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脫離了奴籍,有了自己的大宅子,還有了一見傾心的人,季聽以為自己總算是熬出頭了,卻沒想續斷自打那日從她房裡出來后,突然冷淡了不少,且往家中添了不少丫鬟護院,說是要照顧她的起居保護她的安全。
季聽心裡發慌,面上卻是調笑:「有你在,還要他們做什麼?」
「……我也有事要做,恐怕以後不能常來,還是多些人伺候你的好。」續斷不敢看她的眼睛。
季聽頓了一下,勉強維持笑意:「先前見你整日里陪著我,還以為你不甚繁忙,沒想到是我疏忽了。」
「我給你留了幾箱金銀,怕引來外人覬覦,便都存在了銀莊裡,你每個月定時去取,那些銀錢足夠你用一輩子了。」續斷說話時,眼眸中只有她。
季聽指尖微顫:「你考慮這麼遠做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打算回來了呢。」
續斷不語。季聽怔了一下,小心的看著他:「是出了什麼事嗎?」
「……無事,天色不早了,我要走了……你不必相送。」續斷說完,狠心不去看她倉皇的眼睛,轉身便大步朝門外走去。
「你什麼時候回來?」季聽往前追了一步。
續斷腳下一頓,接著毫不遲疑的走了。
季聽怔怔的看著他離開的方向,半晌才反應過來,拎起裙角朝外頭追去,卻在跑出大門后看著空無一人的大街,徹底迷茫了。之前不還好好的嗎,這是怎麼了?
投胎后的季聽沒有以前的記憶,只是一個純粹的剛滿十七的小姑娘,再小的事到了她身上,都如同天要塌下來了一般。她孤獨的站在門前清街上,一時間不知該何去何從。
隱去身形的續斷面無表情的站在角落,看著季聽蓄著淚的眼睛心如火燎,卻生生忍住了想去抱住她的衝動。商陸站在續斷身側看著他的臉,看著他和師父的轉世生出這般情愫,一時間也是複雜的狠。
季聽在門外站了多久,續斷和商陸就守在門口多久,直到季聽一臉失落的回到宅子里,這兩個人才現身。
「我不會再來見她。」續斷淡漠開口,像是在跟商陸說話,更像在警告自己。
商陸抿了抿唇:「你我到底還未飛升,紅繩對你並非全無作用,現在知錯就改,相信師父日後也能理解。」
續斷冷淡的看他一眼,轉身便離開了。商陸獨自一人站在門口許久,緩緩嘆了聲氣后給宅子下了結界,避免有不長眼的妖邪惹事。
這日起續斷便說到做到,再沒有去見過季聽,只是如以前一樣,守在天地鏡前看她。鏡中的季聽整日愁眉不展,胃口也不大好,每次看到她只吃一點就放下筷子,續斷便想衝過去盯著她吃飯。
可是他不敢。
師父這一世只剩下短短几十年,若他為了這幾十年的歡愉,徹底得罪了師父,那日後成千上萬年的時光里,便再也見不到她了。
續斷定定的看著鏡中人,面上幾乎沒什麼表情,只有看到季聽落淚時,才會出現痛苦的神色。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的商陸,終於忍不住把天地鏡奪走了,面對續斷冷冷的眼神,鼓起勇氣道:「你這麼看下去,只會更加痛苦。」
「還給我。」續斷死死盯著他。
商陸頓了一下:「我不會給你的,續斷,你如今也不小了,該知道及時止損……」
一句話未說完,續斷便一拳打了過來,商陸整個摔在地上,吐了一口血后不可置信的看向續斷:「你……」
「若不是因為你當初不顧勸阻闖魔界,師父也不會淪落到投胎的地步,我又何至於受這種苦楚,都是因為你!」續斷說著,額間戾氣泛著青幽的光。
商陸眼眶微紅:「是,都是怪我,你要打要罵都可以,我只求你別再越陷越深!」他說罷,手上凝出一團陽火,直接將天地鏡燒毀了。
「商陸!」續斷的理智徹底崩了,喚出續聽劍朝商陸刺去。
商陸無怨無念的閉上眼睛,等著接受他所有的怒火,然而在他閉上眼睛的一瞬間,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兵刃相接的聲響,他怔了一下睜開眼睛,只見墮仙用兵器幫他擋了一下。
「續斷,你瘋了嗎?對自己親弟弟也下手?!」墮仙動了怒氣。
續斷卻彷彿什麼都聽不到一樣,面無表情的朝墮仙刺去,墮仙氣惱的反擊,卻在交了兩次手后暗暗心驚。旁人被心魔控制,都是靈氣紊亂,怎麼續斷卻彷彿靈力暴漲,修為也彷彿高出許多。
商陸原本還在愣神,在意識到墮仙應付續斷也有些吃力后,急忙起身幫忙,一邊攔著續斷,一邊著急道:「續斷,你冷靜點,不能對墮仙師父動手!」
「他已經被心魔控制,商陸,幫我抓住他!」
商陸愣了一下,忙應一聲去抓他,在經過三日的打鬥后,續斷終於跪倒在地,吐了一口濁血后昏過去了。
商陸忙抱住他,無助的看向墮仙:「墮仙師父,我們該怎麼辦?」
「心魔只能他自己動手除去,旁人幫不了他,現在的他顯然不會安心閉關,我且幫他壓制住,待季聽回來再讓他去閉關。」墮仙皺眉道。
商陸點了點頭,半晌遲疑的問:「墮仙師父,為何續斷被心魔控制,反而靈力大增,難道不該孱弱嗎?」
「我哪知道,他自小便跟旁人不同,就連續聽劍那種兇器都認他做主人,好像他就該是天生魔道中人一般。」墮仙還在生續斷的氣,說出的話也不好聽。
商陸沉默一瞬,撐起續斷離開了。
這一日之後,續斷再醒來時,不再去尋新的天地鏡,而是時常坐在雲端發獃,原本就沉默的人更加寡言了。
春去秋來,轉眼便是一年。
當續斷又一次到雲端上坐下時,突然感覺手腕上的紅繩有些不對,他怔愣的舉起右手,清楚的看到紅繩細了許多。
為什麼會突然變細?
續斷心中隱隱不安,最終還是去找了墮仙。
墮仙斜著眼睛看他一眼:「還能為什麼,凡人大多數都有姻緣線,季聽投胎之後自然也是有的,定是她和這一世的有緣人相遇了,才會讓你手上這根變細,等到她成親時,你這根便會徹底斷了。」
「……有緣人?」續斷突然覺得自己有些聽不懂墮仙的話。
墮仙看不得他這副傻樣子,當即不耐煩了:「就是她這輩子的相公,懂了嗎?人家要遇到……不對,人家已經遇到自己真正會喜歡的人了,你就靠邊站吧。」
續斷面色發白,耳朵里轟鳴一片,彷彿什麼都聽不到了。無視了墮仙的大呼小叫,他如遊魂一般往外飄去,等到回過神時,已經到了凡間。
……都來凡間了,便去看她一眼吧,就偷偷的看上一眼,不會出現在她面前叨擾,只是遠遠的看上一眼。
續斷心口疼得無法呼吸,緩了許久之後才朝當初買下的宅子走去。
日頭漸漸升了上來,昨夜又夢見一堆往事的季聽終於醒來,想到夢裡出現的那人,沉默許久後起身到銅鏡前坐下。鏡中的自己依然年輕貌美,鮮嫩得如剛摘下來的櫻桃,也不知續斷在走了之後,偶爾可會想她。
不知不覺中,他竟是已經離開一年了,而自己在這一年裡,也是半點都尋不到他的行蹤。
正當她對著銅鏡失神時,一個丫鬟小步走了進來,對她畢恭畢敬的行了一禮:「聽兒小姐,銀庄送的賀壽禮到了。」
「……放庫房吧。」季聽垂眸。
「是。」
等丫鬟離開,她才再次看向銅鏡里的自己,許久垂下眼眸。續斷臨走之前給她在銀庄存了一大筆錢,銀庄為此逢年過節便往府上送賀禮,每當季聽要忘記續斷時,都會被無意中提醒,自己如今的生活是從誰那裡得來的。
她原先並不明白續斷為何要走,可某日醒來突然就懂了。
一如他當初所言,他只是想將她救出去,再給一份體面的生活,這才是他一直以來的目標,至於和自己圓房,估計也是見她不肯配合,所以想到的一種安撫手段。
他目的明確行為果斷,在達到目標后能立刻抽身,只有她跟傻子一樣,忘了續斷最初找她的目的,妄想他對自己生出了無限情分。
當初他在碰自己的時候,是否也是強忍著噁心的?季聽對著鏡子塗上口脂,嘲諷的笑了一下。
續斷隱身進來時,便看到她唇角這點笑容,不知為何心口刺得生疼。她瘦了些,似乎也長開了些,以往不愛的胭脂水粉,此刻也塗在了臉上,襯得一張臉更加明艷,叫人無法挪開眼睛。
女為悅己者容,她如今這樣精心打扮,可是為了哪個男人?
「聽兒小姐,張公子來了。」一個丫鬟笑著走了進來。
張公子?續斷心口一窒,明白這就是墮仙口中那個,師父今生的有緣人。
鏡中季聽頓了一下,淺淺一笑道:「告訴他再等一會兒,我這便出去了。」
「奴婢知道小姐不願人催,已經跟張公子說過了,張公子沒有絲毫不滿,正在外頭等著小姐呢,」丫鬟笑意盈盈,「這般願意等人的好公子已經不多了,小姐當真是有福氣。」
續斷不悅的看了丫鬟一眼。
師父是上神,乃天地祥瑞的化身,自然是有福氣的,且願意等她的人如何不多?他自記事起便時常等著師父,幾十年幾百年都等過,那個姓張的只等片刻便是好人了?
續斷有千萬句話想說,可偏偏只能憋在心裡,半點都不敢透露。
季聽笑了一聲:「張欽才來家中幾次,你們個個倒是會為他說話了。」
「奴婢哪是為張公子說話,分明是替小姐開心,張公子貌若潘安家世又好,又潔身自好連個通房都沒有,小姐若是嫁給了他,一定是順遂一生,」丫鬟說完頓了一下,看著季聽這張臉感慨,「不過話說回來,就小姐這樣好的容貌,嫁給誰都會被捧在手心裡的。」
季聽看著銅鏡中更加明艷的自己,不在意的笑了笑。她的身世當初被續斷做了手腳,抹去了青樓那段時光,彷彿一直都是正經人家一般,所以才能正常議親。
她當初以為續斷這麼做,是為了有朝一日迎她入門,後來等有媒婆上門說媒時才想明白,他哪是為了迎她入門,分明是想給她一個正經身份,要她早日嫁人不再拖累他而已。
她是吃過苦受過罪的人,要比同齡的女子更加世故、也更加通透些,不會做死纏爛打的怨婦,也不想就這麼磋磨,叫他平白愧疚,他既然想讓她如普通女子一般嫁人生子,那她便這麼做。
這位張欽張公子,便是她最後尋到的人。
季聽往臉上擦了點胭脂,一張臉更加嬌艷:「別胡說了,我這邊已經收拾好了,你去告訴張公子一聲,說我這就過去。」
「是。」丫鬟立刻走了。
季聽整理一下身上的衣物,一邊起身往後退,一邊盯著鏡中的自己,想看看哪還有不妥的地方沒有。續斷就安靜的站在她旁邊,看著她為一個男人這般細緻的模樣,心口彷彿被撕了一道血淋淋的傷口。
季聽看著鏡中自己,不知為何又有些晃神,結果腳下不穩突然仰面朝地上摔去。她驚呼一聲,嚇得閉上了眼睛,等待著疼痛的到來,然而卻撞進了一個溫熱的懷抱里。
只一瞬間,她便認出了這是續斷,緊閉的雙眼立刻有淚流出。續斷看著懷中人的眼淚,一時間眼眶也熱了。他不該因為太心急,就直接現身接住她的。
續斷不敢問她為什麼哭,只能一言不發的把人抱到床上,本想鬆開手便消失的,可剛要起身就被她察覺到了意圖,八爪魚一般纏了上來,一張小臉埋在他的懷裡抽噎。
續斷一動不敢動,只能這樣抱著她,等她平復些后,才低聲說一句:「我、我今日只是經過這裡,便想著來看看你,現在時候不早了,我就先……」
「你又要走了嗎?」季聽淚眼朦朧的放開他,一動不動的盯著他。
續斷嘴唇動了動,始終不能給她一個肯定的回答。季聽吸了一下鼻子,胡亂用袖子擦了把臉,這才後知後覺的感到丟臉。
明知道他對自己只有責任沒有情意,也想過再見他定要瀟洒些,縱然他不會後悔離開自己,也要讓他不敢小瞧她,覺得她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可之前想的好好的,怎麼一到見面,就突然什麼都忘了呢。
她故作冷漠的找補:「既然要走,那便趕緊走吧,我還有客要見,就不留你了。」
此刻的她哭得眼角滿是淚花,鼻尖也是紅紅的,先前塗的胭脂水粉也變得一塌糊塗,不僅半點氣勢也沒有,還看起來十分可憐。續斷的眼睛如黏在了她臉上一般,半點都捨不得挪開。
季聽被他這樣看著,心裡的火氣越來越大。當初就是因為他總這樣看著她,她才誤以為他是喜歡她的,結果到最後卻是自己空歡喜一場,這次說什麼也不上當了。
「你趕緊走吧,若是被我的客人看到了,定然會不高興的。」季聽綳著臉催促。
續斷的雙手瞬間握拳,許久之後才微微平復:「你的客人為什麼要不高興?」
「因為他是我最近正在議親的人,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們再過三個月便要成親了,他如果看到旁的男子出現在我房裡,自然是要不高興的。」季聽冷然開口。
續斷心口一疼,哪怕已經知道答案,卻還是忍不住問:「你喜歡他嗎?」
「不喜歡他難道還喜歡你么?你這個負心漢!」季聽脫口而出,說完才懊惱自己的失態。
續斷愣了一下,看著她委屈的眼睛突然生出一點希望:「你是不是心裡還有我?」
季聽慌亂一瞬,接著故作冷漠:「我若是心裡還有你,你覺得我會再找別人?」
「那你為何而哭?」續斷不死心的追問。
季聽強撐著沒露出委屈的神色:「我看到昔日喜歡過的人突然出現,一時想起當初被你拋下時的苦楚,所以想哭了不行嗎?總之我如今已經移情別戀,你別多想了。」
續斷眼底的希望瞬間破滅了。也是,師父向來都是寧缺毋濫的性格,若心裡當真還有他,又怎麼會願意跟別的男子議親。
季聽看他不高興的樣子,忍不住多一句嘴:「當初你之所以離開我,且這麼久都不來看我,不正是因為不喜歡我么,怎麼今日我有了別的男人,你反倒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她語氣極差,小心的掩飾了突然生出的那點騏驥。
「我為你高興,」續斷勉強笑道,「你能過正常人的生活,我很為你高興。」
她就不該期待什麼!季聽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你、你快些過去吧,莫讓你的客人等急了。」續斷死死掐著手心,才能讓語氣正常如初。
他叫自己走,季聽反倒不捨得走了:「那你呢?你要去哪?」
「……你放心,我會走得遠遠的,不會來打擾你的生活。」師父已經放下了,他再糾纏也無意義,還是儘快回去吧,日後等師父回神殿,也不至於太怪罪他。
季聽一聽他要走,又沒出息的慌了一瞬,接著彷彿徹底忘了剛才是誰在趕人,又冷著臉開口:「既然來了,那就多住兩日,現在不準走。」
續斷頓了一下:「可是……」
「就這樣決定了,你先在這裡等著我,不準出房門半步,若是走了,我便恨你一輩子,以後再也不搭理你。」季聽撂完狠話,便綳著臉轉身出去了,到了門外后還叫小廝過去看著續斷,免得他不聲不響離開了。
做完這一切,她才在偏房洗了把臉,緩和一下情緒去找張欽了。
張欽已經在偏廳等待許久,看到她進來后笑意盈盈的迎了上來:「本以為你磨蹭這麼久,是要梳妝打扮,怎麼素麵朝天的就來了?」
「時候不早了,他也該等急了,我們走吧。」季聽興緻不高的開口。
張欽一聽立刻點了點頭,兩個人乘上馬車便朝城東去了。等到了地方,一個年輕男子立刻迎了上來,張欽笑著去牽他的手,季聽無語的看他們一眼:「這麼多人呢,能不能注意點?」
「多謝聽兒姑娘,廂房備了您喜歡的點心,趕緊過去嘗嘗吧。」年輕男子紅著臉道。
季聽笑笑轉身去廂房了,給他們留了獨處的空間。她在知道續斷想要她過正常人生后,便一直在相親,可心裡始終排斥旁的男子,直到遇到張欽,才有種命中注定的感覺。
……因為張欽是個斷袖,且已經有情投意合的人了。
他需要一個人做掩護,她需要一個人成親、好叫續斷滿意,兩個人一拍即合,相處得還算愉快,只是這些事除了她和張欽兩夫夫,沒有任何人知道。
她一個人坐在廂房裡發獃,就連平時喜歡的點心也不願意吃了,等到那兩個幽會結束,她便跟張欽共乘馬車回去。
路上張欽又一次問她為何不高興,季聽看一眼這位如大哥一般踏實的男子,猶豫一下將續斷的存在說了,只是隱去了她在青樓的那段。
張欽聽完挑眉:「既然已經決定不要死纏爛打,免得被他看不起,為何還要堅持留他?」
「他出現得突然,我一時沒控制住情緒,便抱著他哇哇大哭,他肯定會覺得我還喜歡他,我才不要讓他有這種錯覺,所以打算留他兩日,勞煩公子多配合我一下,叫他知道我是真的移情別戀了。」季聽如實道。
她方才在聽到他又要走時,心裡便有些慌了,也明白重逢后自己都表現得彷彿割捨不下,一點都不夠瀟洒,所以這會兒只想把面子找補回來。
張欽含笑看她:「那你當真不喜歡他了?」
「喜不喜歡有那麼重要嗎?我雖傾心於他,卻不想被看扁了。」季聽抿唇,說來奇怪,自己那些自尊早該消磨乾淨了,可每次遇到續斷時,總時不時的冒出來一點。
張欽點了點頭:「既然如此,張某自當配合。」
「多謝公子。」季聽笑了起來。
兩個人說著話便到家了,季聽著急忙慌的下了馬車,第一件事便是問續斷還在不,聽說他一整日都沒出她的卧房后,頓時鬆了口氣。
「待會兒可別露出這般小女兒家的表情,會被看穿的。」張欽溫和道。
季聽頓了一下,立刻點了點頭:「知道了。」說完面色便綳了起來,扭頭對小廝道,「去請續斷公子來飯廳用膳。」
「是。」
小廝走後,張欽含笑問她:「不是吃過了,為何還要用膳?」
「他還沒吃呢。」季聽說完咳了一聲,再看他調笑的目光,氣惱的走了。
張欽追在她後頭笑話她,惹得季聽更加羞惱,更是忍不住捶了他一下,他這才收斂些,與她一同往飯廳去了。續斷往這邊走時目睹了這一幕,只覺猶如萬箭穿心,痛得他無法呼吸。
季聽和張欽到了飯廳后等待片刻,才把續斷給等來,氣氛隨著他的到來瞬間壓抑了。
張欽和續斷對視一眼,只在他眼中看到了濃厚的殺意,他愣了一下再看過去,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或許只是錯覺吧,兩個人初次相見,他沒事想殺自己做什麼?張欽笑笑沒有放在心上。
「聽兒,介紹一下吧。」張欽含笑看向季聽。
季聽被他瞬間入戲的眼神膈應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但在續斷面前只能生生忍住嫌棄的表情,溫和的開口:「張公子,這位是我的哥哥,續斷。」
續斷猛地看向她,眼底似有不可置信,他彷彿有千言萬語要說,但對上季聽的眼眸后,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半晌只是頹然坐下。她是怕未婚夫吃醋,所以才給自己安了這樣一個身份嗎?
……哥哥,續斷苦笑一聲。
張欽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待落座后給季聽夾了一塊燈芯糕。
「還未吃飯,不要吃甜食。」續斷硬邦邦的開口。
季聽頓了一下,笑著咬一口糕點:「吃一點不妨事的。」
續斷掐住手心,才忍住從她那裡把糕點搶走的衝動。張欽笑著又給季聽夾了糕點:「這塊也好吃,你嘗嘗。」
「真的不能多吃了。」續斷聲音發寒。
季聽卻彷彿沒聽到,又吃了一口才道:「都嘗一下,才好耐下性子吃旁的。」
張欽點了點頭,開始為她夾別的菜,續斷見不再是糕點,心中戾氣略收,可看到季聽笑著接受他給的吃食,丹田又彷彿有火燒一般。
一頓飯食不知味的吃完,續斷面無表情的放下筷子:「時候不早了,張公子該回去了。」
「是啊,時候不早了,聽兒,不如今日我留下吧。」張欽看向季聽。
季聽愣了一下,不懂怎麼還要留下了,但和張欽對視一眼后,立刻點了點頭:「我送你去廂房吧。」
「嗯,走吧。」張欽說完,便無視續斷跟季聽一起走了。
續斷聽著他們熟練的對話,彷彿張欽已經留宿許多次了,在所有人都走後,額間青痕便又閃了一瞬。
季聽和張欽沉默的往前走,快到廂房時季聽忍不住問了:「你為何要留下?」
「我見那個續斷公子,不像是對你無情,或許是有別的苦衷瞞著你,所以便想著再刺激他一下,看能不能逼他對你說出實情。」張欽緩緩開口。
季聽微怔,隨後抿唇:「他能有什麼苦衷,無非就是不喜歡我,又對我有些責任,所以才會在安頓好我后一走便是一年。」
「世人多有不得已,你且不要太想當然,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他定然是對你有情的。」張欽笑道。
季聽心裡也想相信,可卻半點信心都無:「且不說他對我有沒有情,單就憑藉你留宿一晚,就能探出他的真心了?」
「你若是聽我的,自然能探得出來。」張欽朝她笑笑。
季聽愣了一下,忍不住側耳過去。
這邊續斷從飯廳離開后,便到了季聽卧房門前等著,準備跟她說一聲便離開。本以為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能夠坦然面對愛上別人的她,卻沒想到還是高估了自己,若再在這裡待下去,恐怕心魔又要作祟,到時候說不定會傷到她。
夜漸漸深了,遲遲等不到季聽的續斷越來越焦灼,呼吸也漸漸地不穩了。不過是給那個姓張的安排個廂房,為何要去這麼長時間?她在跟姓張的做什麼,怎麼一直都沒回來。
天氣漸涼,續斷額上卻浮了一層虛汗,胡思亂想的同時還在拚命克製作祟的心魔。
另一邊的季聽也逐漸失望,看著張欽苦澀一笑:「我早就說過,他不可能過來的。」他不喜歡自己,又怎麼會因為自己留在別的男人那裡而吃醋?她此刻做的這些都是無用功罷了。
張欽不甚著急:「再等等看,說不定這就來了。」
「……算了吧,我還是回去休息吧,相信經過今日,他至少明白我對他已經無心了。」季聽說完眼眶微紅,「這就夠了。」
她雖然總是怨恨續斷不愛自己,可更多的時候,卻還是感激他能把自己從青樓中救出來的,所以真要她如何報復,她也是捨不得的,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也只是假裝不愛他,挽救自己一點自尊的同時,也好叫他安心離開。
她不顧張欽勸阻,便要轉身離開,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外頭傳來熟悉的聲音:「聽兒,夜色深了,你該回房歇息了。」
季聽猛地睜大雙眼,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張欽笑了出來,走到她身邊用口型示意:我說過吧,他是喜歡你的。
季聽彷彿心臟都被人捏住了,一時間呼吸都有些困難,她看到張欽示意自己按計劃行事,便艱難的點了點頭,斂下心緒后開門出去了。
續斷看到她出來,立刻上前一步,小心的開口道:「走吧,我送你回房。」
「我今晚不回去睡。」季聽綳著臉開口。
續斷怔了一下,彷彿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一樣:「你說什麼?」
「……我不回去住,今晚要留下陪他,你不必管我,先回去睡吧。」季聽說出這句話時,嗓子有些發乾。
張欽說了,但凡他對自己有點心,便不能忍受這種場景,必然會在逼迫下暴露真心。
續斷怔怔的看著她,許久之後才竭力控制住戾氣:「不行,你們還未成婚,不能如此行事……」
「我當初跟你不也沒成親么,」季聽捕捉到他眼底的憤怒,心裡漸漸燃起一分希望,「他和你不一樣,他會娶我的。」
她說完,便轉身回了房間,在門即將被她關上的瞬間,一隻手突然從外面掰住了門板,讓她沒能將門關上。
「你是怎麼……」這麼快走到門口的?季聽驚訝的瞪大眼睛,沒能把疑問徹底問出來,因為她看到了續斷紅色的眼睛,以及額上青色的痕迹。
續斷……續斷他竟然是個妖怪!
「你是我的,不準找別的男人。」續斷面無表情的開口,說著話,臉上開始浮現黑色的紋路,彷彿將他整個人都切割了一般,十分的可怖。
看不到外面的張欽配合的走過來,季聽聽到他的腳步聲,原本就嚇得半死的她更加緊張,再看一眼如妖怪一般的續斷,明白要不了一瞬,張欽便會看到這樣的續斷。
頓時什麼怕什麼緊張都沒了,在張欽靠過來的瞬間,季聽撲進續斷懷裡拿手帕罩住了他的臉,小聲哀求道:「我不找別的男人,這都是騙你的,只是想知道你會不會吃醋,是不是對我還喜歡,我們先走、不要被別人發現好不好?」
續斷心底還有無限戾氣,只想殺了屋裡那個男人,可當季聽的小手攬住他的脖子時,他整個人僵了一瞬,接著抱著季聽閃身消失了。
張欽推開門,就看到外面空空如也,半個人影都沒了:「……怎麼這般沒出息,這就跟著他走了?」
不知道自己差點喪命的張欽嘖了一聲,轉身回廂房休息了。而抱著續斷的季聽,在眼睛一晃后發現自己回到了卧房中,更加的確定了續斷是個妖怪。
她顫著掀開續斷臉上的手帕,看到他臉上的可怖紋路后眼前一黑,嚇得連連往後退了幾步。
「你是我的。」續斷強調。
季聽顫巍巍點頭:「我是你的。」
「不準看別的男人。」
「……我不看。」
「也不準對別的男人笑。」
「我不笑了,我以後都不笑了。」季聽欲哭無淚,心裡還愛著他的同時,又充滿了對未知事物的恐懼,生怕下一秒他會變成什麼奇怪的東西,要一口吞了他。
已經沒什麼意識的續斷不懂她的怕,只是不滿她躲著自己的樣子,於是手一揚便把人抓到了手裡。
季聽眼淚吧嗒一下掉了下來,剛要求他不要吃她,下一秒就被掀翻在被子上。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