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嬴政不僅應允了明夷立刻出宮,還要自己也一同出宮。
明夷對此是拒絕的。
明夷與嬴政的漆黑眼睛對望,誠懇說道「陛下政務繁忙,怎能在浪費時間出遊!」
嬴政面色平淡,淡然說道「如今上呈的奏章都是呂不韋在批閱,朕不忙。」
哦,忘了嬴政如今還沒有大權在握。
明夷語調不變的介面道「即便如此,您貴為一國之君,怎麼能去人流混雜之地以身犯險。」
「以身犯險?」嬴政帶著微微的嘲諷說道「朕都和你朝夕相對了,又豈會在乎那點微末之險。」
明夷「……」這話怎麼聽著不對勁。
見他不說話,嬴政轉身吩咐趙高去準備出遊的儀仗馬車。
「等等……」明夷叫住了趙高,轉頭對嬴政不悅的說道「……我不想出宮時聲勢浩大。」
嬴政想了想,問道「你出宮是為了何事?」
明夷沒有開口說話。
見她不想回答,嬴政冷冷道「不答你就別出宮了。」
明夷眉頭皺起,雙手抱臂在胸前,幾秒后緩緩說道「……只是想隨意走走罷了。」
嬴政明顯沒有相信這個回答,滿含不悅的望了她一眼以後,還是對趙高說道「準備尋常馬車出宮,不要引人注目。」
一刻鐘后,十多輛雙駕的青銅馬車在咸陽宮宮門前一字排開,脫下官服的禁衛侍從團團圍繞。
明夷默默凝視幾秒,說道「陛下口中的尋常和不引人注目,大抵和我這種庶民所知不一樣。」
一聽這話,嬴政眉頭蹙的死緊,忍耐著問道「你還想怎樣?」
在生活驕奢了幾十年的秦始皇眼中,這已經很尋常了好嗎?
明夷突然發現,也許是因為到了變聲期,嬴政聲音聽上去有些嘶啞。
「算了。」明夷搖頭說道,率先走上馬車。
馬車走出咸陽宮,就開始依照明夷的吩咐,在整個咸陽城及周圍兜圈子。
一圈、兩圈、三圈……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過去,嬴政終於按耐不住,冷漠地對駕車的車夫說道「停下!」
車夫連忙的拉住馬匹的韁繩,控制這兩匹馬停在路邊,身後跟隨保護的十餘輛馬車見狀也紛紛停下。
「陛下做什麼?」明夷挑眉問道。
黑衣少年的目光深邃冷漠,平靜說道「是你要做什麼。」
他不信姬明夷出宮只是為了毫無意義的在整個咸陽城兜圈子。
「看風景。」明夷雙手交握於膝前,看向車窗外的目光安然無比,溫柔說道「渭水穿南,嵕山亘北,咸陽周遭風景秀麗,加之屋舍廣大、秩序儼然,我難免想多看幾遍。」
「……」嬴政乾脆的對車夫說道「回宮。」
明夷微微惱怒起來,臉上溫柔的微笑一收,阻止車夫之後,滿臉不痛快的再一次說道「你做什麼!」
「不陪你做這種蠢事。」嬴政平靜說道。
說的好像是我讓你陪我出宮似的!
明夷心中這樣想著,說道「陛下若是覺得無趣,不如先回咸陽宮?」
這是想一個人獨自在咸陽城,然後再伺機逃跑?
休想。
嬴政冷笑一聲,凜然說道「你在妄想!」
明夷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氣,不斷地在心裡默念他是秦王打了是死罪、他是秦王打了是死罪、他是秦王打了……
嬴政一聲喊停,馬車現在停在了咸陽以北。
此處有不少磚瓦、鑄鐵和制陶的作坊,還有商人自發組成的「賈市」,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是咸陽城中比較繁華的地帶。
從此處再向北看,是一片連綿的荒蕪山塬。
山川河流一如既往,卻少了記憶中的連綿宮殿和人。
嬴政眼中突然閃過一絲懷念。
扶蘇溫和有禮,卻性格有些軟弱,不知是否會大權旁落,胡亥雖然貼心卻是諸子當中最為年幼,性格難免有些驕縱任性,還有高和將閭……
見嬴政頻頻向那片荒蕪的山塬看去,一半轉移話題一半因為好奇,明夷問道「那裡有什麼?」
「……六國宮殿。」嬴政平靜說道。
明夷稍稍回憶,想起了秦始皇每滅一國后,就會將那個國家的宮殿畫下來,然後回咸陽建個差不多的。
齊楚韓魏燕趙六個國家的都有,可謂是相當有錢任性和窮奢極欲了。
「就是建立在此處山塬上的?」明夷問道。
「對。」嬴政說道。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陛下修行宮為何修的七零八落,在整個咸陽周遭四散而建,如果將其集中修築,豈不是更為威嚴壯麗?」明夷問道。
除了沒有建造成功的阿房宮以外,秦始皇還修建了興樂宮、蘭池宮、信宮、甘泉宮、梁山宮
、回中宮、七廟還有六國仿照品等一堆宮殿,這些宮殿單獨放出來都是難得一見的豪華,如果全都修築在一起,想必更加壯麗和震撼,不會比沒有修完的阿房宮差什麼。
以秦始皇那種喜歡大場面的性格來看,應該很樂意這樣做才是。
然而他卻偏偏將行宮修的七零八落,在整個渭水北岸分散開來。
「為了對應諸天星斗。」嬴政簡單的用一句話解釋道,自覺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明夷更加疑惑不解了,問道「是何意思?」
嬴政唇角一勾,似乎在嘲笑她的不學無數。
「所有的宮殿皆對應天上星辰。」嬴政想了想,開始詳細解釋道「渭水象徵銀河,而渭水橫橋則對應閣道六星,極廟對應南斗星、阿房宮對應營室,章台宮對應營室西部的漸台星,蘭池宮和蘭池則對應畢宿的五車星與咸池星,宜春苑、上林苑對應昂宿的天苑星……」
明夷恍然大悟,心說沒想到這些宮殿建造的還挺有講究和玄機。
「那咸陽宮是什麼?」明夷問道。
嬴政極其詫異的看了明夷一眼,似乎沒有明白她為什麼還沒有反應過來。
「自然是天帝所居的紫微星。」嬴政說道。
馬車外架馬的馬夫聽不見車廂內二人竊竊私語,已經遵照秦王命令停下一段時間,見秦王還沒有傳來命令,小心翼翼地出聲詢問道「陛下可要回宮?」
「回……」
嬴政剛說出一個字,明夷就乾脆利落地打斷道「不回,我要逛「賈市」。」
「商賈之地有何好去?」嬴政說道。
「我樂意。」明夷說道。
嬴政微微皺眉,對馬夫說道「去「賈市」。」
不同於魏國大梁的商貿發達,富庶興盛,嚴苛的秦國法律將所有交易全部都局限在了「市」當中。
「賈市」被土牆環繞,大門關閉,只有在庭長的命令下舉起旌旗,再由小吏檢驗過允許進入的文書之後,才可以進入市內,意味著一天的交易開始。
咸陽這一處「賈市」的規模已經不算小了,換算成明夷熟悉的面積,足足有萬餘平方米。
然而一個有幾十萬人口的城市,每日需要交易買賣的人更多,因此市場上可謂是張袂成陰,揮汗成雨,比肩繼踵。
但即便有盡心竭力的侍衛將來往交易的人群擋在外面,保證讓那些庶民別說碰上尊貴的秦王袍角,連靠近一丈之內都是做夢,也擋不住一陣陣的喧囂聲音和隱約氣味。
走在人群中的一身黑色暗紋華服的少年面色冰寒冷漠,冷冷一瞥就讓人心生敬畏,與這個散發著俗世氣息的賈市格格不入,隔著三丈遠就散發著生人勿進的氣息,硬生生嚇跑了集市當中幾個見孺子俊美,手捧著荇菜想要求愛的少女。
嬴政不斷地在心中後悔剛才沒有直接回宮,不,今天就不應當出宮!
一邊走的明夷面色也很冷漠。
真是活這麼大,第一次見連鋪面大小都要受到規定的市場,法律規定貨物賣得越貴,鋪面就必須越小,明夷親眼見到一個賣珍珠的鋪面只有三尺左右。
三尺能做什麼?連塞一個人進去都不夠。
賣最便宜貨物的鋪面越大,但也不能超過十尺,也就勉強塞下幾個人。
除此之外,庶民買賣物品時必須布匹和秦半兩相互使用,商人必須將自己所有的商品繫上標籤明碼標價,秤、尺子等衡器必須一模一樣,銅錢有問題也必須使用,每一筆交易都必須有「券」……
被管理的太嚴格了。
過猶不及,這裡和秦國的其他地方一樣,繁華熱鬧的背後是一成不變。
明夷向一個賣雪白蠶繭的商人走過去,他剛剛被來收稅的小吏拿走錢。
「在此處經商,收稅幾何?」明夷好奇問道。
男子身材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而乾瘦,膽怯的著看面前少女,惶恐說道「回貴人之話,五一分之,而以其一為貢。」
也就是說要收20%的稅。
明夷忍了忍沒忍住,扭頭看向嬴政,深沉的目光中明晃晃表達出「你們秦國收這麼重的稅太過分了」。
「他的話並未說全,是除其本錢、計其利息之後,才五一分之,而以其一為貢。」嬴政說道。
嬴政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麼過錯。
從利息裡面抽取五分之一,並不算多。
「是不算多,但您別忘了,這些商賈之人除此之外還要交戶賦,口賦,訾賦等諸多賦稅,還要服役。」明夷冷冷說道。
而這些負擔,全部都要從剩下的五分之四的利息裡面抽。
嬴政的神情一片冷漠,說道「但是對待商人,必須重租稅以困辱之。」
商人和種地的農人、做工的工匠不一樣,充其量只是來往運送貨物販賣而得利,對國家並無多大貢獻,而且商人來錢快,如果不加以重稅,人人都慕其利而去經商,久而久之國家其他方面也就彷彿荒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