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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江市第一人民醫院,空氣格外的緊張。

  病危通知書已下了多次,林墨芝不知流了多少淚,雙眼紅腫,再哭,這雙眼睛恐怕就要瞎了,但她還是控制不住,偷偷摸摸溜出去就落淚。

  再堅強的人也有撐不住的時候,短短十幾天,林墨芝像是老了20歲,那雙眼裡再也看不到堅強,看不到希望,除了悲傷,再就是絕望。

  沒有人能在死亡面前堅強起來,除非這死亡跟他無關。醫生楚靜又來找她,想徵求她的意見,化療要不要繼續?按楚靜的觀點,病人到了這份兒上,任何形式的搶救都已是徒勞,不如把她接回家,讓她安安靜靜在家中度過最後這段日子。

  可家又在哪兒?為給女兒治病,林墨芝賣了自己的房,女兒倒是還有一個家,但那能叫家嗎?林墨芝已發下誓言,絕不讓女兒再踏進路家一步!她算是對路平死了心,再也不抱指望,「路平」兩個字,已被她嚼碎,吐掉了。

  徐大龍走過來,攙起她,道:「楚醫生找你商量事呢,不能這麼乾等下去。」徐大龍是昨天趕回來的,中間江龍有事,急著叫他回去,回去沒幾天,他又待不住,拿著5萬塊錢趕了回來。

  「不等能怎麼辦,大龍,你是縣長,你說咋辦?」

  徐大龍苦笑一下,這事跟縣長有什麼關係,但他不能說,他知道姨媽心裡難過,他比姨媽心裡更難過。

  兩個人來到醫生辦公室,楚靜說:「今天藥量減半,我想把化療也停了,你們有什麼意見?」

  兩人還沒說話,門外突然響起一個聲音:「不行,我堅決不同意!」

  說話的是孟荷,她剛剛趕到醫院,正好聽到楚靜跟病人家屬的談話。楚靜看了一眼孟荷,沒說話,目光轉到林墨芝臉上,等她回答。林墨芝望著徐大龍,讓他拿主意。

  「你是醫生,救死扶傷是你的職責,怎麼能如此不負責任地放棄治療?」孟荷逼視住楚靜,目光充滿挑釁。

  楚靜依舊在等家屬的意見,對貿然闖進的孟荷視而不見。孟荷討了沒趣,尷尬地立在那兒,徐大龍怕她說出更過激的話,忙道:「孟部長,我們正在積極商量辦法。」

  「商量什麼,能治就治,治不了,轉院。」說著,她掏出電話,就要打給院長。徐大龍趕忙阻攔:「孟部長,院長剛剛查過床,病人的情況他清楚。」

  孟荷不滿地剜了一眼徐大龍,想說什麼,一看楚靜冷著臉,沒說。過了一會兒,又耐不住道:「昨天我跟北京協和醫院聯繫過了,那兒的專家說,他們對這種病有辦法。」

  一同被紀檢部門帶去審查的人,除了路平,其餘都先後回到了江大。那位名叫瑪莎的外籍女教授也在強中行回來的第二天,重新站到了講台上。調查風波絲毫沒影響到這位外籍女教授,她講課依然是那麼投入,那麼繪聲繪色。講到中間,她突然向夏可可提問,把正在走神的夏可可嚇了一跳,問題自然沒回答上,夏可可弄了個大紅臉。

  夏可可這些日子總在分神,幹什麼事也集中不起精力。她的計劃落空了。原來她想,她要利用學生會主席的身份,暗中幫老爸澄清事實。還有一個更大膽的想法,就是跟長江大學學生會聯手,暗中支援他們,將江北大學生暗地裡燃燒的這場火點起來,給有關方面施加壓力,進而為老爸贏得機會。可惜秘密卻被姥爺發現了,剛剛跟張朝陽接觸了一次,行蹤就暴露在了姥爺的監督下。姥爺狠批了她一頓,警告她,如果膽敢亂來,就軟禁她!別人的恐嚇,夏可可可以一笑了之,姥爺這麼說,她就不得不考慮了。姥爺真要是發起怒,是六親不認的,夏可可只好取消跟張朝陽他們的約會,變得老實起來。儘管她處處留神,最終還是背了一身壞名。

  她現在是校方格外注意的人物,校方生怕她丟了主席一職,做出什麼出格的事。這真令人沮喪,夏可可的生命中,還從沒有如此灰暗過。

  一想這些,夏可可對曹媛媛就恨得咬牙切齒,對周健行也是一肚子怨氣。她跟張朝陽秘密約會的事,一定是周健行向姥爺揭發的,他在跟蹤她!

  那天她在校園無意中撞見了周健行跟曹媛媛,兩人像是在爭吵,夏可可原本可以躲開,朝相反方向去,但她偏是一咬牙,朝兩人走去。周健行沒想到會撞上她,有點緊張,曹媛媛倒是厚著臉皮,故作親熱地跟她打招呼。夏可可上下掃了一眼曹媛媛,她可真會穿啊,渾身上下散發著時尚的氣息。「媛媛,拍張照片吧,髮網上一定比芙蓉姐姐走紅。」

  曹媛媛沒計較,曹媛媛現在很少跟她計較,只是大度地笑了笑,道:「可可,你要是貼上去,就成我們江大的天仙妹妹了。」

  「可惜我的胸太小,三圍不夠尺寸,要是有你一半,我也要脫了貼上去。」

  曹媛媛臉紅了一下,「脫」這個字,女生間互相說一下無妨,當著周健行的面,她就有點難堪。

  這時正好有人走過來,遠遠地喊了聲「媛媛」,曹媛媛也是心虛,就藉機走開了。周健行怔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夏可可有些不屑地掃了他一眼,挖苦道:「你是班長還是排長,別弄出一個加強營來,反把你擠丟了。」說完,目光投向遠處,藍天白雲下,曹媛媛正在噴泉邊跟那個高個子男生有說有笑。

  「無聊!」周健行丟下一句,恨恨地走開。

  夏可可還不過癮,沖他喊:「我是無聊啊,不無聊也用不著請人家母女吃飯。」

  「夏可可,你渾蛋!」

  「渾蛋的不是我,是你們母子!」夏可可憋足勁兒,回罵了過去。

  這句話,差點讓周健行跟他母親斷絕關係。夏可可才不管呢,她就是要讓周健行知道,她夏可可眼裡揉不得沙子。

  這都是些小兒科,玩玩也就罷了,夏可可才不會當真。為曹媛媛當真,夏可可還沒把自己降到那份兒上,她心裡不安的,還是父親。

  那天在論壇上,夏可可無意中發現一個帖子,帖子有點像八卦新聞,更像是在搞惡作劇。仔細一品,裡面卻有大文章。樓主曆數了從江大走出去的八位傳奇女性,這傳奇帶有反面意義,是在曝這八位女性的光,有人借身體出名,成為小報記者追逐的對象;有人混跡於娛樂圈,最後染毒身亡;有兩位當了二奶,日子過得很滋潤;還有一位竟被賣到雲南鄉下,給農民當老婆,生了孩子又逃出來。一一看完,夏可可的心思就集中到龔建英身上。樓主雖然對龔建英著墨不多,其中有句話卻頗讓人尋味:「一個很有可能靠江大風波走紅的女人。」

  江大風波?除了父親這檔子事,江大還有什麼風波?龔建英跟父親,又有什麼關係?

  想著想著,夏可可不禁嚇了一跳!

  路平!樓主一定是在暗示,父親的事跟路平有關,跟龔建英有關!對呀,自己怎麼就沒想到這層?

  這一天,夏可可逃學了,這是她到江大后,為數不多的逃學中的一次。龔建英現在在江大創辦的科技服務公司上班,龔建英能進入這家公司,路平起了很大作用,當然,也有其他人替龔建英說了話,這些夏可可早有耳聞。她想要知道的是龔建英到底跟字畫事件有沒有關係,還有,龔建英背後究竟還站著誰?

  科技服務公司二分部隨夏可可他們一道搬到了閘北新村,辦公地點在生活區那邊。夏可可悄悄進入尚未修繕好的生活區,決計盯龔建英的梢。

  功夫不負有心人,中午12點10分,龔建英走出科技大樓,往西大門那邊去。單從外表看,龔建英怎麼也不像那種女子,她太淳樸了,圓臉,短髮,一年四季都穿著式樣早已過時的套裝,顯得既老土又實在。但據夏可可了解,龔建英上班不到一年,就已在金江最豪華的小區錦色花園有了一套房,面積160平米。聽說她是個孝女,房子剛一裝修,就把西北的父母接了過來。夏可可想不通,這樣的女子怎麼會跟路平這樣的男人混在一起?

  夏可可跟著龔建英往西大門去,原以為可以順順噹噹跟著她,結果剛到大門口,龔建英便鑽進一輛車往江邊去。夏可可急忙攔車,一路跟過去,才發現開車接龔建英的,是裝修公司老闆胡阿德!

  一看見胡阿德那張臉,不祥就涌了上來,轟都轟不走。夏可可下定決心,今天非要探個究竟。結果,她在華寧大道津江大飯店對面一家快餐店等了三個小時,等胡阿德他們酒足飯飽,走出津江大飯店時,已是下午4點。

  龔建英穿著那套跟季節很不合拍的套裙,略顯拘謹地跟一干人告別,最**住她手的,是楚玉良。

  這些天,夏可可一直在想,龔建英,胡阿德,路平,還有楚玉良,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他們跟父親又有什麼過節?

  下課後,瑪莎教授叫住了夏可可:「夏同學,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夏可可猶豫片刻,跟著瑪莎教授往新辦公樓走去。一路,夏可可碰到不少驚詫的目光,有些堪稱惡毒。這些日子,關於父親孔慶雲跟瑪莎教授的傳言,已成為江大一個熱門話題,現在人們看到她跟瑪莎走在一起,不驚訝才怪。

  瑪莎教授擁有一間漂亮的辦公室,夏可可早就聽說,瑪莎教授十分鐘愛中國文化,她在中國學插花,學剪紙,還拜了一位農藝師為師搞盆景。進了辦公室才發現,瑪莎教授的插花藝術和盆景栽培已有相當造詣,窗台上、桌子邊,包括電腦旁邊,都是她親手培育的盆景。夏可可欣賞了一會兒,心想,熱愛生活的人走到哪兒都一樣,總是能把生活打扮得美麗而又充滿溫情。

  瑪莎教授用流暢的中國話請她落座,可可大方地笑了笑,在她對面坐下來。不可否認,瑪莎教授的確很性感,她的性感是中國女人裝扮不出來的,既有身體的差異,更有眼神、氣質上的天壤之別,就算曹媛媛那樣三圍絕對標準的女孩,跟她一比,也立刻便見分曉。夏可可有自知之明,從不敢拿自己的身材跟瑪莎比,不過內心裡,她有一股抵擋不住的艷羨,或者說叫嫉妒。

  瑪莎凝望了她許久,道:「夏,知道我找你什麼事嗎?」

  夏可可想也沒想便說:「除了我父親,還能有什麼事。」

  「夏,你真聰明。我想跟你談談你父親。」

  「談什麼?」

  「他們找我問了很多,我覺得,對你父親不公平。」

  「這話你該跟他們說。」

  「我是說了,夏,我搞不明白,他們對別人的私生活為什麼那麼感興趣?」

  「私生活?」夏可可警惕地望了一眼瑪莎,道:「你不會是想跟我說,你跟我老爸,真的有隱情吧?」

  瑪莎莞爾一笑:「夏,你誤解了,我對孔校長,很尊重,很仰慕。按你們中國人的話說,就是一相情願,是單相思。」

  「那……你想說什麼?」瑪莎的坦率讓夏可可很舒服,她最不喜歡那種扭扭捏捏故意作態的人。

  「有件事我想得到你的幫助。」

  「幫助?」

  「他們非要讓我講出跟你父親的關係,我拒絕過,可他們態度強硬,不講就不放我出來。我告訴他們,我愛孔,但從沒跟他上過床。他們不信,又問我是不是搞過性賄賂?荒唐,真是荒唐。他們把我和路齊教授的事非要強加到你父親頭上,這不公平。路齊教授是你父親的朋友,是我親密的戀人,他們太過分了。」

  夏可可這才清楚,原來傳言中父親利用瑪莎教授,向國際物理學界權威人士提供性服務的真相,竟是指瑪莎教授跟路齊。路齊夏可可知道,父親常常提起,家裡還有不少他跟父親的合影。他也是半個中國通,與江大在學術方面聯繫很多。

  荒唐,可笑!路齊雖然比瑪莎年長許多,但跟瑪莎是一對戀人,他們上床,當然不足為怪。夏可可這麼想著,沖瑪莎友好地笑了笑。

  「你想讓我幫什麼?」她問。

  「我要控告他們,他們這是侵犯隱私權。」

  夏可可再次笑笑,她雖是學生,但對中國的情況多少還了解一些。她勸瑪莎放棄這個想法:「你告不贏的,別浪費時間了。」

  瑪莎不解,還要跟她理論,夏可可說:「要告也得等我父親出來,要不然,你會把事情攪得更亂。」

  周末回到家中,見母親陰沉著臉,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夏可可糊塗了,到底怎麼回事?後來她終於發現,母親床頭柜上,多了一張照片,是父親跟瑪莎教授的合影,瑪莎甜甜地半偎在父親懷中,笑得像花一樣燦爛。夏可可盯著照片看了許久,忽然一個惡作劇的念頭冒了出來:就是不跟母親說出事情的真相,讓她好好受受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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