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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姑娘,你怕嗎?

  只見局勢,很快變成了一場角逐。

  難民和騎兵的角逐。

  玄郎和契丹人的角逐。

  難民,還在掙扎著最後的機會,在關上城門之前湧入城內。

  玄郎,則拼盡全力,掩護剩下的難民進入城門。

  難民,是老弱婦孺。

  契丹鐵騎,如滾滾而來的洪水。

  眼看厚重的城門緩緩關閉。

  玄郎,才如同利箭般向城門奔來。

  城門關閉,也就意味著生的希望破滅。

  還沒有跑進城門的難民,開始哭喊,嘶聲裂肺。

  難民一邊哭喊,一邊連滾帶爬地,拚命地想要抓住那根救命稻草。

  但是,在戰爭面前,人,卑微得如同螻蟻。

  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扎著兩個羊角辮。本來是被父母捧在手心裡的明珠寶貝,如今,她卻孤零零地站在離城門幾十步的地方,哇哇大哭。不知是與父母走散,還是已經被父母放棄。

  小女孩瘦小單薄,在慌亂的人流中,隨時會被撞倒踩踏。即使不被人流吞噬,女孩的結局,也將是契丹鐵騎下的亡魂。

  女孩抹著眼淚,哭得昏天黑地。

  即將衝進城門的玄郎,突然看到了女孩。

  他略一猶豫,突然跳下黃驃馬,一把抱起了女孩。

  眼看城門就要關閉,玄郎大步向城門飛奔而去。

  但沒跑兩步,玄郎,突然轟然倒地。

  他的後背,赫然插著一支長箭。

  契丹鐵騎的長箭,已經深入玄郎骨血。

  契丹人,兵臨城下。

  而城門,終於轟然關閉。

  剩下的數十個難民,還有玄郎,被關在了城門之外。

  契丹人,停在離城門數百米開外的地方,開弓滿弦,對準玄郎。

  而城頭數百弓箭手,也成對峙之勢。

  雙方冷冷觀望,按兵不動。

  城頭之上的凌灰,一身冷汗。

  江湖紛爭,凌灰經歷得太多了。

  但往往不是爭強鬥狠,就是為了恩怨情仇。

  像玄郎這樣,捨生忘死,為了一個城,一城人,或者天下人,凌灰從來沒有經歷過。

  凌灰突然很感動。

  直到今天,她才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麼叫做俠義。

  但是,凌灰也感到了深深的恐懼。

  這種恐懼,在她歷盡生死的時候,從來沒有體驗過。

  這種恐懼,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另一個人。

  玄郎!

  凌灰不想看到玄郎死。

  他不應該死!

  他這樣的人,應該活著。

  為了天下人而活!

  凌灰不再猶豫。她轉過身,從石守信的手中,抽出一把長劍。

  隨即,凌灰一個翻身,從百米高的城牆上跳了下去。

  城頭將士,見到凌灰之舉,都發出驚呼。

  一個弱質女流,從百米高城樓上翻身而下,豈不是自尋死路?

  兩軍交戰,這個弱質女流,突然自尋死路,莫不是要為情郎殉情?

  在眾人的驚呼之中,只見這個弱質女流,一身灰衣飄飄,如同驚鴻。

  然後,這驚鴻,翩然落地,正立在玄郎面前。

  玄郎好生驚訝,目瞪口呆地望著驚鴻。

  「凌,凌姑娘?」玄郎已經掙扎著站起來。他後背鮮血淋漓,有些頭暈,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若在平時,這百米高度,對凌灰來說,簡直如履平地。但凌灰如今全身骨頭碎了重接,輕輕一蹦噠就痛得鑽心。

  因此凌灰一陣齜牙咧嘴,也不理會玄郎。

  她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有重要事情要做。於是凌灰一把抱過玄郎手中女孩,對玄郎低聲道:「你先走。」

  說罷,凌灰轉過身,左手抱著女孩,右手將長劍一揮,向前幾步,竟走到兩軍中間去了。

  玄郎大急,想要拉住凌灰。誰知凌灰動作快得像只灰兔子,玄郎一把抓空。

  玄郎身邊兩個軍士,快速拉住玄郎,用隨身的盾甲護住他。

  只見凌灰施施然走到城門前空地上,竟和自己抱著的小女孩,聊起天來了。

  「小姑娘,你怕嗎?」凌灰眨眨眼睛。

  「不怕。」小女孩用稚嫩的聲音答道。小女孩摟著凌灰的脖子,停止了哭泣,反而用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好奇地四處張望。

  「好孩子!」凌灰微笑著讚歎:「跟我小時候一樣勇敢!」

  這二人的聊天,看得城外的契丹鐵騎目瞪口呆。

  也讓城頭的軍士,如墜雲霧。

  凌灰似乎並沒有將兩方的迷惑,放在心上。

  她與小女孩聊得不亦樂乎。

  凌灰還在熱切地吹噓自己:「小姑娘,你知道嗎?你凌姐姐,哦,不。你凌婆婆我,以前可厲害了呢!」

  但她神色一哀,有些遺憾道:「不過,我現在受了傷。也不知道,待會兒能不能扛得住?」

  「.…..」 ……

  見到凌灰絮絮叨叨個沒完沒了,契丹鐵騎顯然忍無可忍。

  正中一個身著黑色戰甲的契丹軍士,拉弓搭弦,一支長箭射出。

  這支長箭,竟與射中玄郎的一模一樣。

  殊不知,這個軍士,是契丹軍中的神箭手,喚作蕭定南。他一把射日弓,不知折了多少英雄的性命。

  此時,射日箭勢如破竹,帶著尖利的破空之音。向著凌灰而去。

  玄郎覺得肝膽欲裂。

  他自己也不理解。

  分明自己縱橫沙場多年,看過多少生死離別。

  死亡,對他來說,應該早已經麻木了。

  為何這個女子的生死,會讓他觸動?讓他疼痛?

  玄郎知道,凌灰逃不過這支箭。

  這個讓他觸動的女子,馬上就要成為他心底,一道不能癒合的傷。

  玄郎閉上眼睛,痛苦不堪。

  痛苦的時刻,是那麼漫長。

  玄郎只覺得自己冷汗淋漓。

  也不知過了多久,玄郎突然聽到,凌灰絮絮叨叨的聲音,竟然又響了起來:「哦喲,這支箭力道不小啊!」

  玄郎慌忙睜開眼睛,只看到凌灰,舉著手中長劍,而那支射日箭,已經斷成兩截,落在凌灰身邊。

  玄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只覺得自己的眼淚,竟抑制不住地奪眶而出。

  流淚,在玄郎的生命之中,實在太稀少了。

  因此他流淚,也把自己嚇了一跳。

  玄郎哈哈大笑起來。一是笑自己矯情,二是,他真心地覺得高興。

  特別高興。

  他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過。

  玄郎身邊的兩個軍士,被玄郎的怪異表情驚呆了。

  這又哭又笑的,在他們大人的嚴肅生涯中,彷彿從沒有出現過。

  被驚呆的,不止這兩個軍士,還有蕭定南。

  他的射日箭,幾乎從未落空。

  如今,卻在一個不知所謂的女子身上,落空了?

  蕭定南怒目圓瞪,也不猶豫,立刻開弓滿弦,接連射出三支射日箭。

  三支長箭,帶著毀滅之勢,追魂之音。

  只見這個不知所謂的女子,在三支長箭中間,彷彿翩然起舞。

  旋轉,跳躍,翻騰。

  她的灰色長裙烈烈飄揚,如同盛開的雪蓮。

  她手中的長劍銀光閃閃,寒氣森然。

  數息之後,凌灰翩然落地,三支射日箭,竟只剩碎屑。

  雖正是劍拔弩張之時,但城頭的將士,竟忍不住喝起彩來。

  凌灰回身向城頭將士招招手,好不得意。

  蕭定南大怒,哇啦哇啦一陣高喊,只見契丹的弓箭手,全部對準凌灰。

  這些弓箭手,少說有百來個。

  凌灰劍術再高明,也難以一敵百。

  況且,凌灰懷中有孤女,身後是手無寸鐵的難民。

  果然,凌灰顯然也感覺不妙。她皺著眉頭,撅著嘴,扯著嗓子不滿地大叫起來:「人多欺負人少啊?你們怎麼這樣打仗呢?這哪裡有江湖道義呢?……」

  戰場自然不是江湖。

  江湖本來也不是什麼溫情之地,戰場更加是你死我活,勝者為王之地。

  什麼道義,什麼廉恥,不過是君子的一廂情願。

  但這個世界,君子又有多少呢?

  即使是君子,也未必能保證,一生一世,不改初衷。

  對權勢,地位,名利的追求,是所有人,骨子裡的慾望。

  只不過有些人,躲躲藏藏。

  有些人,明目張胆。

  戰場上的謀城謀國者,就更加肆無忌憚。

  果然,凌灰嘟嘟囔囔的抱怨,根本無法改變,契丹軍中,百箭齊發的結局。

  百支穿雲箭,浩浩蕩蕩,鋪天蓋地,如傾盆大雨,轉瞬就到了凌灰眼前。

  凌灰神色一冷,露出前所未有的肅然神色。她將懷中女孩放在地上,毅然向前兩步,將手中長劍狠狠向前一劈。

  只見,長劍瞬間斷成數截。

  百支浩蕩的穿雲箭,瞬間化成飛灰。

  契丹鐵騎,只感到巨大氣浪迎面而來。

  氣浪之中,分明空無一物。

  但又分明,夾雜著千刀萬劍。

  這些刀劍,無影無形,刺穿了契丹鐵騎的戰甲,刺入了契丹軍士的血肉。

  一時間,契丹軍士人仰馬翻,個個重傷挂彩,叫苦不迭。

  而凌灰,也好不到哪兒去。

  她面色慘白,一口鮮血噴出,彷彿耗盡了精力。

  凌灰中毒又受傷,本已大不如前。如今她又強行化氣為劍,簡直是自尋死路。

  果然,凌灰彷彿強弩之末,她踉踉蹌蹌,一頭栽倒。

  栽倒之際,凌灰彷彿看到,小小的女孩,哭著向她跑過來。

  凌灰又似乎看到,玄郎向她跑過來,還大聲地喚著她:「小灰!小灰!」

  凌灰在心中暗暗罵道:你是在養狗啊?

  昏天黑地的眩暈,向凌灰襲來。以至於她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

  在這個幻覺里,瓦橋關的城門被打開,石守信帶著騎兵殺了出來。本來倒地呻吟的契丹鐵騎,丟盔棄甲,落荒而逃……

  這個幻覺,凌灰還來不及細細品味,就陷入了無窮無盡的混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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