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日升，我靜靜坐著，隻是靜靜坐著。
聖山的風依然凜冽，並且在這臨海的斷壁之處更加犀利。所以不過一夜光景，我已被吹得全身冰涼，全心冰涼。
獨自冷清坐上一夜，並非自找罪受，我隻是突然有些糊塗了，為這莫名其妙的一生。
旭日東升，燦爛的太陽逃脫地平線的束縛，再次光芒萬丈的照耀著這塊神奇的大地。許是光明過於美好，一夜凜冽的風竟驟然緩了下來，我於是抬手揉了揉已然僵硬的肩膀，終於抬頭望著漫天絢麗的煙霞。
而應對著天空的燦爛光明，身下百米之處，是不斷怒吼著試圖衝破峭壁束縛的湛藍海水。它們在我耳畔不甘嘶吼著，如同我腦中咆哮著的萬馬千軍。
可惜同樣的，那一次次無望的奮力衝擊，都隻得來相同的粉身碎骨。
於是一切再次回到起點，我該怎麽辦？或者說，我還能怎麽辦？
事情都是自找的，所以到現在，我無法怨誰。可不怨不代表放下，心中不聲不響多了道坎，它與死亡無關，與蕪苡無關，甚至與未來的一切都沒有太大的關係，它隻是我終於明了，無法不糾結的一個死結。
這麽多年，我與蕪苡糾纏不清，命裏盤根錯節的愛恨更把對錯模糊。到現在，究竟誰欠了誰的，隻是一筆爛帳。而毋庸置疑，我們是相愛的。可惜如此相愛的我們，耗盡心力去愛，卻原來都是不懂愛的傻瓜。
兩個太冷漠的人遇見，相愛，想的都隻是如何讓對方幸福，於是用各自以為的好來定義這份愛，用各自以為的愛來對對方好。卻忘了，甚至不懂怎樣愛惜自己的我們，又怎麽能帶給對方幸福。
於是終究，把雙方逼到絕路。
搖搖頭垂下眼簾，腦子不知被風吹的還是被自己折磨的，此刻痛得似乎就要裂開。伸手揉上太陽穴，我使勁按了按，同時輕輕歎了口氣，終究先開了口。
“蕪苡，你說麵前這海水是真的嗎，若是真的它們又連著什麽地方？”
已經多久了，被他再帶回畫宮，自己便沒有見過其他人。倒不是說他不讓我見，雖說他是有心把我藏起來，可我終究是長了腿的，若想出門，他也絕不會阻攔。說的明白些，他倒也不是不阻攔，而是沒有必要阻攔。而雖算不上被囚禁，我的近況換上軟禁一詞卻也絕不過分。
現在的我，一日三餐都不出寢宮，身邊更沒有一個宮人。隻是這些之外，我卻也有所謂的相對自由。譬如說若想出門，甚至是出遠門，亦不會有人阻攔。
這自由看似瀟灑，唯獨原因令人很是無奈。
蕪苡既已下定決心，那麽我要走，他當然隨便，反正我怎麽走都逃不出他的手心。明白他的有恃無恐，不笨的我便乖乖呆著，甚至呆得很是悠然自得。隻是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早就亂成一片。
我不曉得他已經知道多少真相，我隻知道，雖然他日日就在咫尺之隔的書房，我卻難得見上一見，而即使見著了，他的眼也再沒有往日那般和煦的笑意。
對此我無話可說，一切本就是自找的。我隻是擔心，總有一天他會發現一切，那時我要怎麽辦，他又要怎麽辦？
而即使大家幫我瞞了他去，自己的身體也拖不了多久了，那時，我又要怎麽辦？
做了那麽多，難道還是逃不開，隻能一點點死在他麵前嗎？！
“蕪苡也不知道嗎，枉我好奇了一整夜。隻是現在倒很好奇，不知若跳下去，會遇著怎樣的情景。”
已經說過這些日子很少見著他，而即使見著，他也是滿目憔悴的樣子，似乎在忙些什麽。我不知道他可能在忙什麽，更不想知道，因為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思考這些。現在我最害怕的，便是他終究知道一切。
昨日傍晚，他依然在書房忙忙碌碌，我憋了多日終於推開寢宮的大門。隻是出了那扇門，跨上馬的自己卻不知該去往何處。最後怎樣來到聖山，我迷糊之餘卻不好奇，因為這裏，是自己在青城唯一會去的地方。
疏疏落落坐了一夜，我不知道他何時趕來，卻知道他一定在。也因此，此時才敢說得如此淡然自若。
我想自己還是不甘心，雖知道再逃不開了，卻還是如此執著的努力著。
“小芩想知道嗎……”
問完第二句，身後的空氣依然寂靜，卻終究沒有持續太長時間，而與這聲不置可否的回答同時響起的，是蕪苡沉穩的腳步聲。再往後，我便真的不知他是如何坐在身旁，而自己又是怎麽到了他懷裏。
我隻後知後覺聽見他的聲音，低低在耳畔響起，於是已在他懷裏的自己，不得已狠狠顫了兩顫。
因為，他清清淡淡說的是：“若真想知道，我便陪小芩一起下去看看好了。”
我隻剩下這半條命了，可是顯然，用這半條命做的威脅，他已全然不在乎。想來也是自己可笑，他又怎麽還會在乎，他甚至已經不在乎自己那條命了……
“蕪苡，我好累，我們之間，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不死心，我不甘心，我以為自己還能拚一拚，卻原來早就沒有退路。指尖冰涼，我掙紮著，卻還是偏頭靠在了他溫暖的胸膛。
一瞬之間，世界突然安靜下來，我於是苦笑，為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執著。
蕪苡有執念，自己又何嚐不是。甚至他如此執著要找回我，追根到底，也隻因為自己同樣執著的一次次離開。
拚盡一切，我早已累得精疲力竭，而過盡千帆能再次靠在你的胸膛，我想自己舍不得離開，更無法說服自己再離開。
所以就這樣吧，我便把之前所有堅持當作笑話，留在你身旁直到最後的日子來臨。
“對不起，小芩，可是我必須把你找回來。”
攬著我肩膀的手緊了緊，蕪苡偏頭吻了吻我的發，卻把滿是歉疚的話語說得如此理所當然，於是我終於笑了笑，閉上眼睛把身子完全陷入他懷中。
“蕪苡，你真是個很執著的人，早先我怎麽就沒有發現呢。不過既然找回來了你就牢牢把我留在身邊好了，反正我也沒有力氣再逃了。你大概什麽都知道了吧，現在我們都沒有辦法了，所以我希望你能答應我最後一個請求……”
“小芩！”
突然厲聲打斷我，蕪苡緊緊把我摟在懷中，卻不再說什麽。而我保持姿勢，瞬間笑得萬分苦澀。蕪苡，聰明如你，果然什麽都知道了吧。而知道一切的你，當然再不會被我騙了，隻是現在，麵對我的妥協與最後的堅守，你要怎麽辦？
“小芩，你不能這麽自私！你怎麽能這麽自私……？！”
聲音裏滿滿都是恨意，蕪苡死死抱著我，力道之大，幾乎讓我不能呼吸。而我愣了一會，終於回手抱住他，臉上雖是完美的笑容，心下卻是灰白一片。
七年前，你我的愛還隻是個秘密，忐忑不安的自己，終究在蓮池那樣的背景下不顧一切先說了出來。而後轟轟烈烈也好，平平淡淡也好，卻是真的幸福愛著。直到再一個秘密被揭曉，已經不能失去你的自己，一命換一命，幾乎親手了解這段孽緣。
而後你的痛苦你的憤怒你的不甘，我不知曉，相信也不願知曉，因為這時的自己已經徹底忘記你。可惜你卻終究追了過來，終究執著的再次讓我愛上。而這一次的愛，我掩飾的很好，好到甚至自己也被那精湛的演技騙倒。
再往後，便是老天開了個玩笑，自己終究想起全部，也無可奈何隻得承認，這輩子就該栽在你手裏。可惜知曉一切，得來的結論卻是必須遠離你，因為此時的自己已無法承受失去的痛苦，並且最後一次好運的成功騙倒你。
一切到這本該結束了，你將慢慢熬過苦痛，我則獨自渡過奈何橋，終究兩兩相忘。可惜，自己卻錯過了這最後的救贖。
兜兜轉轉到現在，我終究知道你隱忍的一切，你也終於知道我隱瞞的一切。於是我的冷漠，我的嘲笑……我曾用來傷你至深的一切都沒有用了。
沒用就沒用吧，我能怎麽辦呢？既然你已經做出決定，我便不再堅持，終歸再痛也隻有幾個月了。可是我能對自己狠心一次，交換的條件，隻能是對你更加狠心。
所以現在，當我甘願留在你身邊慢慢死去，你能不能最後再放任一次我的自私，給我一個好字？
熟悉的姿勢，熟悉的地點。一如多年前的第一聲歡喜，我們在這處陡峭的懸崖邊約定三生。
那時他說：我怕昨天一切都是自己在做夢，我怕睡下再睜開眼又什幺都沒有了……
那時他還說：是假的，我也會讓它變成真的。小芩，這一生你都逃不掉了。
知道他的擔憂他的惶恐，當時自己隻是心痛，卻不想一語成讖，後來的我們真的一路苦難，不同的是他做到了自己的承諾，而我沒有……
往昔的甜蜜痛苦不斷重現，我伏在蕪苡懷中，眼淚再次決堤。
最後一次僵持，我在他懷裏哭到幾乎死去，而最後的最後，他死死抱著我，還是恨聲說出了我想要的那個字，於是我哭得更加悲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