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季聽一覺睡到晌午,醒來時感覺腦子一陣一陣的疼。小宮女發現她醒了,忙端著醒酒湯過來:「娘娘,您醒啦。」
季聽蹙眉將一碗湯藥喝下,等喝完最後一口時,腦子也逐漸清明起來,想起昨日發生的事,她的腦子轟隆一聲,整個人都如同被雷劈過一般。
「娘娘,娘娘,您怎麼了?」小宮女擔憂的看著她。
季聽猛地回神,怔愣的跟她對視許久后才慌張道:「沒、沒事,你們都先下去吧,讓我冷靜一下。」
「……是。」小宮女忙叫了其他人出去了,屋裡頓時只剩下季聽一個。
當房門被關上時,季聽嗚咽一聲將臉埋進被子里,直到一張臉憋得通紅,才生無可戀的從裡頭鑽出來,雙目失神的盯著床幔。
……她竟然、她竟然在喝醉后,非禮申屠川也就算了,還胡說些亂七八糟的。她之所以假裝沒聽過申屠川之前那些話,無非是覺得自己心中也有他,一旦挑明了,便只有互通心意和老死不相往來兩條路。
可她是妃嬪,是皇上的妾室,若是跟申屠川好了,豈不是做了道德敗壞的女人?季聽不想如此,可更不舍與他自此別過,所以只能暫時敷衍過去,等想出一個兩全的辦法之後再親自與他說……但她沒想到,自己喝多之後竟然將此事泄露了!再結合她做的那些事說的那些話,申屠川定然以為她是為了出宮才故意勾引了!
想到申屠川當時的表情,她的心裡又何止是懊悔。
她一向就有喝完酒便控制不住自己的習慣,所以在發現自己這個毛病後,就幾乎很少沾酒,沒想到昨日就喝了一次,還闖出了這麼大的禍!
其實她在聽說林琅要出宮的事後,心裡十分委屈。這些日子,她已經深刻了解到申屠川的權勢之大,所以心中不解,若他有能力將林琅送走,那當初為何不阻止她入宮?若她沒有入宮,說不定兩人也就不會陷入兩難的境地了。
當時飲酒紓解心中苦悶,腦子裡一直念著出宮的事,最後竟然說出了那番胡話,這回申屠川誤會了,她真是有口說不清了。
季聽一想到申屠川,便再也坐不住了,起身便換了衣裳去側殿找人,然而等她進了屋裡時,屋中所有關於申屠川的東西都沒了,她的心也瞬間涼了半截。
「他什麼時候走的?」季聽怔怔的看向門口守衛。
守衛忙道:「督主昨晚從您那回來之後,便收拾東西走了。」
季聽心中頓時揪成了一團,扭頭便往外走去,守衛急忙追上:「督主說了,他這幾日公務繁忙,您若是有事,直接找人知會他一聲就行……」
他剩下的話沒有說完,季聽已經撩起裙子小跑出去了。
對於去司禮監的路,她已經相當熟悉了,只用了很短的時間就到了那裡,只是剛要進去,便被一個老太監攔住了:「貴妃娘娘,您怎麼突然來了?」
「本宮來找督主大人。」季聽說著就要往裡走。
老太監忙往後一步,再次攔在她身前:「督主大人方才出去了,這會兒子不在,您若是有事便告知奴才吧,奴才到時候再轉告督主大人。」
季聽眉頭皺了一下:「他若是不在,你為何要攔著我?」
「貴妃娘娘明知故問了不是?」老太監輕笑一聲,頗有一種不陰不陽的氣勢。
季聽沉默一瞬,突然低落下來:「他不願見我。」
「貴妃娘娘知道便好,時候不早了,娘娘還是回去吧。」在司禮監待得久了,都知道申屠川說一不二的性格,如今既然不願見季聽,便說明二人的關係再無迴旋的餘地,老太監說話時也就沒了先前的客氣。
季聽站了許久,將脖子上的紅繩取下來:「你將此物交給他,就說、就說我昨日那些話都是醉酒後的胡話,我從未想過利用他,我之所以會求他,是因為……」因為覺得自己如果能出宮,兩人說不定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所以才一直糾纏。
只是這些話是不能告訴外人的,她話說到一半停了下來,還是想親自和他解釋,但看到眼前寸步不讓的人,半天只說出一句『對不起』,便轉身離開了。
老太監看一眼手中用紅繩串著的碎銀子,第一反應便是扔了,但是想了想還是去到申屠川門口,敲了敲門后低聲道:「督主大人,方才貴妃娘娘來過,讓奴才給您送個東西。」
屋裡沉默許久,在老太監以為不會有人說話時,就聽到他淡淡道:「何物?」
老太監忙道:「是一個紅繩串著的碎銀子。」
這回屋裡沉默更久,老太監耐心等著,終於等來他第二句話:「她可說了什麼?」
老太監仔細回想一番,將她的話半個字都不漏的重複一遍,許久之後,申屠川開了門,目光森冷的盯著他的手。
在老太監腦門上出了一層汗時,申屠川將東西接了過去,攥在手中許久,又面無表情的還給老太監:「拿去扔了。」
「扔、扔到哪去?」老太監說話都哆嗦了,雖然一直知道督主大人氣勢逼人,可還是第一次直面他的低氣壓,腿肚子一時間都要抽筋了。
申屠川靜了許久,才淡漠開口:「隨便找個池塘扔了。」原本在七年前就該落入湖底的東西,他就不該心軟留下。
「……是。」老太監看他的臉色,覺得不該將東西扔了,可又懾於他的氣勢,糾結半晌后還是決定聽他的,於是在司禮監附近找了個池塘把東西扔了。
當日晚上,季聽又來了,依舊是老太監攔住了她:「貴妃娘娘,您怎麼又來了?」
「我來找申屠川……他還是不肯見我嗎?」季聽小心翼翼的問,看到老太監搖頭後有些失望,吭哧半天問道,「他可有將東西收下?」
老太監沉默一瞬,還是如實回答了:「沒收。」
……東西都不肯收,看來這次真是氣壞了,季聽心裡一陣難受,可一時也沒有好辦法,片刻后朝他伸出手:「既然他不要,那將東西還我吧。」
「……沒了。」
季聽一愣:「什麼沒了?」
「東西沒了,」老太監咳了一聲,「督主大人叫奴才扔了。」
「扔哪了?!」季聽急了。
老太監雖然對她不如之前尊敬,可她到底是貴妃,他也不敢放肆,此刻見她急了,一時也有些懼怕,急忙帶著她到了池塘邊:「就、就在這兒……」
話音未落,只聽見撲通一聲,剛才還在身邊的女子,已經跳到水裡去了。
老太監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急忙叫人:「快來人啊!快來人啊!貴妃娘娘落水啦!」
「閉嘴!」季聽無語的划水,「你喊什麼啊,我就是下來找找東西。」
「娘娘,您沒事吧?」老太監急忙趴在水邊問。
季聽斜他一眼:「我能有什麼事,你回去吧,我自己找找……對了,別告訴申屠川,聽到沒有?」她就是想找回銀子而已,可不想被他誤會成故意賣慘。
老太監愣了一下:「為什麼不告訴督主,您跳水不就是為了博取同情嗎?」
……看,一個外人都這麼覺得了,若是真給申屠川知道了,他肯定也會這樣以為的。季聽嘆了聲氣:「我沒那想法,就是想找回銀子。」
「那您可真夠痴情的。」老太監感慨一句。
季聽愣了一瞬,臉上瞬間浮起一點熱度:「你胡說八道什麼!」
老太監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忙道歉:「是奴才多嘴,是奴才多嘴,奴才沒識過幾天字,有些不會用詞兒,還請娘娘莫要怪罪。」
「……算了算了,以後不準胡說。」季聽綳著臉道。
老太監訕訕應了一聲,找個借口便轉身離開了,季聽深深吸了口氣,一猛子便扎進了水裡。
自打十歲那年落水后,季家老少做的最多的,便是督促她這個大小姐學游泳,生生將她因為溺水帶來的恐懼感給驅逐了不說,還讓她練就了一身好水性,所以扎個猛子潛個水底什麼的,對她來說倒還容易。
只可惜這些容易,在偌大的池底找東西卻沒那麼容易了,季聽浮起潛入來來回回,都要精疲力盡了還沒找到半點東西。現在天已經徹底黑了,池底更是黑得厲害,她只能靠手來來回回的扒拉,半天也只是找了一小塊地方。
最後一次上浮時,她差點因為脫力溺水,趴在池邊半天才歇過來,然後再次潛入水底。
在她不停的忙碌時,申屠川靜靜的坐在屋裡,桌子上的蠟燭時不時發出嗶剝的聲響,燭光搖晃時,他投射在牆壁上的影子也隨之搖晃。
一夜未眠之後,李公公來到屋前請他去前朝議事,他面無表情的起身朝外走去,經過池塘時頓了一下,目光掃向池子邊的濕漉漉的大石頭上。
李公公也隨之看了過去:「怎麼了?」
「無事。」申屠川冷著臉繼續往前走,李公公頓時不敢說話了,小步跟在後面一起離開了。
他們走後不久,季聽悄悄從石頭後面露出臉,意識到自己躲過去后,不由得鬆了口氣。她歇了片刻回了趟鳳棲宮,很快又折了回來,這回她換了身更加輕便的衣裳,頭髮也只是簡單的挽了個髮髻,對著四周張望一番后,再次一個猛子扎進水中。
一整個上午,她都在不停的忙碌,一直到中午還是一無所獲。在水裡泡了許久的她胳膊腿兒都沒了力氣,坐在池塘邊的石頭上歇息。
還沒歇夠時,眼睛突然掃到遠方有熟悉的身影往這邊來,她急忙入了水,扒著石頭一角悄悄往外看。果然,沒有多久,申屠川便從此處經過,渾身彷彿冒著冰碴子一般,從石頭邊走過時,季聽明顯的察覺到了冷意。
他這個時候不該正忙於朝政么,怎麼會突然回司禮監了?季聽心中疑惑的同時,又往水中躲了躲,只留著半張臉露在水面上喘氣。
等他走了之後,季聽便開始再次潛入水中尋找,不知到了第幾次時,申屠川從司禮監里出來了。
她忙像之前一樣躲在石頭後面,等著申屠川離開。
誰知申屠川走到附近時突然停了下來,沉默許久后才離開。
季聽等他走遠才敢鬆一口氣,心裡又有些悵然。他口中的閑雜人等,應該就是自己吧。
不過此時不是失落的時候,季聽休息之後又開始找東西了。
一連幾日都在尋覓,卻什麼都沒找到,季聽倒是結實不少,原先因為養尊處優生出的一點小肥肉,全都消失了不說,身條也愈發好了……可這又有什麼用呢?
傍晚,季聽狼吞虎咽的用完晚膳后,捧著臉幽幽嘆了聲氣。
一旁伺候的嬤嬤心疼的看著她,終於忍不住勸說了:「娘娘,您明日還是別去池子里了,督主大人可不是個會回心轉意的,您還是別忙活了,白叫人看了笑話。」
她不知道季聽是去找東西的,只以為季聽在行一出拙劣的苦肉計,所以如此勸解。
季聽一個激靈:「你怎麼知道?」
「這滿皇宮的人,誰不知道娘娘這些日子一直往那邊跑啊,」嬤嬤嘆了聲氣,「娘娘呀,不是奴婢說您,如今宮內是誰當家,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了,您怎麼能在這個節骨眼跟督主鬧翻呢?若是他勸皇上將九皇子收回去,您可就無子嗣傍身了。」
皇上如今病入膏肓,嬪妃若無子嗣傍身,下場會是什麼就不必說了。
季聽抿了抿唇,心下有些難受:「原來滿皇宮的人都知道了啊。」他在宮中耳目眾多,如今其他人都知道了,他不可能不知道,恐怕是真的不想搭理自己了,才會故意裝作不知道她整日在司禮監外頭。
嬤嬤見她難過,不由得嘆了聲氣:「您和督主鬧翻一事,現在早就不是秘密了,這兩日總有嬪妃過來挑釁,只是您早出晚歸的,沒撞見罷了……要奴婢說,您都做到這份兒上了,督主大人也沒有軟化半分,您還是別白費功夫了。」
「……嗯,我知道了。」季聽無精打采。
嬤嬤又說了她幾句,等確定她吃不下了之後,便叫人將桌上的東西撤了,自己也轉身朝外走去。她徑直朝鳳棲宮外走,一段路之後便看到了等在那處的小太監,她忙笑著上前道:「奴婢已經勸過娘娘了,娘娘應該是不會再去那邊了。」
「應該?」小太監聲音尖利,顯然不太滿意。
嬤嬤尷尬一笑:「娘娘是主子,咱們做奴婢的也只能勸勸,她若是執意不改心意,那奴婢也沒辦法呀。」
小太監盯著她看了許久,最後輕哼一聲轉身走了,嬤嬤偷偷唾罵一聲,扭頭回了鳳棲宮。
小太監回到司禮監復命后,申屠川靜了許久,吩咐一句話后便重新開始忙前朝的事。
翌日一早,季聽還是起身朝司禮監走去,她昨日一晚上都沒睡好,滿腦子都是嬤嬤勸她的話,可臨到天亮,她還是想把銀子找回來。
她這回是真傷申屠川的心了,也就沒資格再求他原諒,等把銀子找回來之後,她便安安分分的待在鳳棲宮,再也不給他添麻煩了,若他需要一個傀儡太后,那她就老實的去做就是了。
季聽一路上喪眉搭眼的想著事,轉眼就到了池塘邊,池……塘呢?她看著已被填成平地的池子,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給貴妃娘娘請安。」幾個正在將地軋實的太監行禮。
季聽微微張著嘴,半天才想起來問:「怎、怎麼填上了?」
「回貴妃娘娘的話,這是督主大人的意思,說是早些填上,也省得有亂七八糟的人過來打擾。」一個太監擦了把汗,將早已準備好的說辭拿了出來。
……他竟已討厭自己到如此地步,季聽怔怔的看著眼前的平地,許久才回過神來,一臉沉默的往鳳棲宮去了。
嬤嬤早起看不到季聽,正是唉聲嘆氣的時候,突然看到她回來了,當即一臉驚喜:「娘娘怎麼回來得這麼早?莫非是放棄了?」
「沒,你給我搬把椅子,我在院子里曬會兒太陽。」季聽喪眉搭眼道。
嬤嬤忙去搬了椅子過來,季聽坐下后眯起眼睛,不知是今日陽光太好,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她只曬了一會兒,眼睛便有些出汗了。滿腦子都是這些年跟申屠川的點點滴滴,她這才發現,原來從第一次見面起,關於他的每一分記憶都那麼清晰。
她輕輕嘆了聲氣,捂住了隱隱作痛的心口,正當眼淚要掉下來時,突然聽到背後一聲輕咳。她頓了一下,扭頭看了過去,只見林琅拄著雙拐站在她身後。
「你怎麼出來了。」季聽忙攙扶他坐下。
林琅不好意思的笑笑:「奴才方才聽人說娘娘在院里曬太陽,想著許久沒見娘娘了,便來找您說說話。」
「……抱歉,我這些日子疏忽你了。」季聽一臉愧疚。
林琅搖了搖頭,一臉認真的看著她:「娘娘不必如此,您是這個世上對奴才最好的人,您只要好好的,對奴才來說便是最好的事。」
季聽笑笑沒有說話。
林琅看了她半晌,輕輕笑了一聲:「娘娘還在為督主心憂?」
「……看來這事兒傳得是挺廣的,你一個整日躺在屋裡養傷的人都知道了。」季聽有些無奈。
林琅安慰她:「娘娘不必太過擔憂,督主或許只是氣還沒消,等過些時日,定能與您重修舊好。」
「這回應該不能了。」季聽想到被填平的池塘,小心肝頓時像針扎一樣難受。
林琅笑了:「奴才雖然不通男女之情,但想來跟父母親情也是差不多,不是那麼容易散的,更何況督主對您的疼愛,早就超出了男女之情,他對您,不是那麼容易割捨的。」
季聽從他說第一句話時就目露驚訝,等到他說完,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林琅看著她震驚的樣子,嘴角一直沒有放下過:「娘娘怎麼了?」
「不、不是,你為何會朝那個方向猜?」季聽的眼中滿是緊張。
林琅疑惑:「奴才沒猜啊,娘娘與督主不是早就在一起了么,整個皇宮估計沒有多少不知道的吧?」
季聽只覺得天都要塌了:「你、你別亂說!我與督主大人清清白白,先前不過是關係好了點罷了,才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還有,你說整個皇宮都知道是什麼意思?!」
「就、就是這個意思啊,您二位不是一向光明正大的來往嗎?娘娘為何此刻突然這麼驚慌?」林琅愈發不解,「再說您這些日子一直往司禮監跑,應該知道這麼做有多高調,估計那些消息閉塞的也都知道您和督主的關係了。」
季聽怔愣的看著他,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因為她真的沒往這方面想啊!她只當宮裡人和她一樣,不會將嬪妃和太監聯想到一處去,怎麼也沒想到是她單純太過,自己明明還未與申屠川互通心意,便被許多人斷定有了不清白的干係。
林琅看著她失神的模樣,沉默一瞬后聲音都低了:「您、您該不會覺得,您和督主平日隱瞞得很好吧?」
「難道不是嗎?」季聽欲哭無淚,她覺得自己對申屠川的那點小心思,真的隱藏挺好啊!
林琅無言以對,半天才訕訕道:「娘娘或許不知,這種事在宮裡太過常見,所以您二位的關係,很多人都能一眼看穿的。」
他想了想又補充:「深宮寂寞,許多妃嬪都與太監有這樣的關係,真的是非常正常的了,更何況娘娘與督主都是真心,要比尋常那些只為排解寂寞的要高貴許多,奴才除了為娘娘高興,半點旁的心思都無。」
「我跟他真的……算了,我與他以後也不會再有聯繫,想必這些謠言很快就會不攻自破,」原來這種事在宮裡也是正常啊,那她之前為何一直糾結?想到申屠川,季聽情緒又低落起來,「我且問你,這些謠言若是傳出去了,可是會對他不利?」
「宮中的事,不會有人往外傳的,」林琅篤定,「督主大人自掌管東廠起,便將宮裡治理得鐵桶一般,即便有人想往外傳遞消息,恐怕也是不能。」
「……那便好。」不影響他就好,剩下的都交給時間來淡化吧,季聽垂眸。
林琅意識到自己今日說了太多,想了想后便退下了。這日起季聽沒有再往司禮監去,甚至沒有再踏出鳳棲宮。
宮裡所有人都知道了她與督主決裂的消息,能在宮中待這麼久的,哪個不是捧高踩低的好手,一時間鳳棲宮門前冷清了不說,該給的例份都被剋扣不少。季聽對這些不太在乎,事實上自打不出門之後,她對什麼事都沒太在乎了。
轉眼便是一月余,林琅養好了身子,要離開了。
送他上馬車時,季聽從自己的小金庫里又取了些銀子出來,林琅忙拒絕:「娘娘,萬萬不可,如今鳳棲宮的日子也不好過,奴才怎麼能要你的東西呢。」
「你留著吧,我也心裡好受些。」季聽嘆了聲氣。
林琅又推拒了幾回,實在沒有辦法了才收下,眼眶泛紅的朝她行了一個大禮:「奴纔此去,恐怕再無與娘娘相見日,願娘娘事事順遂、福壽安康。」
「嗯,快去吧。」季聽淺笑。
林琅一步三回頭的上了馬車,從鳳棲宮離開了。季聽靜靜地站著,一直到馬車從拐角處消失,她還沒有挪動一分。
申屠川靜靜站在角落裡,看著她盯著遠方失神,看著她轉身回去,他始終如一尊雕塑,安靜的守在無人的角落。
「督主大人,皇上駕崩了。」李公公過來后,低聲說了一句話。
申屠川神色微動,許久之後淡淡道:「封禁寢宮,瞞住此事,暫時不要讓外界知曉。」
李公公一愣:「不趁現在頒布詔書嗎?」
「再等等。」
「等什麼?」李公公急了,「多等一刻,風險便大一分,督主,此事等不得啊!」
申屠川垂眸,卻還是那句:「再等等。」
李公公急得汗都要流下來了,見他執意如此,咬了咬牙還是去吩咐了。申屠川又獨自站了片刻,眼神逐漸冷硬,轉身去忙前朝的事了。
等他將控制住其他皇子、又將九皇子接進宮后,已經過了子時,他的披風上沾染了深夜的寒氣,襯得他整個人半點溫度都沒有。
他面無表情的往司禮監走,快進門時突然腳下一頓,許久之後走到了大門左側的角落裡,看著那處正渾身冒酒氣的小小一團,沉默片刻後轉身回到門前,叫了個值守的小太監:「送她回去。」
「是。」小太監急忙過去扶人。
季聽悶哼一聲,雙瞳含淚的看向來人,看到不是自己要找的后抽泣一聲,抱緊了雙腿默默的哭。
「貴妃娘娘,您該回去了。」小太監尷尬道。
季聽擺擺手,一邊哭一邊堅強道:「不用管我,我就坐會兒。」
「可、可您這……」小太監為難的看一眼申屠川的側臉,見他沒有反應,只能咬牙去抬季聽。
可惜喝了酒的季聽死沉死沉的不說,還非常的不配合,小太監嘗試幾次,愣是沒把人拉起來。正當他猶豫要不要再叫個人幫忙時,申屠川突然出現在身後,用帶著冰碴子的聲音問:「鬧夠了沒有?」
小太監嚇了一跳,還以為在說自己,反應半天后才明白是說季聽,急忙退到一旁去了。
已經滾了一身泥的季聽淚眼朦朧的看著他,軟軟的說一句:「你來接我了嗎?」
申屠川心底驀地一軟,他雙手死死握成拳,臉色陰沉得要滴水,「你是不是覺得,我被你抓住了把柄,便會任由你羞辱了?」
「我等了你快四個時辰了,凍得腿腳發僵,你可以抱我進屋嗎?」季聽用小鼻音詢問時,還伸出了兩條胳膊,直直的朝他伸著要抱。
小太監默默退遠了,這種虎狼之詞,實在不適合他這種純潔小太監聽。
申屠川靜靜的盯著季聽,並沒有行動。季聽的胳膊越來越酸,眼淚也掉得越來越凶,當她支撐不住時,她終於帶著哭腔說了一句:「申屠川,你不能把我帶進宮裡有不管我!」
申屠川心臟猛地一顫,沉默許久后一言不發的將人攔腰抱起,邁著步子朝屋裡走去,一路上所有人都低下頭,假裝沒看到這一幕,等到他把人抱進屋時,立刻有機靈的幫忙從外面將門關上了。
申屠川沉著臉要把人放到地上,結果她死死掛在脖子上不撒手,一副要將無賴耍到底的模樣。他黑下臉:「放手。」
「不。」季聽哼唧一聲。
「放手。」這回他的聲音裡帶了警告。
季聽還是抱著不放,心裡卻開始懼怕了,申屠川目光黑沉的要將人從身上撕下來時,她突然放了手,兩個人一時不防,季聽徑直摔在了地上。
後腦勺磕到的時候,季聽悶哼一聲,瞬間將自己蜷成一隻蝦米,抱著頭無聲的側躺在地上。申屠川第一時間便已經蹲下,摸到她腦袋上圓鼓鼓的包后,聲音陰沉得要滴出水來:「我去叫太醫。」
他說完便要走,季聽卻突然抓住了他的袖子,他頓時定住了。
「我那日的話……並非那個意思。」季聽眼眶濕潤。
申屠川面無表情的沉默,許久之後才淡淡道:「看來你沒事,我叫人送你回去。」
「我之前也非有意隱瞞,只是、只是不知該如何應對,所以才假裝不知道……我那日親你,也並非想用來交換出宮的機會,只是想親你,」季聽說著,又開始哽咽,「後來那麼說,只是因為覺得,若是沒入宮,我沒成為皇上的女人,說不定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與你在一起了……」
她絮絮叨叨的解釋,說著話也不耽誤掉眼淚,很快聲音就沙啞了。申屠川沉默的看著她,最後給她送上一杯水。
季聽輕抿一口,一臉認真的看著他:「那日說胡話都是我的錯,你可以不原諒我,但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只是胡話,沒有半點真心?」申屠川反問。
季聽輕聲啜泣:「我從未有過利用你的心思,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以後,都不會有……」
「只是現在我尚不能信你,又何必說將來。」申屠川打斷她的話。
季聽愣了一下,抿起唇無聲的哭泣。
申屠川沉默許久,才平靜的看向她:「你已許久沒來司禮監,為何今日來了?」
「因為喝酒。」季聽哪怕醉了,也知道酒對自己影響有多大。
「為何喝酒?」
季聽答不上來了,申屠川眼神涼了一分:「因為今日林琅離宮,你心情不好是嗎?」
「……林琅離宮是好事,為何心情不好?」季聽淚眼朦朧的問。
申屠川別開臉:「這要問你自己了。」今日她痴痴凝望的背影依舊在腦海中揮散不去,林琅這個人的存在,他從頭到尾都十分介意。
季聽小聲的問自己,嘀嘀咕咕的樣子叫申屠川忍不住覺得可愛,但一想到她在另外一個男人面前也是如此,便又覺得十分可恨。
他終於還是打斷了她:「你對林琅不同於其他宮人,不是因為喜歡他?」
「我只喜歡你。」季聽直接回答。
申屠川怔了一下,緩了緩后綳起臉:「不要轉移話題,你對他是怎麼想的,現在就說清楚。」
「我對他嗎?是愧疚吧,」提起林琅,季聽的情緒又低落了些,眼中含淚道,「我可是同你提起過,自我能記事起便有的一個執念?」
申屠川怔了一瞬,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季聽梨花帶雨的說起此事,心底再次湧起對林琅的愧疚。
其實這個執念長大后便已經不能經常想起了,可自從太妃宮前與林琅相遇,她心裡便總是浮現幼時的念頭。她那時總覺得自己該在這樣一個場景里遇到一個狼狽的少年,救他於水火之中,傾盡一生的力量給他幸福,可真當遇到林琅時,她又覺得不對。
她想救他,卻不願為他的人生負責。這種念頭讓她心生愧疚,覺得自己對不起林琅,可卻又無能為力,因為她的心裡,真的無法容下第二個人。
這種愧疚逼迫她對林琅好,雖然每次對他好時,心裡總覺得不對。後來林琅受傷,讓她的愧疚更甚,她只有每日親自照顧他,才會有愧疚感減輕的感覺,哪怕這麼做會讓所有人都不理解。
林琅這次離開,她其實是鬆了一口氣的,他能不用自己照顧,就有一個順遂喜樂的人生等著他,這對他、對自己都是最好的結局。
申屠川沉默的聽著,總算知道了為何她會保護林琅,為何會不顧身份照顧他,原來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為……林琅從太妃宮裡逃出來時的樣子,像極了他原本的命運。
原來冥冥之中,季聽竟是將他當做了自己的替身。
申屠川心緒一時複雜起來,盯著面前這雙哭紅的眼睛,半天才低聲問一句:「你可曾想過,自己認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