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葉木帶君梵去的地方是一家叫食色的酒吧，在酒店斜後方的一條巷子裏。
近午夜，附近門店皆已關門，唯有酒吧的招牌亮著，有些老舊，暗紅色的幽光忽明忽暗，一陣秋風襲來，支撐招牌的鐵架子不堪重負，吱吱呀呀前後晃了晃，在不見人影的老巷裏顯得有些詭異。
葉木探頭往裏瞅了眼，黑咕隆咚什麽也看不到，若非隱隱約約聽見音樂聲，她差點要以為自己看錯地圖不小心誤入了鬼屋。
往裏走了兩步，頭頂的燈跟著亮起，昏昏暗暗，勉強能看見前方幾步之遙的地方有一扇兩開的木門，表麵被各種顏色的油漆塗的亂七八糟。
門忽地從裏麵拉開，幾個喝的醉醺醺的墮落青年走了出來，手裏拎著啤酒瓶，跌跌撞撞路都幾乎走不穩。
葉木蹙了蹙眉下意識往一旁讓了讓，下一秒被人握住肩膀往後帶著輕輕一旋，整個被迫麵向牆壁。
一股潮濕的味道鑽入鼻腔，葉木眉頭皺得更緊了，抬眼見牆壁上歪歪扭扭生著些青苔，甚至有幾隻細小的蟲子在裏麵鑽來鑽去……
直看得她頭皮發麻汗毛直豎，葉木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種小的肉眼幾乎快看不見的蟲。
許是驚悚片看多了，她總覺得這些看著不起眼的小蟲子會順著毛孔鑽進皮膚啃食她的骨肉。
幾乎是本能地就要後撤，卻忘了君梵整個擋在自己身後，這一退毫無意外退到了他懷裏。
君梵悶哼一聲，忍著腳尖上傳來的鈍痛，不可思議地瞪著雙腳皆已踩上他腳背，卻還拚命往他懷裏擠的人。
意識到掌下的身體正在細細地顫抖，他皺著眉不解地將人轉了過來，就見葉木臉色發白，嘴裏磕磕巴巴地念著：“牆上……有……蟲……”
“有蟲？”君梵下意識把葉木拉開，眯著眼仔細看了看對麵的牆壁，半晌兒才看到一隻頭發絲兒大小的生物從一叢青苔裏爬了出來，拐個彎兒又爬了回去。
君梵：“……”
嗯，有蟲。
他忽地憋不住笑了起來，怕她尷尬用手背掩著嘴，但依舊有細碎的笑聲從唇間溢出，聽起來格外愉悅。
“葉木……”他清清嗓止了笑，“我居然沒發現你怕蟲。”
確實，家裏根本沒見過有這麽小的蟲出沒，覓食的蟑螂倒是有。
那時他都已經像偶像劇裏的男主角那樣展開雙臂，準備英雄救美迎接尖叫著撲進他懷裏的女主角了。
卻不料他的女主角隻是嫌棄地抽了抽嘴角，堅韌地用她一雙肉掌生生拍扁了那隻倒黴的蟑螂，然後淡定地拎著它的屍體扔進了垃圾桶。
葉木洗幹淨手轉過身，見君梵伸著兩隻胳膊愣在那裏錯愕地瞪著她，還問他怎麽了。
他當時是怎麽回答的？
“咳，突然覺得遇見你這麽勇敢的女孩子，實乃三生有幸，忍不住想給你鼓掌。”
然後便當真雙手一拍，一下又一下動作誇張地鼓起掌來。
那畫麵現在想想都還尷尬地忍不住要撓頭。
見葉木僵著身體，驚悚地瞪著那麵牆壁久久緩不過神來，君梵拍拍她的腦袋，推著她走進酒吧，“行了，怕還看，不說帶我來泡妞兒？走。”
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傳來，他忍不住皺了眉，適應了好一會兒才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君梵從不來這種燈紅酒綠到處散發著靡靡之氣的地方。
葉木也不喜歡，嫌吵，可柯苒隔三差五總愛拉著她來蹦躂一會兒，多了也就習慣了，但自從有了葉陽便再沒來過。
呆坐許久終於從自我營造的細小蟲子恐懼中緩過神，葉木搓了搓胳膊不經意地側目看向身側的人。
那人剛好也看著她，努力壓住微微上揚的嘴角，要笑不笑的樣子。
葉木撓撓脖子淡定地收回視線，悶悶道：“誰還沒個毛病，想笑就笑！”
話音才落君梵當真不客氣地笑起來，起先隻是悶在嗓子裏，爾後整個肩膀都在抖動。
清亮的笑聲鑽進耳朵，蓋過了周遭所有喧鬧，葉木被蠱惑般地看去，刹那間隻覺得那張清雋的臉龐上似有陽光在綻放，自己的心髒也跟著顫動起來。
起初這人最先打動她的便是這真誠又簡單的笑容，隻一眼便叫她銘記於心。
可這會兒看來葉木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明明不久前還一副再也不想看見她的樣子，痛苦傷神地開門趕她走，怎麽才過了數十分鍾就變了個人似得，好像酒店裏發生的事又全然不記得了。
這就叫心理素質過硬？
還是這人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幹，耍她玩兒？
“這麽看著我，不怕我又誤會？”
涼薄的聲音響起，葉木怔了下，看來他是記得的。
對上那人戲謔的目光她們唰地扭過頭看向舞台中央。
幾個衣著清涼的女孩子正在台上貼身熱舞，動作魅惑大膽，惹得台下尖叫聲口哨聲不斷。
“你覺得那幾個姑娘怎麽樣？”葉木忽地往台上指了指問。
君梵抬頭漫不經心瞄了一眼，又懶懶地收回目光落在葉木臉上。
內心一個冷哼，帶他來泡妞兒，他老婆腦部構造還真奇特！
“就那樣！”他麵無表情地回。
葉木：“……你沒覺得人家身材又好，臉蛋兒也漂亮？”
君梵象征性地又往台上看了眼，未幾點點頭，沒什麽誠意道：“哦，是挺好。”
“是吧！”葉木眯眼一笑，扒著桌子湊過去，“你再看看周圍那些激動的雄性動物。”
這次君梵沒做出任何動作，那些不純潔的嘴臉說實話他並不太想看到，汙他的眼。
見他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葉木蹙了蹙眉，“你就沒產生一點兒和他們類似的想法？”
君梵也學著她的樣子湊了過去，吊著一側眉梢不鹹不淡地問：“什麽想法？”
葉木：“……就，男人對女人的想法。”
“哦。”君梵若有所悟地點點頭靠了回去，玩味地看著葉木，“你對她們有想法？”
葉木：“……”
見她嘴角微微抽搐著無言以對，君梵又掀了掀唇，輕輕地歎息一聲，“沒有，讓我產生過想法的女人隻出現過一個，可是她不要我了。”
葉木：“……”
看著那張擺出一副被人遺棄的可憐相的臉，葉木怔了一瞬，端起桌上的雞尾酒輕抿一口又放下，順便移開視線，把那股瞬間湧上來的心虛、愧疚和不忍的情緒壓了下去。
她沒有不要他，從來沒有，隻是她現在越來越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向他解釋。
“你，跟她很像。”他突然道。
葉木猛地抬頭。
君梵自嘲地笑了笑，“雖然性別不同長相不同，忽略這兩樣，你跟她真的很像，一些小習慣，背影，連身上的味道都一樣，總覺得在你身上能看到她的影子，大概是因為這樣，我才會情不自禁……”
說著他理理西裝站起身，“利用她們刺激我？葉木你還真是……”他突然冷下眉眼，“想解決我的問題其實很簡單，以後別出現就行了，還有君家，也不要去了吧，時間久了自然能把你從心裏摘掉，連她一起摘的幹幹淨淨。走了，明天還有事。”
神色莫測地看了葉木最後一眼，他挺直背脊大步走了出去，很快消失在轉角。
當真幹幹淨淨，毫不留戀。
怎麽突然就發展成這樣了？
葉木撓了撓臉，詫異極了。
這人是研究過川劇吧，變得也太快了，一會兒一個樣兒！
前不久還深情款款地說她勾了他的魂兒，現在又冷著臉讓她以後別再出現。
還要把她從心裏摘掉……
那怎麽行！
想起他決絕的背影，葉木覺得自己好像在冰天雪地裏被人兜頭澆了一桶涼水，涼氣直逼心髒，難受的一陣陣發疼。
要不，還是坦白從寬吧？就算不被原諒，也不會比現在“妹夫”和“大舅子”這莫名其妙又亂七八糟的情況差到哪兒去。
想到這裏，葉木迅速站起身堅定地追了出去。
好在那人不知為何走的很慢，跟閑庭散步似的才剛走到巷子口，葉木沒敢遲疑百米衝刺的速度向他跑去，一邊叫了聲，“君梵你給我站住！”
不想聽到身後的呼喊他竟然加快了腳步。
“……”葉木甩開胳膊奮力直追，終於在他前腳踩上斑馬線時一把將人給拽住。
“……你……先別走……”葉木一手緊緊抓住君梵的胳膊，一手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好半晌才按著不小心跑岔氣的右小腹直起身體。
她跑紅了臉頰，小心翼翼地抬眼看著他，眼底許是被風吹的，泛著點水氣，被昏暗的路燈這麽一照，看起來可憐兮兮。
以免心中的不忍被看出，君梵快速偏過頭，許久淡漠地問：“有事？”
見他不看自己，葉木委屈地撇撇嘴，點頭，“有事。”
“說。”
葉木深吸一口氣，咬了咬下唇，目光堅定地看著那張曾讓她魂牽夢縈的側臉，“對不起，我不該騙你，那晚醉酒我說的都是實話，我的確見你的第一眼就被你掰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