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良人薛藍
而秦良見到班花的到來,先是一錯愕,隨即扯出了一個淡淡的笑來。
雖然狼狽,卻如雲破月,清雅至極。
薛藍能看出來,這個笑與以往的,不.……是溫暖的,真心的。
那一刻,薛藍才遲鈍地明白了過來。
原來她一直找他的麻煩,不是為了看他的落魄,不是為了打壓他的氣焰,只是希望他能在注視自己的時候,多一點點溫度。
原來,在最初的那一眼裡,她就淪陷了。
他不僅是全校女生的夢,也是她的。
有時候,薛藍還是挺佩服自己的厚臉皮。
明知道秦良看她不順眼,她還要湊上去,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
那天以後,薛藍連跳了兩級,直接上了高二,只為了和他同班、同桌。
他依然不為之所動,可終究拗不過,她天天的目光騷擾。終於有一天,他忍不住側過頭來:「我還是喜歡矜持一點的女孩子。」
「曾經我矜持過,你不也沒看上我?」
她厚著臉皮地頂了回去,看到他有些龜裂的表情,暗爽不已。
秦良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那你別那麼看著我!」
「我很想答應你。」
她故意拉長了聲音,「但在我眼裡,你就是美味甜點,讓我垂涎欲滴。所以,這有點難啊!」
秦良抽了抽嘴角,不理她了。
好但有些事,不是他不搭理就可以的。
他上課,她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看。
他回家,她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有女生想接近他,她橫眉豎眼地擋著……
秦良原以為,只要不搭理她,她的熱度很快就會退去。可沒想到,薛藍這一次的執拗,持續了整整兩年。不管他怎麼無視她,她都能笑眯眯地湊上來。
秦良頭痛了,終於在高三畢業前夕,叫住了她,說:「你就不能消停點嗎?」
「我消停了就能追到你嗎?」
她反問。
「不能。」
看著他無奈的模樣,薛藍好心地給了他一個建議:「我分析了一下,我纏了你這麼久,大概是因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你要是想擺脫我,不如先讓我得到一下?」
秦良盯著她良久,從牙縫裡擠出了三個字:「想得美!」
說的是拒絕的話,但薛藍沒有一點不高興。
大概她心裡也隱隱有察覺,他對任何人都很溫柔有禮貌,風度翩翩。
但在對著她的時候,他的情緒都不加掩飾。
這隻能說明一點,即使他不喜歡她,她在他心中也是特別的那個。
高考之後,開始填志願了。
薛藍趴在課桌上,盯著旁邊的秦良:
「你填的哪兒?」
他慢悠悠地睨了她一眼,「不告訴你。」
「告訴我吧!」
「不。」
她輕哼了一聲,不以為意:「反正不管你填哪兒,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是嗎?」
「是!」
他慢條斯理地翻動手中的書,似是很不經意地說:「我報的X大。」
就.……就這樣告訴她了?
薛藍不可置信地睜大了雙眼:「真的?」
「假的。」
他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起身離開了教室。
薛藍有些不確定,偷偷去辦公室翻了他的志願表,見「X大」兩個字,瀟洒利落地飛舞在紙張上面,心裡像吃了蜜一樣,絲絲的甜。
可是,三個月假期后,她並沒有在X大看到秦良。
他彷彿人間蒸發了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打他的電話,被掛斷了。
跑到他家去,才發現早已人去樓空。
為了躲她,他居然做到這種地步嗎?
薛藍心裡有些澀。
回到家裡,客廳漆黑一片。打開燈,卻發現父親正沉著臉坐在沙發上,地上滿是煙頭。薛藍嚇了一大跳,不由得問道:「爸爸,心情不好嗎?發生什麼事了?」
父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才告訴她,前幾天黑幫鬥毆,他不小心砍死了一個警察。
這種事情,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已經有人幫他頂了罪。只不.……
「當時那個警察的兒子偶然路過,目睹了整個過程,還拍了一些照片,把我告上了法庭。」
薛藍的呼吸都被捏在了胸腔中,顫抖著問:」那……最後呢」
「當然是我贏了。」
薛藍鬆了一口氣。明知道不對的是她的父親,她也不願意父親去坐牢。
「藍藍,你不知道,那小子看我的眼神.……在社會上混了這麼多年,我什麼沒見過,可那時候,我覺得很心虛。」
父親想到了什麼似的,說道,「對了,那小子好像就是你曾經叫我幫忙教訓過的那個。」
薛藍僵在了原地,渾身冰冷。
那一瞬間,她驟然想到他,永遠不會喜歡上她了!
時隔十年,秦良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用的是她公司第二大股東的身份。
他看起來更加沉穩溫柔,風度翩翩,任誰都對他讚譽有加。
就算在對著她的時候,他的言談也是溫和風趣,毫無異樣。
就如同,他們從不曾相識,在此之前只是陌路人。
薛藍卻沉浸在他那清冷的目光之下,無法自拔,即使心裡明白他恨自己。
所以當秦良敬她酒的時候,她爽快地一飲而盡。他敬一杯,她就喝一.杯.……最後,把自己喝進了醫院。
「到家了,藍藍。」
阿玄的聲音把她從回憶中拉了出來,她嘴邊揚起一抹笑來,讓他扶著她下了車。
家裡是溫馨的田園風,從選址、裝修到買傢具,都是阿玄陪著她一起完成的。
「一會兒想吃什麼?」
「清淡一點,皮蛋瘦肉粥吧。」
「好的,我給你做。」
阿玄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髮,去了廚房。
薛藍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偶爾抬頭就能看見,在廚房忙碌的阿玄,不由得痴了。
一模一樣的溫柔,可是秦良的溫柔,不過是因為禮貌,永遠帶著一股子疏離;一模一樣的臉,可是他永遠不會是秦良。
薛藍覺得自己應該知足了,有了這樣一個完美情人,幹嗎還要去秦良那裡找虐呢?
只是心有魔鬼,她始終覺得不甘心。
病了幾天,工作還是要繼續。
看著桌上堆滿了的文件,薛藍覺得頭疼得很。處理了一半后,終於煩躁地扔下了筆,開車出門溜達。
她真的不是做老闆的料,但父親病逝,所有的擔子都壓在了身上,只好走馬上任。
玲瓏就常常嘆氣道:「這公司要不是有我和幾個元老幫你,只怕撐不了多久,就會被你玩完的!」
紅燈換了綠燈,後面的喇叭聲大響,她才回過神來,重新啟動了汽車。
鬼使神差地,她開車到了以前秦良家的附近,停下來,點了根煙。
沒過多久,一個身姿竊窕的美女闖入了她的眼帘。
薛藍凝神一看,竟是當年那班花,她怔了會兒,下車,笑眯眯地沖班花打了個招呼,看著班花花容失色,覺得有趣極了。「你臉色怎麼這麼差呢?」
「哎,這也沒辦法啊!」
班花很快掩飾住慌亂,鎮定了下來,仲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最近老是吐,懷了孩子就是受罪啊。」
薛藍緊緊盯著她,目光中似燃起熊熊烈火,要將班花臉上燒出一個洞來:「誰的?」
班花笑而不語。
「薛總,好巧。」
這時,秦良拿著西裝外套,大步走了過來。
薛藍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目光,笑道:「秦總,你住這裡?」
秦良似笑非笑:「是啊,薛總以前不是來過很多次嗎?」
這話不假。
那時候,她每天屁顛顛地跟在秦良身後,對這裡的熟悉程度,可以說了如指掌。
只可惜,她從來都沒有機會進去。
薛藍的笑差點就僵在了臉上。
秦良的段數,果然比她高了不止一兩個檔次,既能遊刃有餘地在公司,應對她的各種刁難,裝作不認識,還能這麼隨意地提起以前的事情。
薛藍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好不容易才忍住,轉身離開。
回到車上的時候,她回頭看了一下。秦良已經擁著班花進了屋,眼神溫柔得似要滴出水來。俊男,美女,看起來非常相配,也讓她忌妒得發狂。
家裡,空無一人。
這一天阿玄回來得很晚,在她以為自己被遺忘的時候,他才提著買好的飯菜打開了家門。
空蕩蕩的心裡,終於有了些著落。
薛藍走過去抱著他的腰,把臉貼在他結實的胸膛上,才喃喃抱怨了一句:「怎麼才回來?」
「抱歉,今天公司加班。」
「你要補償我!」
「好,你想要我怎樣補償你?」
她一本正經地說:「親我一下。」
阿玄笑著俯下身,在她唇上落下了一個輕吻。
「就這樣?」
薛藍眨了眨眼睛,提議道,「我覺得可以更深入一點。」
話音剛落,他就扣著她的後腦,熱烈地吻了上來,唇齒糾纏間,吮吸得她嘴唇發麻。
良久,他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角,氣息都有點亂了,啞聲道:「我去給你熱菜。」
「我不餓!」
她眨了眨眼睛,發出了曖昧的邀請。
他眸色一深,有些心動,不過還是咬牙拒絕了:「三餐一定要有規律,先吃飯。」
「好吧。」
完美情人。
薛藍在心中給他下了一個定論。
有時候,她真的慶幸遇到了阿玄。在茫茫人海中隻身漂泊多年,終於找到了依託。第一次見到阿玄是在酒吧里。那時是她單身的第二十四個年頭,玲瓏終於忍無可忍,介紹了一個靠譜的Z先生給她。
Z先生各方面都還不錯,比較對她胃口。
她原本打算和他穩定發展試試的,但事實證明,她跟Z先生委實沒什麼緣分。
因為在第一次約會的時候,Z先生帶她去了酒吧,而在那裡,她見到了阿玄。她頓時從精英女性的樣子變成了一個傻瓜,借著酒意跟在阿玄身後,一邊走一邊流淚。
當被他發現時,她的第一反應不是逃也不是慌張,而是撲上去,把人家給強吻了。
這一吻,驚詫了阿玄,也綠了Z先生的臉。
後來她和阿玄好上了。和他提到這件事的時候,他只是笑著說:「我正苦惱該怎麼和你搭訕,你就撲了過來,真是熱情如火。」
「那你不喜歡嗎?」
她眯著眼睛反問。
「當然喜歡。」
他微微一笑,柔和了側臉線條,看起來格外溫柔,「不管你怎樣,我都喜歡。」
天剛蒙蒙亮,她就醒了。
她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側臉,微微失神,愣了好一會兒,思維才和記憶接上軌。這是阿玄,不是秦良。
她伸手去撫摩他的臉,一寸一寸描摹。
他醒了,抓住了她的手,將她拉入了自己的懷中擁住,聲音中還有些睡意:「幾點了?」
「七點了。」
地心他立刻清醒,翻身坐起來,懊惱地拍了拍頭:「睡過頭了,看來今天只能幫你叫外賣了。」
薛藍死死箍住他,不讓他走,「別去上班了,來公司幫我不好嗎?我需要一個特別助理。」
他愣了愣,重新在床上躺下來,把她拉入懷中整個抱住,悶悶地笑出聲來:「二十小時貼身助理嗎?」
「你不願意啊?」
她瞪了他一眼。
他在她的耳朵旁輕輕呵氣,語氣曖昧:「薛總,快點潛規則我吧!」
兩人笑鬧成了一團。
沒過多久,阿玄辭去了原來的工作,到薛氏企業走馬上任了。
薛藍很期望看到秦良驚訝的表情,可惜沒能辦如願。因為就在阿玄到公司的同一時間裡,秦良親自到法國考察市場去了,巧得不得了。
東擊公司所有的員工,都對這個和秦總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很感興趣,甚至有人懷疑,他根本就是秦總。只是看他的行事做派,與秦總大相徑庭,才按捺住了詫異。
剛吃過午飯,玲瓏就毫不客氣地踹開了,辦公室大門,怒氣沖沖地把幾張紙,摔在了薛藍的桌子上。
說出:「我要辭職!」
「你走了誰幫我?」
「關我什麼事!又不是我家公司!」
玲瓏雙手抱臂,居高臨下地睨著自家的薛姓老總,「姓秦的想要你的公司,你就屁顛顛地捧上去送給他。跟著你沒前途,我要辭職。」
「你放心,就算我破產了,也會事先給你留點東西的。」
薛藍一本正經地說出這話,玲瓏差點沒氣岔了去:「我就不信這世界上有一模一樣的人!你就把那禍害留在身邊吧,我等著看你流落街頭那一天!」
說完,玲瓏黑著臉走了。
薛藍聽了后,一點也不在意,很快就把這件事拋之腦後了,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時光如梭,春去秋來,不過轉瞬。
薛氏一個價值數億的項目即將啟動,薛藍飛到法國參加啟動宴會,留了阿玄在國內幫忙處理事務。
宴會中,觥籌交錯,相談甚歡。
薛藍瞄到了一個清麗的人影,提著迤邐的裙據就走了過去,揚起抹笑:「好久不見了啊!你的身材還是這麼好。咦,你不是懷孕了嗎?這都幾月……」
薛藍掃了一眼班花依然平坦的小腹,笑得有些惡意,「難道是秦良不想要,逼你打掉了嗎?」
薛藍在公司的時候,就是女強人,在宴會中,就是優雅的千金……
但這些都不能掩蓋她惡劣的、猶如女流氓般的本質。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我只是想讓你明白,騙了我的人.……」
薛藍啜了一口酒,緩緩笑了,揚起手就把液體往班花身上潑去,「我會讓她好看!」
冰涼的液體,順著班花的胸口流下來,打濕了一片。班花臉色有些難看,但她扯出一個嘲諷的笑:「那又怎樣?就算不是我,也不可能是你!」
一句話,瞬間擊破薛藍的從容淡定。
她僵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秦良大步走過來,脫下西裝外套就把班花給包裹住,一時間,失去了所有的語言。
薛藍動了動僵硬的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的笑,期待著他的反擊。
原以為他會給她一個教訓,然後帶著班花離開,沒想到他卻拉著她的手臂,將她帶出了宴會廳。
「秦總,你確定自己沒拉錯人嗎?」
「村蕭,薛藍。」
他吐出這兩個字,聲音依然溫柔磁性,讓她忍不住凝神細聽。
「你喜歡我。」
他的語氣非常篤定。
「這件事,十年前你不就知道了嗎?」
薛藍點了一根煙,緩緩抽了起來,苦笑,「是,我喜歡你,也忌妒她,忌妒你對她那麼好!」
「我只是驚詫,時至今日,你依然深情不悔。」
他低笑,儘是嘲諷。
末了,他在她耳邊說,「我不該對她好嗎?在你找人廢我的時候,她擋在我前面。當我走投無路的時候,她拿出了全部的存款.……而你,你父親害得我家破人亡。」
她沉默了一下,說:「我父親已經病逝。」
他依然風度翩翩,還為她理了理頭髮,垂眸低笑的樣子,就像-位溫柔體貼的情人,說的卻是最無情的話語:「父債女償,這事不算完,薛氏公司我要定了。」
他恨她。
薛藍從來沒有如此清晰地認知到這一點。
那一剎那,她的心臟猶如被擊穿一般,幾欲被撕裂。
她按捺住心中的鈍痛和酸澀,扯出一個笑來:「何必那麼麻煩,你要,我就送你,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你明知道,我無法拒絕你的任何要求。」
秦良凝視著她,幽深的眼眸中晦暗不明。這讓她產生了一種錯覺,他們從不曾有任何恩怨,只是世界上一對相互戀慕的情侶。
可惜……
好一會兒,秦良才收回目光,依然溫柔:「不用,我會親手去拿。」
薛氏是父親一手打下來的江山,耗費了幾十年,才建立起這樣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但從輝煌走向衰敗,卻只用了短短几個月的時間。薛氏本來就是黑道起家的,儘管洗白了多年,但只要有心扳倒薛氏,不愁找不到證據。
更何況,證據是她親手送到他面前的,根本不用他多費力氣。
對此,玲瓏連個表情都懶得給她一個,只是罵了句:「你這個瘋子!」
她早就瘋了。
明知道秦良在前面給她架起一堆火,她還是像飛蛾一樣,奮不顧身地撲了進去。
這段時間,薛藍的手機都快被打爆了,她索性扔了電話卡,誰也不理會。開著跑車繞城一周,回到家時,已經是傍晚了。
阿玄正在廚房裡忙碌,做著她最喜歡吃的飯菜。
薛藍靠在門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像是要把他深深刻入自己的心中,珍藏起來。
「一直看著我做什麼?」
「我在想,等我變成窮光蛋了,你還會這樣陪在我身邊嗎?」
她玩味一笑,目光卻牢牢地停在他的臉上,不錯過每一分的變化。
真他將她重重按入懷中,聲音中似乎壓抑著什麼:「別胡思亂想!我當然會陪著你。」
溫柔的嗓音撫平了她的不安。
她靠在他溫熱的胸膛上,喃喃說道:「其實也沒那麼差。我還有一點錢,我們可以去找個風景優美的地方,開個小店,每天散散步,晒晒……就這麼過一輩子。」
「嗯。」
他輕撫著她的頭髮,輕應了一聲。
「還要再養一隻貓或者狗,如果你上班去了,它就能陪我。」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這天晚上,兩人都格外熱情亢奮,似乎有著用不完的精力,用那最原始的動作語言,表達著心底難以紓解的渴望。直到天邊破曉,他們才相互擁著睡了過去。
第二天,經營不良的薛氏,正式被秦良收購,開始改朝換代,動蕩已久的股市,終於平復了下來。
但這些都和薛藍無關了,她正在家中收拾行李,打算離開這座城市。
無意中翻出了一張,秦良高中時期的寸照,少年神色清冷,嘴角倨傲地抿起,比起現在可青澀多了。
這是以前,她偷偷從他的學生證上撕下來的。
她看著照片扯了扯嘴角,揚手將它丟進了垃圾桶。
阿玄走了進來,目光瞥到垃圾桶中的寸照,眼神凝結。
「我有話想對你說。」
「我也是。」
她笑了笑,「你讓我先說,好不好?」
「好!」
「我們分手吧。」
阿玄收起笑容,幽黑的眸子凝視著她,眸深似海。
面無表情的模樣,剎那之間和秦良重疊在了一起。
良久,他動了動唇,似笑非笑:「你怎麼發現的?」
發現阿玄和秦良,是同一個人。
「你又不是奧斯卡影帝,總會露餡。」
更何況,阿玄這人完美過頭了。
其實從一開始,她心中就隱隱察覺了。
當時在酒吧相遇,她哭著吻他,他卻從來沒有問過她哭的理由,不外乎是他心裡明白得很。她喜歡了秦良那麼多年,怎麼會認不出來呢?
她只不過貪念那一點溫存,自欺欺人罷了。即便知道他留在她身邊,只是為了收集扳倒她的證據,她也甘之如飴。那是她做過最美的夢。
就在前一晚,她還偷偷期望著,他能用阿玄這個身份,一直陪著她。只可惜,夢就是夢,不管多留戀,都有醒來的一天。一切都是奢望。
今天他一進來,她就猜到了他想說什麼,於是搶先一步提出分手,才得以挽留自己僅剩不多的尊嚴。
「你是聰明人。」
他說。
「我寧願一直傻下去,可惜你不給我機會。」
薛藍心中澀得厲害,一呼一吸都似被捏緊在胸腔中,面上卻故作輕鬆,「昨天還說一直陪著我,今天就變卦了,你們男人都這樣嗎?你為什麼不讓我的夢,做得久一點?」
「許諾的是阿玄,不是我。」
她終於卸下全身的力氣,苦笑不已。
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他離開。他卻站在原地不動。
她想起了什麼似的,補充了一句:「我是不是還應該感謝你放了我一馬,讓我不至於流落街頭?」
見他還是沉默,她突然拔高了聲音,色厲內荏,「我已經把能給的,都補償給你了,你還想怎樣?」
這輩子她什麼都不缺,有錢,但錢買不到想要的。最後傾家蕩產,也沒買到他的心。
「你聽我說!」
他的嘴固執地緊抿,眉眼之間剎那流露出來的情緒,竟隱隱有些……脆弱和不舍?
可是,他明明是那麼強勢,說一不二的人。她產生幻覺了吧?
「我累了,你走吧。」
薛藍疲倦地別過頭,「我什麼都不欠你了。就連你當初註冊公司的錢,都是我的。不然你以為班花,能拿出那麼多錢?」
「你能不能把話聽完?其實我一……」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淹沒在了劇烈的搖晃抖動中。
地震毫無徵兆地降臨,桌上的器具不停地往下落,吊燈搖晃。
她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站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欣賞著他難得一次的破裂表情。僅僅少頃,她的表情變得茫然無措起來。
「薛藍!讓開!」
一聲巨響,眼前陷入了濃厚的黑暗中,一切都沉寂了下來。
「薛藍!薛藍!」
有人在她耳邊焦急地呼喊。
她艱難地撐開眼皮,眼前還是漆黑的:「我們在哪兒?」
「房子塌了,我們運氣不錯,這裡形成了安全三角區。」
「可是.……好痛。」
劇烈的疼痛蔓延了全身,痛得她眼前陣陣發黑,恨不得再次暈過去。
「別閉眼睛,很快就有人來救我們了。」
生死之間,所有的恩怨都離他們遠去了,他們只是黑暗中,緊緊相依的兩個受難者。
「好,跟我說說話吧。」
她艱難地擠出句話。黑暗中無邊的靜寂,讓她感到恐慌,各種情緒、疼痛都被放大了無數倍。
「說什麼?」
「你眼中……的我。」
秦良沉默了一下,說:「老實說,以前我忌妒過你。我很想像你那樣肆無忌憚地活著,卻被逼迫成了三好學生。我並不如你想象中的那麼完美,我所有的陰暗面,都被你看到.……所以,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喜歡我,我對你又不好。」
喜歡的理由嗎?
其實連她都忘記是為什麼了。
只是一執拗起來,就過了那麼多年,想忘都忘不掉。
「我的夢想是做警察,可我被迫註冊了公司,做起了我不喜歡的事。」
薛藍很想回答他一句,他那種頭腦,還是在商場上翻雲覆雨更適合一些。
只是還沒開口,所有的話都乾涸在了嘴邊。
秦良也不是話多的人,這麼寥寥說了幾句后,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薛藍斷斷續續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她似真似假地開起了玩笑:「要是我們.……都死在這裡……新聞還不知道會怎麼寫.……」
「我們不會死的。」
他打斷她的話。
「萬一呢?你跟……我表個白吧.……滿足我最後的臆想……」
薛藍不得不佩服自己,這個時候了,她還不失女流氓本色,不忘調侃他幾句。
他沉默。
算了,一直都是她一廂情願。
她哧哧地嘲笑自己,卻嗆出滿口的血腥,忍不住咳嗽了起來。每一次咳嗽,都彷彿一隻無形的手,將她幾欲撕扯成碎片。
「我喜歡你。」
他說。
時間定格。
寂靜的黑暗中,只能聽到兩人的呼吸聲。
但那句「我喜歡你」就彷彿在防線上破了一個口,之後說出的話,就容易了很多。
「我愛你。」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或許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你就已經在我心裡了。我只是痛恨自己,怎麼會對殺父仇人的女兒動了心。我本想遠離你,但在最後才發現,我竟然做不到。」
「我只想……如果沒有阿玄,只是秦良,你還願意接受,曾經傷害你至此的人嗎?」
淚,不知不覺濕了臉龐,靜靜流淌。
她始終沒有出聲,秦良不由得著急了起來,喚了好幾遍「薛藍」后,她才輕輕「嗯」了一聲,表示自己還活著。
「這個表白不錯.……跟真……似的。」
「是真的!」
他輕聲說,「我不騙你。」
「等我們出去了,重新開始吧。」
「好……」
她閉著眼睛,嘴角悄悄彎了起來。
時間過得格外緩慢,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是幾個小時,也許是一天,面前的石板終於被挖開,射入第一縷亮光時,她還隱隱有些知覺。
只是沒力氣睜眼了,全身都已痛得麻木了,身體彷彿不是自己的。
從十五歲到二十七歲,她耗費青春和熱情,去追逐他的腳步,終於要在此畫上句號了嗎?
「薛藍!你醒醒!」
「薛藍!」
他的聲音啞得不像話,卻是從沒有過的溫柔。
秦良。
她想,她沒那個運氣了。
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他們最終還是錯過了。
又一個篇章開啟,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人生嗎?
「老闆娘這麼凶,以後會不會嫁不出去啊。」
「嘁,老闆娘早就嫁了,你沒看她手上那個大鑽戒。」
這麼大的戒指,老闆娘的男朋友,肯定是個暴發戶。
我一隻手從容不迫地調著奶茶,另一隻手則緩緩拿起店門口的掃把。剛才還在嘰嘰歪歪的初中生小鬼們,立刻尖叫著作鳥獸散。
沒錯,我就是他們口中的老闆娘。
我不是什麼都市傳說,只是一個尋常的奶茶店老闆娘.……的女兒,偶爾拿起掃把,裝母老虎嚇唬一下,這些老是來我店裡搗蛋的小初中生。
我的右手無名指上有一枚戒指,主石是五克拉的鋯鑽,學名氧化鋯,號稱鑽石的完美替代品。不仔細看的話,它就跟真鑽一樣,閃耀奪目。
送我戒指的人,此時正在地球另一端的土地上。
一切要追溯到大二那年。
大二的結晶礦物學課,寶石鑒定專業的我們,和地質專業的人,一起被編入教學大班。
結晶礦物學這門課呢,用老師的話來說就是:除了那些上課不聽課,聽了但沒聽懂,聽懂卻不會做,做了但做錯題的人,都會輕而易舉地通過的。
非常不幸,我們宿舍幾個人都屬於上述那四類人,於是我們都不約而同地選擇開小差。
關於第一次遇見陳文上,我記得非常清楚:那堂課,老師需要無線傳輸,但是主機上的藍牙卻怎麼也不顯示,一個地質專業的男生便自告奮勇上前維修。
我碰巧正在前排看手機,那地質男走過來對我粲然一笑,露出一口整潔好看的犬白牙。
「同學,借一下你的手機連主機。」
靜炎我一時恍神,手機就遞了過去。
來那陣子台灣小言情風靡,課上我們幾個下載到好看的,經常會共享資源。
我方才下了一部新,正準備傳給室友靜芸。但我竟然忘了我的手機藍牙,依然處於搜索狀態,就直接給了地質男。
當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
講台上架著金絲眼鏡的老師眉頭一-皺,投影儀的大屏幕上,赫然出現幾個大字:是否接收來自「許瑤」的文件「霸道總裁愛嬌妻。」
然後,地質男還偏偏很誇張地說了一聲「哇哦。」
於是原本各種走神的同學們的視線,立刻被吸引到講台上,三秒鐘后,集體爆發出排山倒海的大笑。
認識我的人,紛紛探頭過來假意慰問:「許瑤好樣的,還和老師共享,夠重口味啊。」
那一刻,找不到地洞鑽的我,只想變出個手榴彈,衝上去,和那個陷我於不義的傢伙同歸於盡。
女生之間的八卦,有個永恆的話題:帥哥。
礦物學課上,我們討論最多的,是孫嘉宇,地質一班的美男子。
孫嘉宇總安靜地坐在後排,即使是在地質工程這樣,男生為數眾多的專業,他作為一個帥哥的優勢,還是十分明顯的。
高高瘦瘦,黑框眼鏡,膚白顏正,有幾分像韓國老牌美男裴勇俊,是一眾女生花痴的對象。
而我們經常八卦的另一人,則是用我藍牙連接主機,害我顏面丟盡的那個地質男陳文上。
要與孫嘉宇截然相反,每次上課,他必穩居教室的前三排。
老師提出什麼假設性問題,他必積極搶答。
老師問大家聽懂沒有,需不需要再講一遍時,他必大聲回應:「聽懂了,講下一節吧!」
以至於幾堂課過後,老師便敲定他為課代表。
我和靜芸一致認為,這種學霸除了欠扁,還真沒有其他合適的形容詞。
我們對陳文上的吐槽,他自然渾然不知,課下遇到我,還會微笑點頭露出一口大白牙。
礦物學的課堂實驗,分兩人一組進行。
第一周的實驗課,起晚落了單的我,從後門偷偷溜進教室時,孫嘉宇正獨自一人坐在最後一排。
正要經過他身邊時,他下意識地往裡欠了欠身,騰出了外面的位置。
電光火石之間,我選擇了無視,前排拚命向我招手的靜芸,鬼使神差地一屁股坐了下來。
掏出書,發現自己居然帶的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工程化學課本。
我手忙腳亂地在包里亂翻時,孫嘉宇已經將他的課本推了過來。
「沒關係,我也用不上。」
他笑意盈盈地望向連忙擺手的我,「你叫許瑤是嗎?」
剎那間,一種「發現自己關注的人,也在默默關注自己」的暖意席捲全身。
我立刻大家閨秀附體,甜美地朝他點點頭。
孫嘉宇依舊笑意盈盈:「那堂課你開藍牙傳言情給老師之後,整個教學班都知道你的名字了。」
剛剛還在天堂飄飄然的我,一秒鐘直降地獄,方才那副大家閨秀樣,也立刻被打回面癱原形。
他撲嗤笑出聲來:「你學過川劇變臉嗎?」
一堂實驗課下來,我們已算有所熟悉。
下課時,孫嘉宇叫住我:「你有搭檔了嗎?要不以後我們倆一組吧。」
我立刻心花怒放地應承道:「好啊。」
此後每堂實驗課,重色輕友的我,果斷拋棄靜芸,坐在後排和孫嘉宇一起,邊做實驗邊聊人生。
在整個教學班兩百號人看來,這個事件可以總結為:給老師傳言情的那個女生,勾搭上了地質一班的班草。
專註八卦事業二十年的我,第一次成為別人八卦的對象,感覺頗為微妙。
其實我跟孫嘉宇,真的只是單純的實驗拍檔罷了。
但來日方長,人與人的關係瞬息萬變,誰曉得以後會如何發展呢。
古往今來,當屬穿白襯衫做實驗的男人最性感。
實驗室的日光燈,被我腦補成韓劇中的水晶吊燈,孫美人笑容迷人,手握試管,試劑在試管中徐徐晃蕩,宛如高腳杯中的紅酒。
還有酒精燈忽明忽滅的火苗作陪,真是恰如其分的浪漫。
可惜良辰美景,總是有不識相的人攪局。
身為課代表的陳文上濫用職權,不是打著檢查酒精燈的名義,插進我們中間來,就是挑我實驗報告的毛病,一次又一次地打斷我的美好幻想,絲毫沒有作為一顆閃亮燈泡的自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