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淮河以南的剩餘小股楚軍面對秦國,根本沒有再勝利的可能。

  不到一個月時間,王翦蒙武就帶著秦軍從從容容再度南下,攻破了蘭陵以後,將剩餘的幾千楚人包圍在蘄縣之南慢慢絞殺。

  戰場之上刀兵無眼,混亂中,剛剛上任的楚王熊猶無人保護,一個不慎就死於秦軍小卒之手,步了他父親和三位兄長的後塵。

  至此,楚國王室的嫡系血脈徹底斷絕。

  眼前的秦軍如同潮水一般連綿不絕,同袍戰友卻一個個死在身邊,身中數箭的項燕看到楚王屍首倒在眼前,心中大慟,再無心抵抗,仰天長嘯數聲之後舉劍自殺。

  剩餘的楚軍再沒有領袖,除了少數幾個親衛痛哭著同樣自殺以後,其餘人等紛紛向秦軍投降。

  騎在馬上的蒙武見項燕如此氣節不屈,一時間也有點物傷其類的傷感,在打聽到他已然將其於二子送回江東老家,好為項家留下一絲血脈以後,便命令人將其屍首收斂起來,然後扶棺而去,順便找找項氏一族中,可有叫項羽之人。

  而另一邊,王翦闖入大楚巫祭祀場合當中,正愁著從中找出王上書信中所提到的綠色傷葯。

  八百年國祚就此淪亡,無數青壯年死在秦人刀下,整個楚國有不少戶人家門口都掛上了白幡,沉浸在一片悲傷憤怒里。

  但凡有點見識的楚人們,都按耐不住自己的哀慟之心,避開秦人後,聚集在一起大罵暴秦。

  從早年間秦國是怎樣誆騙楚懷王入秦、白起燒毀楚國宗廟、屈原大夫投江而死……一直大罵到項燕將軍如今的自殺而亡,將整個秦國批判的一文不值!

  就在壽春城中,一個不甘亡國的老人南公一怒之下詛咒道:「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周圍的楚人立刻附和著說道:「先生說的好!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眾人齊聲說道。

  在整個楚地上下的反秦情緒當中,這句類似預言的詛咒以匪夷所思的速度風靡流行,並且伴隨著秦軍收兵、打到回鄉的路途,一路流傳到了秦王耳朵當中。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秦王平靜的重複了一遍。

  這位年紀輕輕就已然掌控大半天下的年輕君主,隨著年歲的增長而氣度威嚴攝人,僅僅是穿了一身簡單黑袍的坐在席上不言不語,都讓所見之人感到冷汗津津。

  「是,此乃楚地近日所傳之話。」下方稟報的官吏小心說道。

  青年深邃俊朗的眉目間,頓時浮現出一絲幾不可察的陰鷙寒冷。

  龍有逆鱗,觸之者死。

  若說他的逆鱗是什麼?那必然是大秦帝國二世而亡。

  這句詛咒的楚雖三戶,雖然如今含義只不過是指楚國王室旁支的屈景昭三大家族,但上一輩子起兵反叛秦國的陳勝吳廣、項羽、劉邦三批人,卻都是楚國人,恰巧與這詛咒不謀而合!

  官吏察言觀色,立刻適時地說道:「陛下,竟敢提起如此大逆不道之語,可要將那楚南公誅殺三族?」

  秦王很想這麼做,但思及曾經答應過明夷,不會再以一己喜惡誅殺他人,忍了又忍,終究是將這個念頭按捺了下去。

  「不必,楚地平定不久,若是此時再開殺戒,必然會激起楚人反秦之心。」秦王冷淡說道。

  官吏非常識時務,立刻按下了這件事情不提,並且彩虹屁起了秦王的寬容大度。

  秦王冷聲喝止,令他稟報起了政務。

  只是心中到底留下了一絲陰霾,纏繞著揮之不去。

  等到朝會結束、回到寢宮后,左右只有宦官宮女侍奉在側,安靜華美的殿堂當中,無端空曠了許多。

  嬴政微微蹙眉,揮手招來了一個宦官。

  「王后又出宮了?」嬴政問道。

  「王後於巳時乘馬車出宮,前往長安學宮。」宦官說道,緊接著又將王后最近的行蹤、作息時間、所見之人仔細稟報了一遍。

  嬴政仔細傾聽,不時又詢問了一些細節,越聽越不滿意,生身之母也就罷了,難道什麼師傅師叔、機關師醫者也值得去再三探望?

  要不要阻止她再出宮與其他無關緊要之人來往?

  這個念頭在嬴政腦海中浮起一瞬間,又被惋惜的打散。

  倒不是做不到。

  她固然武功高強,但秦國禁衛也從來不缺少勇武之輩,以往的無數次的經歷已然證明,如果真的如此所為,只等著其人像條毒蛇一樣蟄伏,然後趁他不備狠咬一口!

  只有千日做賊,哪裡有千日防賊?況且他也不想讓彼此之間的相處變得劍拔弩張。

  事實證明,對待她就得像對待男子一樣,絕不能關壓在後宮,還必須得使用懷柔政策,碰上矛盾得互相協商,可以說是相當麻煩了。

  嬴政盡量嫌棄的想著,不願承認自己樂在其中。

  等到晚上明夷看望師傅回來以後,就看到了正等著自己回來的秦王。

  現在已經快到了入寢時間,在詢問過嬴政已經吃完晚膳以後,明夷拉著他在銅鏡前坐下,親自幫他解下發冠和髮髻,讓那一頭漆黑的及腰長發披散下。

  褪去玄色王袍,只穿著一身潔白寢衣的青年長發披散,平靜坐在銅鏡前,讓一向過於鋒銳威嚴的氣勢都柔和了許多。

  明夷坐在嬴政身邊,微微冰涼的手指將他長發挽起,好別擋住視線,眼也不眨的凝視著他俊朗眉目。

  「在看什麼?」嬴政說道。

  「彼其之子,美無度……」明夷感到有些驚奇,所以反覆盯著嬴政看,確定了不是自己錯覺以後,忍不住讚歎道:「……以前還沒什麼,陛下這幾年真是越來越俊美了。」

  以前覺得最好看的莫過於師叔龍陽君和楚國宋玉,嬴政雖然同樣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但贏是贏在氣度非凡上了,若單論五官,絕對比不上后兩人。

  但今天師傅和師叔將要離開秦國,她前去宴席上告別時,再看著師叔那世無其二的容色,居然再也生不出當初的驚艷之感,反倒是覺得嬴政更好看順眼一些。

  越來越俊美?

  作為秦王的嬴政有些不習慣被人誇讚相貌,忍不住挑了挑眉,隨後不解的對著銅鏡望去,仔細凝視。

  銅鏡中的青年和上一世沒有任何變化,和幾年前的少年模樣相比,五官變化也不大,倒是身邊的明夷,比之少女時期微微青澀的美麗,如今倒宛如被打磨去表皮的玉石,越發顯現出晶瑩無暇的麗色來。

  「愛妻才是。」嬴政立刻誇讚道。

  明夷拿起一旁的象牙梳幫嬴政梳順了頭髮,順口問道:「陛下,你當年重生之時,是何感覺?」

  「最初時神思不屬,醒來后,沙丘病死和跌下山崖的回憶重疊在一起,一重記憶不過是年方十三歲的邯鄲質子、一重記憶已然是當了十餘年天下之主的皇帝,二者合二為一,常常攪得頭疼無比,後來漸漸才好……」嬴政說著微微一笑,「……朕那時雖然已有前世記憶,若論七情六慾,還是少年意氣,因此常常看你不喜。」

  彼此彼此,我那時看你也非常不順眼,找著機會就坑你,明夷心想道。

  「你在腹誹朕什麼?」嬴政冷不丁問道。

  明夷掩飾性的咳嗽了一聲,平靜道:「什麼也沒想,陛下多慮了。」

  嬴政明顯沒有相信,聽明夷提起當年往事,頓時又想起了當年在邯鄲第一次見面時,被她打青的眼眶和那些諷刺威脅,臉色變得很是微妙,介乎在怒與不怒之間。

  「……明夷那時倒是性情衝動。」嬴政意味深長的說道。

  明夷冷哼了一聲。

  「陛下那時候說我阿翁愚蠢自負,到頭來活該淪落到身死國滅,我已經很客氣了……」講到這裡,明夷心酸的說道:「……等回去以後,我從師傅口中得知你就是趙氏嬴政,簡直嚇死了。」

  一不小心就得罪了秦始皇的感覺簡直無法形容。

  後來春遊再見時,她有心想要和解,結果一轉頭,嬴政就往她頭上扣了一頂細作間諜的黑鍋,費了師叔龍陽君好大功夫才擺平。

  「嚇死?你得知朕的身份后,也沒什麼好臉色,還敢拿尋仙之事當面諷刺於朕。」嬴政說道。

  「陛下也不看看你對我做了什麼,後來還拿火把燒千里馬的馬尾,把我也捲入秦趙之間的交鋒當中。」明夷忍不住抱怨道。

  「別以為朕後來沒有打聽到,你向平原君夫人進言,讓延遲朕歸國的日子。」嬴政說道。

  這麼坑人,所以他小小報復一把怎麼了?

  「後來廝殺時,我千辛萬苦爬上馬車,陛下用匕首刺向我手腕。」明夷面無表情的說道。

  「你後來不也將匕首架在朕的脖子上,朕後來在馬車翻滾下山崖時還救了你一命。」嬴政冷笑著說道。

  明夷越過自己山崖下醒來時,想殺了嬴政那一段不提,接話道:「你重生以後,還拿我母親威脅我護送你回咸陽!」

  「你找到機會,向蒙恬造謠朕是山野間的鬼怪!」嬴政說道。

  「哦,所以陛下將我關押在咸陽宮當中?」

  ……

  面面相覷。

  幾秒后,兩個人果斷地再也不提當年初遇的事。

  別人夫妻之間的初見,那叫做今夕何夕、遇此佳人。

  他們之間的初見,那叫做不堪回首。

  為了轉移話題,嬴政提起了今天來自於楚國的稟報。

  她曾經提起過楚國大楚巫的手中有一種綠色的、類似黴菌漿糊一樣的靈藥,有存亡斷續之功效,拜託王翦幫忙找找。

  王翦傳來書信,言王后所說的這種靈藥已經從巫師口中打聽到,但在楚國之前遷都時不小心遺失了,楚巫也不會再製作了。

  那可是有可能是青霉素的東西!明夷聽的一陣失望,扭頭看嬴政臉色,發現他也頗為失望。

  「我憂靈藥遺失,陛下憂什麼?」明夷問道。

  「朕想要問罪於項羽,但查遍整個江東項氏,都並無此人。」嬴政淡淡說道。

  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這個項羽如今還沒有出生!

  明夷愣了愣,飛快算起了歷史上西楚霸王項羽的年紀。

  「讓我算算……未來的西楚霸王項羽,應當還有六年才會出生哈哈哈……」講到一半,明夷實在沒有忍住,捂臉笑出了聲。

  這種情況完全不必求情啊,之前她根本就是在杞人憂天!

  還有六年,嬴政的神色越發失望。

  ——這世上最悲劇的重生復仇是什麼?

  ——是你重生了,但仇人還沒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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