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緣來竹馬
「一、二、三、四、五、六,」相冊里的圖片已達盡頭,指尖劃過屏幕不再翻動,沈齊輕呼了一口氣,「打平了。」
補習班十六個人,只有顧景會在作業紙上簽名字。沈齊覺得這是沒有必要的,反正拍照上傳,誰都知道是你,幹嘛多此一舉。
圖片右上角「顧景」兩個字異常顯眼,要不是為了讓自己記住這六次的失敗,他又怎麼會保存這個毫無特色的名字。
輸了六次,贏了六次,沒什麼可高興的,卻也沒什麼可生氣的。顧景沒來之前他總是第一,顧景來了之後,他有了對手。
「對手。」
「不是朋友。」
手機的光漸漸暗淡,幾秒后,沈齊聽見了熄屏的聲音。
夏晝長,蟬聲噪,想躲進沉默的海底。
「哥,我回來了,你答應我的冰淇淋呢?」
房間沒看見人,姜羽才找到了泳池,推開玻璃門,只來得及抓住一團雪浪。
水面回歸平靜,水底卻並不沉默,耳邊一直有悶悶的哼鳴。分不清煩躁的根源是人還是水,沈齊放棄思考,猝不及防鑽出水面。
可想而知,趴在池邊的姜羽被濺了一臉水。
然而他並不惱火,短褲露出的兩截小腿在半空悠閑地晃著:「你怎麼這麼討厭夏天啊哥,其實也能理解啦,夏天很熱,我們都需要吃冰淇淋給心靈降溫,是吧哥哥?」
說來說去還是為了吃,沈齊無奈地搖頭:「你呀你,秋分生日一過就十三了,還整天撒嬌,男子漢都不覺得害臊嗎。」
姜羽晃得厲害了:「沒撒嬌,你答應我今天能吃冰淇淋的,不能賴!」
沒有立刻上岸,沈齊背靠著泳池的磚壁,轉頭問他:「球打完了?」
姜羽將腳伸進泳池:「小個子的家裡人喊他吃飯,我就回來了。」
小個子指的是季遠,顧景的弟弟,這是他早就知道的。沈齊笑了笑:「你一直叫他小個子?」
「不是你教我這麼叫他的嘛。」清涼的水流沒過腳面,姜羽舒服得抖了抖肩膀,「可他有句話沒說錯,他比我們年紀小,現在矮不代表以後會一直矮,萬一以後他長得比我們高了,反過來嘲笑我們怎麼辦?我聽電視上說,多吃冰淇淋可以長高。」
「胡扯,跟你對話就是在降智。」沈齊揮揮手,「吃你的冰淇淋去,別來煩我。」
「誰又煩你啦,你整天煩煩煩,問你怎麼煩你又不說。」
最近不知道怎麼,他哥總是氣不順,尤其是從學校、從補習班回來,一不開心就不給他好臉,不許他吃冰淇淋,不許他看電視,就連什麼時候出去玩都受限制。姜羽作為弟弟,還是個以哥為尊的好弟弟,自然是不敢反抗。
好不容易今天哥哥開心,答應陪他去籃球場玩,還答應回來教他游泳,結果被個季遠破壞了。
想到這季遠,姜羽真有點佩服他,小小的個子,球打得挺不賴,就是人太賴皮,一個新來的小子敢跟他們搶地盤,要知道,這整片地方都是他哥家的。
不過他哥也很奇怪,一會兒教他上去挑釁,挑釁完又讓他陪那人玩,搞不懂在想什麼。
「跟我說說唄哥,」姜羽踢破了水面,「你到底煩誰?」
「跟你說?你懂什麼。」躲開飛濺起的水浪,沈齊雙臂撐著躍上岸,撿起躺椅上的毛巾,邊擦臉邊警告他,「再不去,你的冰淇淋就別吃了。我數一二三,一,二——」
「現在去!」姜羽立刻從水裡拔腳,「謝謝哥!」
風吹過,指尖變了顏色,沈齊躺在夕陽里,無聊去看那簇同樣被染成橘色的雲彩。
他煩的不是誰,他煩的是這個夏天。
他一直,一直都討厭夏天。
*
城市中心區人很多,又是周末用餐高峰,緊趕慢趕還是堵在了路上。
「對,我們堵在路上了,還是你機智,直接從出版社步行去飯店。」遲遲未到的顧青許接到了段鍾毓的電話,面對丈夫的關心,她笑著說,「好啦,我又不是小孩子,知道安全最重要,不會著急的。不過你和秀穎博安忙到現在,肯定餓壞了,真抱歉還要讓你們等。」
「舅媽,我也餓了!」
通話結束后,顧青許轉頭指著發出叫聲的人:「就是你這個調皮鬼,那會兒賴在籃球場不走,現在知道喊餓了?」
季遠笑嘻嘻:「我們都要贏了,當然不能走啦,否則小羽哥下次就不帶我玩兒了。」
車向前挪動了一點,顧青許說:「我聽沈齊的媽媽提過,那孩子以前身體不太好,沒想到回國一年多居然能有好轉,太神奇了。更神奇的是,咱們小遠第一次來,就能跟他玩到一起。」
「那是。」季遠得意地仰起臉,「我,季遠,誰不想和我玩兒?」
顧青許說話時一直從後視鏡里留意顧景的反應,偶爾的刺激又失敗了,她兒子根本不感興趣。
誰料在她撤回視線的時候,顧景突然出聲:「他是外國人嗎?」
「中國人吧,」顧青許頓了頓,「我也不清楚,只是偶然一次聽沈齊媽媽說的。」
「我知道!」季遠舉手答題,「小羽哥是混血,他奶奶是美國人。」
看來出去玩了一趟,兩人的關係是真的很好了。
顧景看著弟弟,欲言又止:「你以後別……」
季遠:「下次咱們一起玩吧,他有哥哥,我也有哥哥,他說他哥哥打球特別厲害,開心的話還會給他買好多好多好吃的。」
就怕季遠說這個,顧景剛想叫他以後別跟別人聊自己,這下不知道怎麼說了。
季遠:「哥,你也給我買好不好?」
顧景:「……」
顧青許笑著插話:「當然好啊,你小景哥哥有好多零花錢呢,他都存著,不用來請客可惜了。下次叫上朋友一起,就叫你哥哥請客,不花光不許回家。」
「耶!舅媽萬歲!」季遠開心歡呼,抱著顧景的胳膊,「哥,你明天有時間嗎?」
顧景無語:「明天周一,上學。你想逃課嗎?」
「想——」這個字音拖得長長的,季遠捨不得補充下半句,「但不敢,我爸會打飛我的屁股。」
幾分鐘之後,道路終於暢通了,車內繼續歡歡笑笑。
顧景降下一點車窗,看見與他一同向前奔跑的夕陽。
路過樓宇間的罅隙,有風拂過,有光穿透,以為若即若離,卻又總在不經意時漫上臉頰。
就像他感受到的夏天,他一直喜歡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