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局(上)
第七天,晚上十點。
“阿慫現在睡在哪裏呢?美人膝中?”
在澡堂裏,隻有菱博文一人在泡著水,看著渺茫的白霧,心裏一歎,“為什麽李普和櫻井桑也不在了?”
現在倒好,李普和櫻井桑好像說是去港口處理點事,明天也不去上學了。
佐伯無鍵在醫院裏躺著,阿慫陪他的小情人去遊山玩水。
此刻更應該重視的,應該是如何麵對明天平塚靜的怒火。
算了,看來承受不住,那明天他也不去了,還不如去後街那裏看看。
逃避雖然可恥但有用。
……
占地足有上千平米的豪華俱樂部打開了大門,櫻井修走入了燈紅酒綠的奢華場所。
一樓的吧台處擺放著來自世界各地的名酒陳釀,橘黃的霓虹燈在壁籠中閃滅。
服務員三井秀一畢恭畢敬地彎腰請示著櫻井修,“這是我們幫會手底下最奢華的俱樂部,船橋的人都知道,這裏的美女和名酒絲毫不亞於澀穀與新宿。”
“設在港口的俱樂部?”櫻井修隻是淺笑。
“因為風景好。”三井秀一沒有過多解釋,依舊彎腰請著櫻井修前行,西裝領口微微後退,在手腕處露出了那邪魅的青色狐狸文身。
經過了喧鬧的酒區,來到了高端典雅的舞池,古色的三角鋼琴坐落在一隅,一個膚白貌美身著長裙的美麗女子在黑白鍵上彈奏,是巴赫的《G弦上的詠歎調》。
這個曲子是櫻井修在F班睡覺時偶然聽到的曲子,他第一次聽到是在李普的手機裏,那時候他正在看著《冰菓》,在第一話裏,千反田收下折棒的入部申請書,放的就是這個BGM。
“讓我想起了很多事。”
櫻井修說道,他忽然想到F班那時候在上課睡覺。
隻不過三井秀一誤會了,他以為櫻井修有著極高的音樂鑒賞能力,也是讚不絕口:“想不到櫻井先生對古典樂也有研究。”
“……”櫻井修知道他誤會了,於是也不接話。
地上的水晶玻璃中燈光輪換,身著燕尾服與禮服的男子女子在舞池中旋轉,像一朵朵盛開的玫瑰。
這個俱樂部采用的古紅木裝飾,朱紅色的木樓梯在視野所到處沿著牆壁盤旋,這裏的燈光像極了極樂世界,如夢如幻。
一名舞姬在木梯中娓娓而下,她的肌膚像玉一樣凝實、白皙,卻又透著豔色的粉紅。
“她就是‘花魁’?”櫻井修問道。
“櫻井桑有興趣麽……是的,她正是我們店的招牌,暮羽小姐。”三井秀一快步走到她身旁,低聲介紹著櫻井修。
談完話,他又小跑到櫻井修身前:“放心,隻要你一聲令下,她就會在床上等著。”
“沒興趣。”櫻井修扭著脖子,“不要把我和你混為一談啊,小子。”
麵相上明顯年齡更大的三井秀一有些窘迫,在島國的極道中,身份地位往往與經驗年齡掛鉤,這是鐵則,可現在看來,櫻井修似乎並不畏懼讓所有人都遵守的鐵律。
“宮澤涼介呢,我已經看夠了這個風花雪月的場所,現在該談談正事了。”櫻井修散漫地催促,神情中並沒有一絲威懾。
可他的聲音裏透露著寒冷,三井秀一身後的西裝浸出些冷汗。
舞曲終了,舞池中的達官貴人都轉而麵向了這邊,鋼琴旁的美麗女子、木梯旁的花魁,都麵色不善地望向了這個方向。
宮澤涼介,青狐的首領,這個俱樂部的老板,船橋市的地下掌控人,海濱港口的最高負責人,他的名字從一個陌生人嘴裏,對他們而言是一種侮辱。
“你在說出那個名字的時候,為什麽沒有加尊稱?”鋼琴旁的女子站了起來,麵色不善地看著櫻井修。
“你在踩死一隻螞蟻的時候,會在意它在它們族群裏的名字嗎?”
“你!”
長澤秀美拉開了蓮花裙,露出了潔白的大腿,可那大腿上套著一個皮革,那是一把柯爾特M2000型號的手槍槍套,在顯露的瞬間,就被拔出,槍口指著櫻井修。
“請放下你的傲慢,先生。”
說是先生,也隻是因為三井秀一在旁邊點頭哈腰,實際上她並不覺得櫻井修的年齡很大。
“放下我的傲慢……請你先放下你自認為無敵的現代武器。”櫻井修不慌不忙,把手伸向了口袋。
所有人都被嚇的後退了半步,以為他要抽出一把槍。
可櫻井修隻是拿出了一個包裝盒,打開,露出裏麵的煙,隨後拿起一根,用廉價的打火機點起了煙。
長澤秀美有些愣神,她不知道為什麽會有人在槍口下能拿出一根煙,況且他拿的並不是島國產的萬寶路或者七星,而是天朝比較流行的雙喜。
“你可以扣下扳機,我也可以讓你知道人類的主觀能動性。”櫻井修吐出一口煙,冷冷地說。
這個家夥,很狂妄。
這是所有人心頭都在想的事,明明那個年輕人可能還沒有二十,可說話的語氣像極了職場裏終身受雇的上司。
“放下槍,長澤桑。”二樓傳來了聲音,那是一個不威自怒的中年男子,他扶著昂貴的木欄,居高臨下地俯視櫻井修:“好久不見,櫻井。”
沒有任何的敬詞和討好後綴,他隻是輕輕地念出了櫻井修的姓氏,而且在島國是一個爛大街的姓氏,可在場的所有人在心裏都炸開了鍋。
宮澤涼介在青狐傳承至今,從未念過任何人的姓氏,他的口中經常是“那個誰”、“那個混蛋”、“喂”。
“嗬,確實很久不見了,沒想到你已經成了這個模樣。”
話裏似乎另有所指,可宮澤涼介並不在意,“上來吧,迎客的酒席在二樓。”
“我可不是客人啊,宮澤涼介。”
“我知道。”
三井秀一隻陪櫻井修到達樓梯口,便躬身停止,在這裏往上,是極道最高層的迎賓會,他這種普通的家臣沒有資格踏入。
櫻井修則是抽著廉價的香煙,踩著高貴楠木建造的木梯,緩步來到了二樓,在這裏他也終於看到了宮澤涼介的麵貌。
他的頭發黑中夾白,中年的皺紋在他的臉上留下了輪廓,但精神飽滿,身子筆挺。
“多久沒見了呢,櫻井。”宮澤涼介威嚴地開口。
“不記得了。”
“是九年零一個月。”
“記得這麽清楚幹什麽?”
“同門的師弟,當然比較上心。”宮澤涼介帶著他來到了屏風之後。
這是一間和室,屏風後便是年代感十足的拉窗和隔扇,和室中有一張長桌,茶具在桌上擺放,房間的角落裏放著明治時的人文畫。
“我以為闊別已久的見麵,你會用槍林彈雨來迎接我的,結果你隻找了一些蹩腳演技的殺手在舞池裏跳舞、裙子下藏著槍的家臣演奏一曲我在動漫裏聽到的BGM,以及用改裝過的重型狙擊槍在兩公裏外的摩天大樓上用準心指著我的腦袋。”櫻井修攤了攤手,“雖然也勉強算得上是槍林彈雨,可比起我在戰場上看到的,這些簡直是小孩子玩的4399遊戲。”
“4399?”
“嗯……是我在天朝遊玩時偶然知道的。一個老兄告訴我4399m上有十分勁爆的內容,我竟然還去搜索了一下,不過確實讓我很吃驚,裏麵的遊戲雖然小,但確實很好玩。”
宮澤涼介額頭上的皺紋凝縮,他一直看不懂麵前這個年輕人,各個層麵。
“那麽,你來找我,是想幹什麽?”宮澤涼介擺出了話題。
“不是我來找你,而是你來找我。”櫻井修又吐出長煙,“我從來沒有會見一個極道首領的習慣,隻要在這個島上,有我想剿滅的極道,我就會立馬動身。”
“也就是說,你可以躲在幕後,不必現身。可你現身了,說明你是來找我的。”
“……”
宮澤涼介無話可說。
“就在兩個星期前,你收到了一個消息:‘位於東京的虎幫被剿滅了’,你很高興,因為你掌握著船橋裏的資源,這裏有港口,你正需要擴大勢力,你想染指到東京,於是你需要向全國的極道發出一個信號,宣布東京是你的地盤,是嘛?”
“是。”宮澤涼介點頭。
“所以你動用了你手下所有的關係,就為了聯係上一個神偷,從皇身邊偷走那個勾玉。可惜你失算了,那個神偷不會為了你們極道而去動手。所以你很焦慮,因為你不可能在全國上下共有上百的強大極道中染指東京。”
“是的。”
“所以你把主意打到了外國,開始爭取他們的支持,不過你犯了一個禁忌。”
“我知道。”
“你應該知道的,隻要是沾染毒藥的極道,我都會剿滅。”櫻井修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依舊神色不變,隻是吐著煙。
“你越線了,宮澤涼介。”
在櫻井修的口中聽到這幾個字,無異於在屏幕上看到那熟悉的單詞——。
“櫻井……你到底是什麽人?”宮澤涼介在沉默良久後,終於說出了這句話,“你的履曆像是一張白紙,你是讓所有極道都銘刻在心底為之恐懼的人,可你的臉像是永葆青春一樣永遠定格在了少年。”
“我換種說法,櫻井,你真的,是人類嗎?”
“……”
“我隻是我啊,宮澤師兄。”
宮澤涼介忽然又回想起,二十年前,他經過北辰一刀流傳承至今的劍術大師——葦名龍弦先生的試煉,最終獲其真傳,在七番試煉中一挑七戰勝,獲得島國劍道中的最高證書——免許皆傳。
葦名龍弦先生誇讚他是劍道裏出類拔萃的天才,即便如此,宮澤涼介先生在一刀流的練習上足足花了十二年的時間。
劍道館裏不分晝夜地都回響著他在空庭裏揮刀的聲音。
天賦加上努力,他會是一刀流之後最負盛名的宗師。
直到那天……櫻井修出現了。
他抽著標上漢字的香煙,踩著木屐,提著一把長刀,來到了劍道館,他把刀丟在地上,對在場的人,包括葦名龍弦先生,大放厥詞:“十二小時後如果我還站著,你們的名號沒有必要傳承。”
上百名弟子和宮澤涼介被激怒了,一起揮舞著竹刀,可沒兩下就被撂翻在地,其餘的弟子更不用說,隻是剛入門的新手,被打的鼻青臉腫。
要知道,北辰一刀流享譽在外,門徒無數,獲得的獎項數不勝數,在外的弟子聞言迅速趕來,其中不乏劍聖與劍豪,可惜他們的刀在櫻井修麵前一無是處。
在最後一場比試中,讓劍道轟動的事件,就是當代劍聖與櫻井修的對決。
最後的結果沒有公布,媒體在一時的輿論中也漸漸拋去了這個話題。
那場比賽沒有公布的原因,是因為櫻井修主動放棄了比賽。
他隻給劍道館的人留下了一個背影,他說的是:“十二個小時到了,北辰一刀流的刀法,我已經學會了。”
也是那個時候,宮澤涼介拋去了曾經獲得的證書,開始投入極道,在當今文明社會中,企圖找到櫻井修那氣勢如虹的殺氣,可惜他到現在都沒有找到。
“櫻井,請不要手下留情。”宮澤涼介在長桌底下,抽出了一把長刀,“鬼鋼丸,請賜教。”
“emmmm……雙喜,請賜教。”
櫻井修把抽完的煙頭丟到旁邊,從煙盒裏拿出一根煙,他握煙的手勢,正是北辰一刀流的握刀姿勢。
晚風微動。
白光在刀尖上飛躍,在瞬間刀刃已經直達櫻井修的心髒。
“我贏……”
宮澤涼介剛想說話,可他的口中多了一樣東西,雙喜煙放在了他的口中,他下意識地合攏嘴,一切都仿佛沒有實感。
“我輸了。”櫻井修很慚愧地說。
“你……”
“我說的是事實,我確實輸了,在你碰毒藥的時候,我就該阻止你的,可惜因為我的失職,讓很多家庭支離破碎,所以,我輸了。”
櫻井修,極道中的一條衡量對錯的法則線。
他對勝負的觀念並不同於正常人,造成如今的局麵,他也有責任。
“你說的對,櫻井,我確實是想來見你的。”宮澤涼介收起了刀,“我想看看你,到底成長到了哪種地步,但很顯然,已經超出了我的預期。”
“其次……你知道的,外國那些毒梟一直希望在這裏打開市場,不過他們行蹤難定,所以我幫你把他們引出來了。”宮澤涼介忽然舒展開皺紋,開心地笑了。
“宮澤師兄……”
櫻井修忽然想起了這個稱呼,他用十二個小時偷學成一刀流的刀法後,宮澤涼介獨自跑了上來,矯正他錯誤的握刀姿勢。
“連握刀姿勢都沒看懂,還敢說自己學會了?”
“抱歉。”櫻井修說的偷學的事。
“真的抱歉的話,就叫我師兄吧,畢竟我教導了一個怪物。”
“好的,宮澤師兄。”
“我竟然也有師弟了。”
宮澤涼介說道:“想起來了嗎?”
“嗯,我很抱歉。”
“你可沒有錯,是我錯了。”宮澤涼介恭敬地起身,朝他鞠躬,“我一開始確實是被你給氣到了,我花了十二年鑽研的劍道,被你用十二個小時就學會了,老實說,我很嫉妒,所以我為了變強,進入了極道。”
“所以說,給我一個痛快吧,港口裏的家夥正在蠢蠢欲動,而且我的手下也在策劃謀反,他們不會聽我的,所以,用血來給他們上一課。”宮澤涼介將刀遞給了他。
“沒問題,師兄。”櫻井修握著刀,感受著刀的冰冷,“再見了,師兄。”
白光閃過,居合道僅僅在狙擊手的瞄準鏡裏一閃而過,隨後宮澤涼介的胸口迸濺出鮮血。
狙擊手沒有猶豫,數十個方向的狙擊槍同時扣下了扳機,子彈在夜色中劃出長痕。
拉窗被子彈震碎,櫻井修的長刀劃過麵前,子彈在眼前切割成兩半。
煙霧升起,子彈的硝煙彌漫在房間裏。
櫻井修踏著煙霧,一腳將珍貴的木欄給踢飛,木材落地,俱樂部的人在不知不覺間都掏出了半自動步槍,俱樂部外,青狐所有的家臣都在等著那一聲響。
長澤秀美和花魁褪去了外衣,拔出了槍。
煙霧散去,櫻井修的身影在二樓矗立。
很多人都開始褪去他們身上的外衣,露出那妖豔的青狐文身。
“嗬,一隻小狐狸也敢露出來。”
櫻井修在二樓上,慢條斯理地脫下了外套和風衣,俱樂部裏外,所有極道的成員都倒吸著冷氣,在場的心跳聲掩蓋了呼吸聲。
他的胸前,最先出現的天之禦中主神,代表宇宙的根本、支配高天原中心的主宰。而腹部則是劃分陰陽兩儀的高禦產巢日神和神產巢日神,國之常立神、豐雲野神、宇比地邇神……所有高天原中的神明,都在他的身前映射。而他的身後,則是島國最為流傳的伊邪那岐命、伊邪那美命,黃泉國的腐朽在他的背部浮現。
他的左臂上,文著的是代表太陽的女神,天照命。
他的右臂上,文的是代表月亮的神明,月讀命。
他的脖頸上盤旋的,則是須佐之男與八岐大蛇的纏鬥圖。
他的身上文著島國所有的神明!
火雲在神明四周,夜叉在黑暗裏咆哮,神明在他的身上似乎活了過來,雷電與火、雲煙與刀,宛如地獄的繪卷。
所有人震驚了,他們從未見過如此恐怖的文身,極道上的文身展露各自的家徽,青狐的人文的自然是青狐,可從未聽說過有人敢把所有的神明都文在身上。
那是對神明的褻瀆,在神道教裏,這種人是會遭天譴的。
可櫻井修沒有,他活到了現在,像個怪物。
櫻井修不想和阿慫他們一起去澡堂的原因,並不是因為有什麽奇怪的性格,隻是單純地不想嚇到其他人。
“來吧,讓我看看現代的熱武器發展的如何,是否能殺死我。”
他一躍而下,像尋找獵物的鷹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