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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9號,星期五。
周末應該是個讓人放鬆的日子,楚玉良卻一點也放鬆不下來。搬遷工作本來很順利,再有一周,工作就可告一段落,誰知中間突然發生變故,原定跟江大一同搬遷的城市學院突然宣布不搬了,已經搬過來的學生,這兩天又開始往回搬。
此事驚動了高層,教育廳組織有關部門緊急在閘北新村召開會議,調查原因。誰知城市學院院長說出了一個令人費解的理由:閘北高教新村配套設施不完善,交通不便,教學成本反而比市區要高,還是不搬的好。此理由聽起來成立,楚玉良卻敏感地想到了另一層,他相信,這只是個別領導拒絕搬遷的託詞,真實的緣由應該是他們害怕搬遷過來后,原來在市區中心的土地會落入別人手中。
這是一個共性問題,包括江北大學,也在這事上有過激烈爭論,孔慶雲等人一開始堅持不搬,更不同意在閘北建設什麼高教新村。後來是**採取了強制性措施,為鼓勵江大等一批重點院校,省財政同意對新建工程給予50%的財政補貼,另外50%,一半由學校自籌,一半由**協調銀行貸款。在此優惠政策的鼓動下,一期項目才開始上馬。然而,運行當中,**答應的50%並沒兌現,江大還好一些,至少拿到30%,像城市學院這種二類院校,怕是連15%也沒拿到。
舉債過重,是影響搬遷的主要原因,只不過,這緣由沒人敢講出來,畢竟,閘北高教新村是**重點工程,是在全國都產生巨大影響的形象工程,誰敢在這項跨世紀工程面前說三道四?
楚玉良當然不說,不但不說,別人說他還要反對。舉債問題他清楚,比孔慶雲還清楚,但他不說。閘北高教新村是馮培明提出的,也是馮培明一手抓的政績工程,他楚玉良能不支持?如果不支持,他能順順利利由黨委副書記過渡到書記?如果不是周正群從中作梗,這次競選,校長是跑不掉的。可惜!也好,孔慶雲當了校長,他就更不能說,更不能反對,必須堅定不移站出來,第一個擁護搬遷。
舉債怕什麼,他楚玉良又不是法人代表,債再多,也用不著他還!
楚玉良這麼想著,就想給城市學院的老崔打個電話,跟他私下溝通一下,看能不能不拆這個台?反正工程已經建了,搬是定局,犯不著在這老問題上糾纏不休。後來一想,這個電話不能打。搬遷工作不是周正群抓的嗎,是周正群拍著胸脯跟常委們表了態的,城市學院此舉,等於是在拆周正群的台啊!
但是楚玉良沒想到,城市學院一退縮,其他幾所大學也跟著起了反應,本來熱熱火火的閘北新村猛地冷清下來,上午他才打聽清楚,原來另外幾家學校表面是在搬,其實是在應付,現在索性連應付的事也不幹了。
楚玉良一時沒了主意,偏是這幾天,馮培明又不在省城,那天一起聚過餐又在江濱大飯店深談后,第二天馮培明便帶著調研組去了春江,楚玉良打電話過去,想請示怎麼辦,馮培明說:「該怎麼辦就怎麼辦,這種事你也要問我?」
一句話,越發讓楚玉良找不到辦法了。
一上午,楚玉良都坐在辦公室想辦法,但是辦法真難想啊,尤其這種時候,一步邁錯,滿盤皆錯,弄得不好,他兩頭都不討好。楚玉良第一次嘗到了「一把手」的苦楚。
快下班時,楚玉良接到電話,有人請他吃飯,一聽電話里的聲音,楚玉良的心動了一下,抬頭看看窗外,陽光明媚,六月的天空飛舞著淺紅色的東西,這東西別人看不到,楚玉良能,那是他的夢,也是他的理想,更是他此生的追求。
這追求不只是仕途上的超越,還有很多。
他收回目光,咽了口唾沫,對著電話講:「吃飯就不必了吧,工作太忙,抽不出時間。」
電話那頭髮出一聲淺笑,然後是一個越發動聽越發性感的聲音:「楚書記,工作當然重要,可也不能不顧身體啊。」
「我身體還硬朗,能堅持。」
「書記說笑了,我可不敢拿你的身體亂說,好長時間沒見,就是想請你一起坐坐。」
「改天吧!」說完,楚玉良啪地掛了電話,沒給對方留一點餘地。
楚玉良不是不想吃這頓請,一想電話那頭請他的人,就禁不住心旌搖曳。但他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跟萬黛河這樣的女人打交道,必須得講策略。
策略比什麼都重要。
簡單吃過午飯,楚玉良小睡了一會兒,然後給校工會老王打了電話,讓他準備一下,下午去醫院。
耿立娟住在金江市第一人民醫院,楚玉良他們趕到時,已是下午3點。之前老王給醫院方面打了電話,值班醫生已等在樓道里,相互握手時,楚玉良感覺對方很眼熟,經老王一介紹,他才恍然記起,眼前這位漂亮的女醫生原來正是江大宣傳部部長強中行的夫人楚靜。他趕忙說:「楚大夫辛苦了。」
寒暄過後,一行人就往病房去。楚玉良發現,這個跟自己同姓的漂亮女人好像對他有敵意,儘管臉上也帶了笑,可那笑生硬、勉強。她會不會把強中行被帶走這筆賬記到我頭上?楚玉良心裡亂想著,臉上卻破天荒地堆出一層和藹。大約是他那張書記臉老是綳著,忽然間一和藹,還真有些讓人受不了,就連邊上的老王都覺奇怪,不停地拿眼看他。
病房在五樓最裡面,隔離區,也是特護區。楚玉良進去時,耿立娟用完葯不久,正在酣睡。從臉色上看,她的病的確很重,給人一種奄奄一息的恐怖感。楚靜輕聲道:「這種病很受折磨的,不過她很堅強。」楚玉良大約也動了惻隱之心,遺憾地說:「太可惜了,她這麼年輕,又……」他沒把漂亮兩個字說出來,可能是覺得當著楚靜的面,誇另一個女人漂亮不大合適。
「疾病是不會同情任何人的。」楚靜沒在意他說什麼,她在盡一個醫生的職責。
老王趕忙將花籃和水果擺放到窗台上。
「有什麼困難需要我們學校解決?」楚玉良問。
「這你得跟家屬談,我是醫生,沒法回答你。」
楚玉良哦了一聲,本來他還想在楚靜面前表示一下學校的關懷,老王來時帶了5000元錢,是他點頭同意的。聽楚靜這麼一說,他倒是不好意思開口談錢了。
正說著,病房門輕輕一推,進來一位中年男人。陪同楚靜的護士趕忙向他介紹:「這位是病人的表弟,這些天病人都是由他照顧的。」
楚玉良伸出手:「我是江北大學的,姓楚。」
那人握住楚玉良的手,客氣道:「我認得你,江北大學黨委書記。我叫徐大龍,在江龍縣工作。」
楚玉良疑惑了一下,感覺徐大龍這個名字好像在哪兒聽過,一時又記不起來。
徐大龍又說:「我正在讀江北大學研究生班,算是您的學生,不過我這個研究生是在職的。」
楚玉良哦了一聲,抽回自己的手,他疑惑的不是這件事,徐大龍這名字,他真是在哪裡聽過,但絕不是在研究生班上。在職研究生班,是江大跟春江市委黨校聯辦的,在大學也算是一門產業,但這事跟他關係不大。他是書記,重點工作是抓思想。
交談幾句后,楚玉良告辭,醫院畢竟不是說話的地方,況且這裡的氣氛他受不了,一個鮮活的生命躺在床上,慢慢讓藥水把自己熬盡,對誰來說,都是件痛苦的事。
楚靜沒有遠送,剛走到病房門口就跟他說了再見。徐大龍倒是一直跟著,下了電梯,快要分手時,徐大龍忽然問:「楚書記,我表姐夫的事,什麼時候能有個結束?病人躺在床上,學校能不能通融一下,讓他有時間陪陪自己的妻子?」
「你表姐夫?」楚玉良忽然聽見徐大龍說表姐夫,糊塗了。
老王趕忙說:「就是路平。」
楚玉良驚訝了,停頓了幾秒鐘才道:「這事我還真做不了主,我這個黨委書記,管得了校內管不了校外。」
徐大龍遺憾地垂下目光,臉上的希望暗下去。
楚玉良趁勢離開,上了車,他才長嘆一聲:「老婆患上了不治之症,他又……這個家,真讓人傷心。」
見老王沉著臉不說話,他又道:「對了,楚醫生怎麼對強部長的事漠不關心?」
老王還是沒說話。楚玉良只好閉上了嘴巴。
車子剛要出醫院大門,突然被耿立娟的母親攔住了。
耿立娟的母親為女兒四處籌措住院費,跑得雙腿都要斷了,才借到可憐的5000塊。她揣著5000塊錢,急匆匆回到醫院,一抬頭,猛然發現了楚玉良的車。
好啊,楚玉良,你總算讓我給撞上了!
「下車!」她衝車內的楚玉良說。
楚玉良頗為喪氣,怕遇誰,偏就遇到誰。猶豫片刻,他還是順從地下了車。
「楚書記,見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老太太話中有話。耿立娟住院后,老太太找過江大,想從江大這邊尋求點支持,工會老王再三說,這事得楚書記點頭。老太太就去找楚玉良,她找一次,楚玉良忙一次,到現在,都沒能從楚玉良這兒得到答覆。
要說,老太太跟楚玉良還算認識,老太太以前在單位也當過一陣子領導,台上台下的也跟楚玉良打過幾次照面。沒想到現在她退下來了,楚玉良反倒裝作不認識了。
「有什麼事嗎,我很忙。」楚玉良極不耐煩地說。
「忙?你楚書記當然忙,忙上忙下,忙裡忙外,忙完你的事,還要忙別人的事。」老太太一氣之下說了許多,越說越離譜,越說越不沾邊。楚玉良趕忙打斷她:「有事只管講,我還急著開會。」
「好,我問你,姓路的是不是你們江大的幹部?」
「你是問路平吧?」楚玉良鬆口氣,他真怕老太太一激動說出不該說的話。還好,老太太只是問路平。不過,他的心裡還是嘀咕,老太太攔他,究竟想做什麼?要錢,還是……
「就是這個白眼狼!」老太太惡狠狠地說。
楚玉良徹底松下一口氣,看來,老太太是為路平發火,這就好,只要不沖著他楚玉良,一切話都好說。
「老人家消消氣,有什麼困難,儘管跟我說,我們跟你一同想辦法。」
「想辦法?人都病成這樣了,你們才知道想辦法?我問你,姓路的為什麼沒來?」
「這……」楚玉良不好回答了,難道老太太還不知道路平已經「進去」了?
「是不是你把他送到了紀委?」老太太忽然問。
楚玉良驀地一怔,警惕地瞪著老太太:「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不明白?姓楚的,你乾的好事以為別人不知道?別在這裡人模狗樣給我裝,我林墨芝還沒老糊塗!」
楚玉良暗暗叫苦,這個老太婆,真是瘋了!不過嘴上,他還是很和氣:「老領導,就事論事,攻擊別人的話,最好不要亂講。」
「亂講,你說我在亂講?」林墨芝腦子裡不知道是什麼想法,興許是讓女兒的病急壞了,講話有點瘋癲。「那好,楚書記,我今天就跟你好好講一講,讓大家聽聽,你楚玉良楚書記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林墨芝擺出一副不說清楚誓不罷休的架勢,樣子比剛才凶了許多。這期間,就有進進出出的人往這邊湧來,不大工夫,楚玉良他們就被眾人圍住了。
工會老王趕忙跟林墨芝說好話,勸她消消氣,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別把話題扯得太遠。林墨芝咽了幾咽,最終沒把牢騷話沖老王發出來。女兒住院后,老王陪著校長孔慶雲來過兩次,女兒第一筆住院費,還是他代交的。一看老王出面,林墨芝不好發作了,不過對楚玉良,她還是懷恨在心。
這事說來話長。路平跟耿立娟結婚後,感情很好,小兩口恩恩愛愛,小日子過得很滋潤。唯一的缺憾,就是沒有生育。為此事小兩口奔走了不少地方,求醫問葯,尋偏方。林墨芝也為女兒捏一把汗,生怕查出是女兒的問題。林墨芝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就生育得晚,三十多歲才有了孩子,就為這點,兩口子差點離了婚。林墨芝怕路平有意見,對女婿是格外的好。她退休退得早,退下來沒事,就主動當起了女兒家的保姆,所有家務她都默默承包了。路平下班回來,茶都不用自己泡,林墨芝會親手給他捧上一杯熱騰騰的茶。晚上還要為他準備洗澡水,把路平侍候得跟皇帝一樣。小兩口四處尋醫那些年,開銷緊,林墨芝把每月的退休金都貼補在了這個小家裡。誰知不幸最終還是降臨了,奔走了多家醫院后,耿立娟最終確信,她患有先天性輸卵管畸型,不能生育。
林墨芝聽到這個消息,第一反應就是,路平會不會提出離婚?那段時間,路平表現得格外優秀,不但對耿立娟好,對她也是分外熱情。路平在學校忙,不能按時回家,自從耿立娟的病情確認后,路平一下班就回家,回來就搶著做飯。周末,他一準兒要推掉應酬,陪她們母女上街購物。林墨芝有時借口腿疼,不去,故意給他倆單獨上街的機會。女兒一回來,她就拐彎抹角問,今天轉了哪些地方,購物沒,誰掏的錢?女兒一一作答,順便再把老公誇一番,林墨芝這才舒舒服服展開笑臉,哼著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上街轉悠去了。
這樣過了沒一年,就在林墨芝徹底放下心,踏踏實實搬回自己的家沒多久,風雲突變,路平跟耿立娟鬧了起來。一開始小打小鬧,拌個嘴慪個氣打個冷戰什麼的,後來慢慢升級,終於有一天,兩口子大打出手,耿立娟披頭散髮跑回娘家,跟媽媽哭了一晚上,並且說出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路平有了外遇,他跟一個叫龔建英的女大學生在校外租了房,早就過起了小日子!
林墨芝震驚了,她怎麼也不敢相信,在她眼裡忠厚老實一心撲在學問上的路平會做出這種事。「他可是為人師表的人啊——」半天,她這麼說了一句。後來的消息證明,女兒耿立娟並沒說謊,早在一年前,也就是耿立娟在北京協和醫院得到最終診斷結果,此生不能受孕時,路平跟江大教育系大四女生龔建英就有了非正常男女關係,龔建英還為路平墮過一次胎。據說墮胎之前,龔建英以死威脅,非要逼路平娶她。路平慌了手腳,生怕這事張揚得太厲害,會驚動校方。一個已婚的男教師跟自己的女學生發生這樣有悖師道的事,校方是堅決不會放過的。無奈之下,路平給了龔建英幾萬塊錢,並答應等龔建英大學畢業后,一定娶她。龔建英怕他反悔,讓他寫了保證書,並在保證書上特別註明,路平跟耿立娟的婚姻,必須在她大學畢業前一個月解除。
誰知未等路平提出離婚,耿立娟就先患了白血病,也許是上蒼有意要成全姓路的,讓女兒得了這不治之症。女兒住院期間,路平只來過兩次,一次拿來3000元錢,一次提來一籃水果。
一想起這事,林墨芝的心就如刀割般疼,就忍不住要衝老天吼上一聲:老天爺啊,你怎麼這麼不公?
林墨芝還得知,路平之所以有恃無恐,置在死亡線上掙扎的妻子於不顧,公然跟自己的學生在外同居,是因背後有楚玉良撐腰!
這天的戰火最終沒燃起來,工會老王使出渾身解數,將義憤填膺的林墨芝拉到了一邊,正好徐大龍下樓,老王將林墨芝交給徐大龍,就又急匆匆去找楚玉良。
楚玉良並不清楚,老太太跟他發的哪門子邪火,更沒想到,老太太會把路平這筆爛賬記在他頭上。
要說楚玉良也冤,路平跟那個叫龔建英的鄉下學生有染,這事他知道,是無意中撞見的。有天楚玉良去校辦找路平,想過問一下學生公寓管理的事,門鎖著,敲半天沒人應,打電話也沒人接,楚玉良來氣了,上班時間不堅守崗位,這是哪門子校辦主任。他打電話叫來校辦秘書,秘書告訴他,路主任就在辦公室,沒出去。楚玉良不相信,讓秘書帶他去。結果秘書打開門后,他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一幕。
路平跟龔建英正在慌慌張張整理衣服。看見一臉窘相的秘書,路平結結巴巴問:「你……你不是去教育廳了嗎?」
秘書是個剛畢業的女孩子,她也沒想到會撞上這一幕,臉上燒起兩個火團,十分困窘地說:「我……我沒把資料帶全。」
那天的楚玉良表現出良好的素質,他裝作什麼也沒看見,輕輕咳嗽一聲道:「沒事,我來看看強部長在不在這兒。」
第二天,楚玉良就把龔建英叫到了自己辦公室,結果,龔建英哭哭啼啼跟他說了三個小時,差點讓他一激動干出錯事來。不過,龔建英等於是幫了他一個忙,這個忙,除他之外沒人知道,包括當事人路平,也被蒙在鼓中。
楚玉良深深吸口氣,有時他也會對路平動動惻隱之心,更多時候,他卻認為他是活該。
誰讓他當初要往孔慶雲那條線上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