽在這次的疫病流行中立下功勞,受到了嘉獎和賞賜。
太醫令夏無且非常欣賞子陽這個年輕後輩,彙報了頂頭上司以後,讓他暫時住在了宮裡的太醫署,還考慮著幫他申請功勞爵位以後也弄個侍醫的官職下來。
所以明夷很輕易地就將酒精送到了他手裡。
至於蒙恬,搞定完長安君的反叛以後,他大父就馬不停蹄地北上打林胡了。
秦國從來不缺戰爭,除了隔三差五的打劫六國以外,北面還有林胡與秦國發生戰爭,整個蒙氏家族的日常任務就是打胡人。
請注意是打胡人,而不是和胡人打架。
所以說很多年後始皇帝派蒙恬去打匈奴是有原因的,這是家族傳承的事業。
明夷拜託他將這些酒精送到邊境,然後給受傷的士兵塗抹傷口用,好用來打出名氣。
能不能將酒精推廣在軍隊里,就在此一舉了!
將這些瑣事做好以後,明夷低頭整理著案几上的雜物,剛將刻字的小刀放在抽屜中,一道陰影就籠罩在了面前遮住日光。
「陛下來了。」明夷頭也不抬的說道。
這些天里,嬴政每隔幾日就跑來問一次她是怎樣知道前世的事情。
「嗯。」嬴政說著在一旁的竹席上坐下,神情冷漠中帶著微微的諷刺,「你今日又想了何借口?」
每次問她都有不同的答案。
莊周夢蝶、仙人所告、最扯的居然還有時光倒流了幾千年,姬明夷的謊話簡直是出口成章,並且每次都說的像真話一樣信誓旦旦,無恥程度堪比上輩子徐福盧生那幫方士。
「讓我想想……」明夷說著溫和的微微一笑,心想我都告訴過你實話了,但你不信怨我嘍?
明夷思考不過兩秒,就又想出來一個答案。
「……陰陽家素來有盡言天事之能,當年陰陽家的首領鄒衍路過洛陽,我父母請鄒衍給我占卜,故事就是鄒衍那時給我講的。」明夷說著一陣唏噓感慨,「……早聽聞鄒衍可以通過天地間陰陽五行變化來察覺國之大運,沒想到連陛下之事也可以預測,當真是術法通神。」
嬴政絲毫沒有被她精妙的演技打動,面無表情的說道「你說鄒衍路過洛陽時給你占卜,也怕就是說是在三歲之前,那麼朕是當相信一個不足三歲的小兒能有記憶了。」
「其實,我當真記得三歲之前的事。」明夷說道。
又不是真的呀呀學語的小孩,拋去嬰兒時期各種五感還在生長的階段,明夷很早就有記憶了。
嬴政目光冷漠,絲毫不信這句話。
見他這樣,明夷又說道「哦,那是我記錯了,是我**歲時,無意中遇到陰陽家首領,聽鄒衍給我講的。」
「你**歲時,鄒衍已經去世,而且他最後幾年一直在燕齊兩國之間,根本未曾再去其他國家。」嬴政說道。
呵?連撒謊都撒得如此敷衍……擺明是瞧不起他!
嬴政的表情已經開始從冷漠降為寒冷。
見嬴政如此較真,明夷忍不住用手扶起了額頭。
「反正我說什麼陛下都不會信,又何必如此計較?」明夷說道。
最開始也不是沒想過編一個聽起來像真話的理由騙過嬴政。
但秦始皇沒有那麼好騙,每次都能精準找出漏洞反駁的明夷啞口無言,況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後來明夷每次在解釋諸侯尋仙的事情時,嬴政的第一反應都不是思考是不是真的,而是思考這謊話的漏洞在哪裡?
有一次明夷明明說了實話,嬴政卻半句都沒有相信,還嘲笑明夷今天的謊話編的太假,騙小孩子都不夠格。
明夷能怎麼樣呢?明夷也很無奈啊!
「說實話。」嬴政冷冷說道。
明夷深呼吸一口氣,不想在這件事情上繼續糾纏下去,開始轉移話題。
「我不明白,陛下為何要相信陰陽家的五德終始說?」明夷問道。
「虞土、夏木、殷金、周火、秦水,天下變遷、王朝更替皆顯示於此,此乃玄妙天道昭彰,朕為何不信。」嬴政淡淡的說道。
封建迷信要不得!
明夷強行將給嬴政普及知識科學的衝動按捺下去,淡淡的說道「難得陛下被術士騙了那麼多次,居然還信這些陰陽五行。」
想起上輩子的屢次被騙經歷,嬴政心頭掠過一絲濃重的殺意,恨不得現在就大搜天下,然後將徐福盧生之流一個個逮出來五馬分屍。
嬴政冷漠的望了眼前少女一眼,然後勉為其難的開始給她說起自己心中所想。
費盡心思追求了十餘年的陰陽五行、求仙長生,廣招天下術士,卻只招來一群騙子,當初沙丘垂死之時,嬴政是當真死心,認為這廣闊天地間並無仙人。
可一朝夢醒,卻忽而回到少年之時,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彌補上輩子遺憾。
如此神異之事,只能說明天地間終究還是有仙人,而他便是這天命加身之人,方有如此際遇!
安靜的宮殿內,青銅香爐發散發出絲絲縷縷白霧。
一身黑色華服的少年秦王半坐在包裹了錦繡的竹席上,一隻肌肉弧度流暢健美的腿向前伸展,另一隻腿則曲在一起支撐身體,右手的手臂還搭在了膝蓋骨上。
這放飛自我的動作甚至還不如箕坐,真是全靠嬴政那張天生俊朗好看的臉支撐,所以才可以用不羈洒脫、甚至是好看這些詞來形容。
明夷一邊聽著嬴政見解,一邊盯著他動作,思考著之前那個每次坐起來都像是禮儀模範的秦王去哪裡了?
「……所以,求仙人長生之事未果,必然是所用之法不對,而非這世間仙人沒有,既有重來之機,此番朕必然要達成所願!」嬴政說道,眉目冷漠卻依舊掩不住躍躍欲試。
聽完嬴政的想法后,明夷完全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木著臉又重複了一遍。
「所以,陛下依舊要求仙了?」明夷問道。
「自然。」嬴政說道。
明夷「……」
最後一個字的音節落下,整個宮殿陷入了寧靜。
幾秒之後。
「陛下所言甚是。」明夷拊掌而笑,真誠的說道。
從前有個強大國家的諸侯。
這個諸侯做了很多守株待兔邯鄲學步買櫝還珠刻舟求劍掩耳盜鈴的蠢事。
現在,他要再做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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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國以北,上郡邊關。
還未到冬日,帶著寒意的瑟瑟冷風就已經自北拂面而來,吹動枯黃的雜草。
一場大戰剛剛結束。
橫亘埡口、毛石土築的長城哨所上,鬢髮斑白的年老將軍手持布帕,擦拭著手中長劍劍槽里凝結成黑紅色的血痂。
長城下,胡人已經敗退離開。
秦兵們精疲力竭的從戰場上找到還活著的人,三三兩兩地將受傷的人抬回城門裡。
一個不過十七八歲的秦兵被同伴背在身後,看著手臂上的刀傷和向外冒的鮮血忍不住哆嗦就流下淚來,那是之前的戰鬥中被一個胡人小頭目用鐵刀所砍傷的。
大丈夫不怕受傷和痛苦,但他怕邪風入體,沒幾日便一命嗚呼。
秦兵見過很多同伴,他們在戰場上生死搏殺撿回一條命,卻十有七八因為受了一點外傷而渾身高熱,傷口腫脹流膿,哪怕有醫者診治也沒用,沒過幾日就死在了營帳的病床上,生還者寥寥無幾。
背著傷兵的那個年輕秦兵是他同鄉,此刻也心中酸澀難當,強壓著用平靜的語氣說道「莫怕,回營之後,我用燒紅的鐵塊給你烙傷口,忍一忍痛,便不會邪風入體了。」
受傷的士兵苦澀一笑,心中明了他是在安慰自己。
因為怕死而用鐵塊烙傷口的多了去了,可因此而死的人還是居高不下,甚至死的更快。
「大兄……」受傷的秦兵哽咽著說道「……我母只有我一子,恐年老之後無人照顧,你回鄉之後,求你照顧一二,我在牆角的老鼠洞里攢了兩千多錢,就全都送你了。」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年輕秦兵疾言厲色的說道。
……
兩個士兵一邊說著話,一邊跟隨人流走入城門之內。
長城上,幾個蒙家的僕役奉家裡小主人蒙恬的命令,千里迢迢的來找蒙驁老將軍,
「是孫兒蒙恬來的書信?」蒙驁將青銅劍插回腰間劍鞘,回頭問道「何事?」
僕役言說不知,將蒙恬親筆所寫的信箋恭敬遞給老將軍。
將那絲綢所寫的家信一目十行看完之後,蒙驁點頭說道「他有心了。」
隨後就看也沒看那當做禮物的幾個銅壺,讓僕役順便再跑一趟,將那些新奇藥物直接送到傷兵營帳中。
受傷之後,邪風、火、毒入體之事哪裡那麼容易解決?
就連神醫扁鵲也對此束手無策。
但這到底是孫子的一片關心,隨手棄置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