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所幸，午飯過後君梵突然致電老太太說臨時出差，還是飛國外。
孫媳婦前腳剛回來，孫子又走了，老太太頓時不開心了，竟坐在一旁生起悶氣來。
不過，婚紗照什麽的不用假裝硬著頭皮去拍了，同居生活也得以延期，葉木樂得自在，拖著老太太出門溜達了一圈兒，回來的時候已經把人哄得眉開眼笑的。
窩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柯苒，對此佩服的不行，葉木真乃神人也。
葉木卻深感無奈，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老人家粘人起來，比小孩子更過猶不及。
除了吃飯睡覺，葉木基本上就坐在客廳或者庭院裏麵帶微笑陪老太太聊天。
聊天內容，無疑大都與君梵有關。
說起為大家犧牲小家，常年帶醫療隊援非的君梵父母，聽得初次和兒子分離的葉木同情心都要泛濫了。
深覺兒子他爸華麗的生活下，其實過得跟自己一樣可憐，都是沒爹管沒娘疼的。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晚上將近九點，老太太終於覺得能說的，該說的都說完了。
看著強裝精神，忍哈欠忍的眼睛發紅的葉木，老太太笑得慈眉善目，“不說了，都把你聽困了，再說該遭你煩了。”
葉木立刻精神一抖，忙搖頭，“哪能啊，我是昨晚沒睡好，我可樂意聽您說了，真的。”
老太太嗬嗬一笑，“怎麽，那小子不在，一個人睡不習慣了？”
葉木怔了一瞬，看著老太太滿臉意有所指的笑，那點睡意瞬間被嚇得無蹤無影。
見葉木尷尬得說不出話來，老太太也不繼續逗她了，給了個“過來人”的眼神，打著哈欠回房休息去了。
徒留葉木坐在空無一人的客廳裏風中淩亂，無語望天。
怎麽就成了那小子不在，她一個人睡不習慣了？！
她習慣，太習慣了！
＊
洗漱完畢，葉木趴在沙發上一動不想動，雖然這沙發夠軟，躺著也挺舒服，奈何葉木睡數不好，一晚上都在從沙發掉在地上和從地上爬起來躺回沙發之間反複進行。
雖然有地毯墊著，不至於疼，可清晨那次，動作過大，手腕直接磕在了茶幾上，青了好大一塊。
秦姨一早上來收拾房間時，發現葉木睡的是沙發，還笑著跟她打趣：遲早要進君家的門，提前習慣習慣這床，也沒什麽。
葉木竟無言以對，隻能嗬嗬一笑。
起身接了杯水，葉木拿起手機給自家發起視頻邀請，才幾天不見小家夥肉嘟嘟的小臉，就已經想得不行。
大洋彼端的葉沐看著茶幾上不斷震動的手機，先是一愣，待反應過來時，已被對麵忽然伸出的手搶先一步。
盯著屏幕上“葉沐”兩個字看了片刻，君梵吊著眉梢，似笑非笑地睨了眼眼前這個葉沐一眼，往後靠了靠，不緊不慢接通。
然後異常滿意地看著視頻那端的人，原本燦爛的笑容轉瞬凝固在臉上。
小客廳裏突然靜悄悄的，葉木整個縮在沙發一角，雙手緊搭著膝頭，一副見鬼的樣子，死瞪著被她抬手扔出去，一半滑進沙發下的手機。
許久，小心翼翼地貓著腰挪下地，從茶幾一側繞到沙發另一頭，蹲在扶手旁，稍稍探出半個頭。
確認不會被拍到，葉木一鼓作氣伸手緊緊按住攝像頭，抓起手機，遠遠拎在空中，拿近，拿遠，再拿近，重複數次，終於長舒一口氣，自己果然幻覺了，一定是被這幾天老太太洗腦式的嘮嗑給影響的。
那端正皺眉盯著她這邊的人，不是她哥葉沐又是誰？見鬼！
“咳，你的手機，飛出去了？”
清潤的聲音傳來，葉木調整呼吸很快鎮定下來，隨意地坐在扶手上，順勢甩了甩手，甚至把那處受傷的地方伸至鏡頭前迅速地晃了晃，音色也作起來，帶著女兒家特有的嬌氣，“嗯呐，不小心絆到自己的腳，磕茶幾上了，你看你看，皮都磕破了一大塊，疼死了！”
絆倒自己的腳，騙鬼，猜也能猜到突然看見有些人的臉，才嚇得把手機給扔了。
瞥了眼鏡頭裏的茶幾，和沙發上明顯被拿來當枕頭的靠枕，葉沐不屑地皺眉，“葉陽都不會往地上滾。”
額，居然被看出來了，葉木撇了撇嘴，問：“我兒子呢？”
“你兒子啊……”葉沐頓了頓，抬眼看了看對麵聽到兒子兩字，坐姿陡然變得更加端正的人，才忍著笑道：“天氣好，小叔帶著玩兒去了，一時半會兒估計不會回來。”
這話也不知具體是說給誰聽的，話音才落地，那邊葉木便扔了句“那拜拜”收了線。
沒良心的丫頭，都沒聽她問候一句呢，葉沐嘖了一聲，突然間一些悵然的情緒莫名就湧了上來，從小跟在他屁股後哥長哥短的小丫頭，看來是真長大了，兒子有了，如今連兒子他爸都快有了。
也許再過不久就由葉氏便成君葉氏了，想想真舍不得，心酸來襲，連帶著眼前這個原本讓他覺得值得小妹托付終身的人，也瞬間哪兒哪兒都不看順眼了。
“你家茶幾離沙發近了些，落落睡相不好，手腕應該是從沙發上掉下來時磕的，萬一下次磕到頭就不好了，不想被別人懷疑家暴，就紳士些，把床讓給她，也是為了你家老太太才住進去的。”
“……”君梵擰了擰眉，不太明白葉沐眼底那股明顯的敵意，突然從何而來。
就因為葉木磕著手腕了？床就在那兒，他從沒說過不讓她睡，還家暴？！他夠得著嗎？
果然是兄妹倆，倒比他這個興師問罪的，更有底氣了。
君梵嗤地笑了兩下，“你們是不是弄錯風向了，該算賬的人，是我。”
還想著算賬？！
護犢心切使然，葉沐心下更不滿了，“那你倒是跟我說說，未來老婆提前給你生個兒子這種事，你想怎麽算？”
“……”君梵成功被噎住。
怎麽算？那時候大抵隻是腦子一熱，後來冷靜下來時，婚已經定了。
從確定自己有個兒子，到決定來羅馬，再到被柯茹帶來這裏。
表麵上雖仍維持著一貫的淡定，可內心深處卻是忐忑的。
這種情緒他著實少有，自己的人生，向來把控得當，可偏偏有這麽一個意外。
麵對突如其來的身份上的轉變，有史以來他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束手無策。
沒被葉木打擾前，原本初次見麵還算愉快的聊天，就這麽轉瞬被聊死。
一時間客廳隻剩沉默，直到外頭傳來稚嫩的嬉笑聲。
君梵身軀明顯一震，略顯僵硬地轉過頭，透過落地窗，正好就看見柯茹牽著葉陽一步步向這邊來，胖墩墩的，一走一晃，比照片上的可愛太多。
小家夥背著一對天使小翅膀，拿著一朵不知名的野花，作勢要往嘴裏塞，一邊機靈地觀察柯茹的反應。
見她板起臉，便迅速把花拿開，咯咯笑起來，來來回回數次，玩的不亦樂乎。
臨近傍晚十分，陽光也柔和起來，橙色的一片映襯在那張天真無邪的小臉上，有那麽一瞬，君梵甚至懷疑自己看到的根本就是小天使。
才站起身，欲往外走的腳步驀地頓住，就怕自己弄出任何一點聲響，小天使受到驚擾，就揮動著翅膀飛走了……
那麽個肉乎乎的小人兒，是他兒子，他真的當爸爸了……
這一刻，時間仿佛變成百足之蟲，鑽進他腦子裏緩緩踱起步，亂七八糟踩在神經上，嗡嗡地顫動個不停。
許久，待他發懵的腦袋恢複平靜，葉陽已經走了進來，站在門口張著小嘴巴看著他。
努力維持下來的平靜終於土崩瓦解，劈裏啪啦砸在地上，瞬間碎成渣渣。
諸多不常體驗的情緒一股腦湧上心頭，直慌得他連呼吸心跳都亂了套。
有那麽一刻，君梵竟希望自己能就地遁回國去，摁著葉木賞她一頓揍！
麵對一個不過七八十公分長的小朋友（兒子），他居然慫的連步子都邁不開了。
還是葉陽突然扔了手裏的花，咧著嘴，張著小胳膊，邁著小短腿兒，顛顛地跑了過來。
不知道是衝的太快，還是重心還不穩，下一刻，小家夥整個撲到了君梵腿上，兩隻小手緊緊抓著他的褲子。
君梵下意識地伸手去扶，低頭便見葉陽仰著小臉，兩隻黑溜溜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看著自己，然後奶聲奶氣地叫了聲：“爸巴。”
直擊心靈。
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渾身的血液失去控製直衝腦門兒去，直激得他耳朵選擇性失聰。
一切聲音都消失了，隻剩下那句“爸巴”三百六十度在腦中翻轉盤旋……
原來，小家夥不是倒在了他腿上，而是，衝過來抱住了自己……
爸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