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之碧落（下）—天上人間情一諾
當他醒過來時，第一眼看到的是就是姍姍蒼白的臉，和她那雙已經哭得如核桃般紅腫的眼睛。
那一瞬間，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麽樣的心情來對待眼前的這個女子。恨她嗎？心裏不由得苦笑一下，之前所想的所謂“恨她”，其實自己現在也明白過來不過是在遷怒這個原本很無辜的女子。但是若是像姐姐說的那樣……他真的做不到。
罷了罷了，你自守你的，我隻心如止水，你無論怎樣都是無法打動於我的！但是想到姐姐最後在自己懷中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便不自禁的悲從心來。自己本是想要尋死的，但是卻被主人救了回來，這才想起自己的命，早已給了主人、給了墨蘭軒，他本就沒有自盡的資格的！
碧落隻覺全身無力，卻還是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這低笑震得他渾身劇痛，卻還是抑製不住。
“碧落大哥，你怎麽了？”姍姍急切而關心地湊過來輕聲問道。
碧落隻是笑，不做聲，隻覺周身是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森冷。爹、娘，裕兒沒用，沒能親手為你們報仇，也沒能保住姐姐……是不是你們也不願意要我這個沒用的兒子？所以……我就是想死都死不了……
“碧落大哥，你到底怎麽了啊？你的傷很重，不能情緒太過激動的！”姍姍急的幾乎快要落淚了，卻是無計可施。她也想不明白為什麽好像碧落大哥很不喜歡自己似的。但是就算他不喜歡自己，她也不會傷心氣餒的，她早在他將自己攬在懷中而受了那一劍之時，就下定決心定要跟在他身邊，早晚都要讓他習慣自己的存在，最後接受自己。她，決不能再讓他獨自一人孤寂寒冷下去了！
“姍姍，裕兒怎麽樣了？”一個低沉而又略帶些軟糯的聲音自門口響起。
碧落猛然渾身巨震。這聲音……那一聲“裕兒”叫的他心神激蕩！猛地回頭看向門口，卻見那個窈窕妖嬈的身影，正站在門口向他溫柔的笑著……
“姐……姐……”碧落啞著嗓子，隻覺所有的情緒都哽在了喉嚨裏。這是怎麽回事？！姐姐明明……明明是在自己的懷中閉上了眼睛……明明已經斷絕了生機……怎麽會……
“夢娘姐姐，你總算來了，我也不知道碧落大哥到底怎麽了，他……剛才的樣子好可怕！”姍姍見了夢娘就像是看到救星了一樣，趕緊上前牽了夢娘的手將她牽到碧落的床前：“姐姐你看看他是不是傷情又發作了啊？”
“怎麽，裕兒見了姐姐都不會說話了？”夢娘看著碧落呆呆的樣子，忍不住好笑道。自己這個弟弟聽說是什麽江湖上的閻羅什麽殺神的，原本還很擔心該以怎樣的心態去麵對他，畢竟姐弟倆久別後第一次重逢就有過那樣的不愉快——若她不暴露武功，就會死在自己弟弟的手中！但是現在看到他這幅呆傻可愛的樣子才發現，其實弟弟一點都沒變，還是當年那個可愛的孩子。
“姐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碧落簡直覺得就像是在做夢一樣，差點忘了自身的傷痛想要起身去試探姐姐是不是真的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
“誒！別動，你的傷太重，千萬別再震動了內府。”夢娘趕緊上前，將碧落製住。姍姍也眼疾手快的為碧落整了整身後的枕頭，讓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夢娘含笑坐在碧落的床邊，輕撫著他的頭發，道：“我當時雖然生機斷絕，但卻隻是陷入了假死狀態。”看見碧落不解地皺了皺眉，又繼續笑道：“《六合生》是何等神奇的功法，雖然我練的功法不是正經路子，但神功畢竟是神功，它讓我進入假死，然後細細地蕩滌我的經脈，再配上神醫的施針和靈藥，我雖然再不能使用武功，但是性命卻是無虞的。”夢娘始終淡淡的笑著，就仿佛訴說著的並不是自己的事情，仿佛那不是事關自己生死的事情。
“原來……原來是這樣……”碧落聽了之後，如釋重負一般，然後輕輕地笑了起來：“姐姐你知道嗎，當時我以為你死了，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去了呢！但是……幸好、幸好我沒有死，要不然……要不然豈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話了！”然後自己又抑製不住地笑了起來。
他這一笑倒不要緊，隻把姍姍看到目瞪口呆！他他他……他居然也是會笑的？！這簡直就像是大白天的見了鬼似的，讓姍姍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做夢一樣！
這裏間溫情四溢，納蘭默那裏卻是慘叫連連……剛剛送走了那個名副其實的妖女風音，卻不成想又招惹來了另一個小魔女——黃小青！蒼天啊，這女人簡直恨不得天天背著個口袋在他的墨蘭軒裏遊蕩……四處搜尋著一切能被她看得上眼的、用得上的東西，一旦相中立馬就攬入懷中，毫不客氣，那架勢還真是沒把自己當外人啊！
“大神醫，碧落的傷已經好了，您老人家是不是也該打道回府了啊？！你那百草穀裏的花花草草要是沒人打理該有多可憐啊！”納蘭默打算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將黃神醫趕緊勸回家。
“不要，他的身體還需要我細細調理一番，要不然落下病根可就再不能於武學上寸進了！”我們的黃大神醫一本正經的教訓道：“枉你堂堂墨蘭軒軒主大人，居然吝惜著些許的錢財，而罔顧自己得力屬下的未來！”
納蘭默幾乎暈眩！小姑奶奶喲，那哪是“些許錢財”啊！你若是真的要些錢財我倒是不介意，可這千年人參、萬年首烏之類的東西你就像是拿蘿卜白菜似的拿走了，你還讓不讓我們活了啊？！但是人家是誰啊？！那可是堂堂武林第一神醫啊，武林中公認的法則就是：千萬別惹有著“神醫”稱號的人，就算他再欠扁都不要！因為你絕對不能保證自己不會求到那個人，所以千萬不要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主上，大理寺少卿季大人在門口求見，說是要為夢娘吊喪。”紫陌這時走進來，一臉的煞氣逼人。原因無他，隻是為了她眼前的那個貌似天真單純的小姑娘。從紫陌手中搶錢，那危險程度無異於虎口中奪食！要不是有納蘭默死命攔著，這兩隻鐵定了早就掐起來了！別懷疑，黃小青雖然武功實在是讓人目不忍視，但是用毒的功夫絕對是有第一沒第二的！真要和紫陌掐起來還真是勝負未定。
納蘭默這才想起來墨蘭軒外麵還在為夢娘掛著白燈籠呢！得，這已經有人來奔喪來了！“讓他進來吧，直接領到碧落那裏去，他們的家事我可不管！”納蘭默難得的頭疼起來，索性眼不見心不煩，回他的小院裏享受人生去也~其他人，愛鬧哪樣鬧哪樣！
季銘軒滿臉悲戚地跟著紫陌走進了碧落的小院落。紫陌走後，他幾乎就不敢再挪動一步，生怕自己看到夢娘的靈堂時那種腐骨蝕心般的痛苦再次洶湧襲來。也許放在以前有人說他會對一個女子一見鍾情，那麽他一定會將那人罵走。但是現在……不得不說當那種心動的感覺忽然砸下來的時候，是怎麽也抵擋不住的啊！
也許隻是那個女子那站在高台之上笑傲群雄時的英姿讓他忍不住心生仰慕，也許是她那種毫不在意生死似的決絕讓他深深的震撼了……總之，他就是像著魔了一般地迷戀上了那個女子，雖然他們的相識隻不過是曇花一現，但是那個女子卻像是烙印在了他的骨子裏了似的……低歎了一聲，抬腳向碧落的小屋走去。
“吱——”的一聲，推開了門，屋內的景象卻讓他愣住了，一時間竟覺得天旋地轉！這是怎麽回事？夢娘……怎麽就這麽活生生的出現在他的麵前？那言笑晏晏的模樣……狠狠地揉了揉眼睛，訝然發現這夢幻般的景象竟然是真實的！
“季大人？您怎麽來了？”夢娘和姍姍都被這個不速之客驚了一下。隻有碧落麵色不變，但眼神裏竟似閃過一絲的笑意。剛剛紫陌已經給他傳音過了，他也多少猜出了一些其中緣由，忍不住為姐姐感到欣慰。苦了這麽久的姐姐，也該有她自己的生活了。
“孟姑娘……你真的……沒死？！”季銘軒簡直要喜極而泣了。
“多謝大人關心，夢娘沒事。”夢娘淡淡地笑笑，為他倒了杯茶：“大人請坐。勞煩您為小女子費心了。”
“孟姑娘，我喜歡你，我想娶你。你可願意與我一起回京城，做我府裏的女主人？”季銘軒抑製住自己激動的心情，深深地呼吸著，然後定定地看著夢娘，緩緩地說出自己內心裏不知說過多少遍的話。
“什……什麽……”夢娘呆住了，連帶著姍珊甚至是碧落都臉帶驚訝。
這也太震撼了吧，居然一進門就求親，而且兩人到如今也隻不過是隻見過兩麵而已啊！
“孟姑娘，我說的都是真心實意的話，絕無半分假意。”季銘軒急急地表態道。
誰道他這裏急吼吼地表明著自己的真心，那邊夢娘反而沒了剛剛的些許熱情，冷笑一聲，坐了下來。季銘軒被她這一笑弄得愣在當場，不知道自己哪裏惹到了她——他絲毫沒有自己這一舉動本就很嚇人的自覺。
“你是說，你想讓我當你的正室夫人？”夢娘麵帶冷笑問他。
“是的！”季銘軒應的斬釘截鐵，毫不猶疑。
“你可知我這些年來是靠何等手段才能如此不動聲色的將仇人一一殺絕的嗎？”夢娘仍自冷笑著，不等季銘軒開口說什麽，徑自繼續說著：“你知道男人在什麽時候才是警惕性最低的嗎？”看見季銘軒的臉色微微一變，夢娘的笑容變得譏誚起來，似乎很有些快意地接著說道：“沒錯，我就是靠著這姿色去色誘他們的，他們一個個看似都是正人君子，其實暗地裏齷齪不堪，有我這等嬌豔美人主動投懷送抱，又有誰能夠坐懷不亂呢！哈哈……若不是在那等情況之下，就算我身懷《六合生》功法也絕不可能做到殺那些高手於無聲無息！”夢娘起身站在了季銘軒的對麵，逼視著他：“這樣的一個女人，這樣一個水性楊花、不知羞恥拿身體來換取利益的女人你當真想讓她來做你的正室夫人嗎？你不過是一時迷戀我的容貌姿色罷了，現在你知道了我的真正麵目了，你還……”她後麵的話完全哽在了喉嚨裏，因為一雙大手攬過她的身體，將她狠狠地擁進了懷中。
“你以為我會在乎嗎？你以為在我經曆了失去你的痛苦之後還會在乎這些無聊的事情嗎？！”季銘軒幾乎有些失態地低聲在夢娘耳邊吼道。這個男人並不算寬厚的胸膛，竟然會給她一種從沒有過的安全溫暖之感。
“你……”夢娘猶疑著開口，卻被摟的更緊了。他的聲音略有些沙啞的在耳邊響起：“我從來沒在乎過你的過去，我愛你，愛的就是那個敢愛敢恨的你，就是那個那天我親眼所見的你！你若不願意做官太太，那我就辭官，反正我做這個官也隻不過是為了完成父親的遺願，找到孟家慘案的元凶，現在任務完成了，我們也算是功成身退，對得起家人了。我們一起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居，你說好不好？”
這一番情真意切的話聽得夢娘心膽欲碎。如果能再早十年遇到他，那麽是不是所有的一切就都不同了呢？可是現在，縱然他是真心，她又如何能任自己這早就不再清白了的身體和名聲去玷汙了他呢？！狠心地掙脫出他的懷抱，冷了聲音道：“我早已不再相信情愛之說，隻求之後的歲月都能夠靜靜地陪在弟弟身邊就好。季大人如果沒有其他的事就請回吧！”
“你不答應我我是不會走的！”季銘軒暫且收斂了剛剛那副深情的樣子，頗有些無賴氣質的說道。夢娘為之氣結，這人到底怎麽回事啊？！怎麽就軟硬不吃呢！
“夢娘姐姐，碧落大哥是我的，你可不要和我爭哦！”姍姍似乎很有危機感似的地雙手張開攔在了碧落的身前，酷似母雞護著小雞一般，看得夢娘和季銘軒都是忍俊不禁，碧落一臉的黑線。
“季大人，我將姐姐交給你，你一定要保證她的安全，也要保證她日後的幸福。”碧落忽然開口，不是請求，卻似命令一般。
“你放心，我以性命起誓，保她的安樂幸福！”季銘軒如同宣誓一般正色看著碧落，兩個人心照不宣的達成了某種約定似的，碧落閉了眼再不說話，而季銘軒則微笑著直接將夢娘拉出了房外，決定不論用什麽樣的方式都要讓夢娘答應與自己雙宿雙飛。
屋內姍姍坐在床邊，為碧落削著果皮，一臉滿足幸福的笑容。
“我的傷已經沒有大礙了，你快點回家去吧，顧老大人也一定著急了。”碧落冷淡地對著姍姍說著。他不敢再讓她留在自己的身邊了，因為他知道繼續這樣下去他真的有可能喜歡上這個不顧一切地守在自己身邊，無條件沒有任何私心雜念的關心他照顧他的女子。但是他不能。他不能給他安定的生活，他甚至不能給他白頭到老的承諾，因為他連性命都不屬於自己。這樣的他根本就沒有資格對著這樣單純如水般的女子許下愛的諾言。
“我不回去。我要一直跟著你，直到你接受我為止。你一年不答應我我就跟你一年，十年不答應我我就跟你十年。”姍姍仍舊削著果皮，頭也不抬地淡淡說道，但是語氣裏的決絕卻是任誰都無法忽視的。
碧落語塞。他從來不知道這樣的情形該如何處理，或許……他該找個機會問問紅塵，那個大少爺外麵人稱多情公子，對於這樣的事情應該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吧！碧落暗暗沉思著……
當筱璿帶著李思遠和孟邵陽來到墨蘭軒時，正見一出極其熱鬧的戲碼——納蘭默被黃小青追的四處逃竄；夢娘被季銘軒的柔情攻勢羞得麵如紅霞，嬌羞不已；碧落被姍姍纏得恨不得拔劍殺人，對著這姑娘卻又說不出一句重話來。
筱璿看得是眉開眼笑。
“喂喂，小青你當初演的還真是逼真啊，害得我傷心了那麽久！”筱璿撅著嘴摟著夢娘的胳膊埋怨著黃小青。
“納蘭軒主說了，要是不把你們都騙了，又怎麽能讓外麵那些人罷手呢！反正你們早晚都會知道真相，也不在乎傷心那麽一下下啦！”黃小青滿不在乎似的揮了揮手，心滿意足地把玩著剛剛在納蘭默那裏強搶來的軟玉如意。
“算了算了，看在你們把夢娘照顧的這麽好的份上，就饒了你們倆了！”筱璿笑嘻嘻地很大方地說道。然後拉了夢娘一起商量著怎麽撮合姍姍和碧落才好，順便打算為季銘軒說說好話，成就一段美滿姻緣。
那邊姍姍和李思遠站在墨蘭軒小院裏的花樹下，兩人都是沉默無語。
“姍姍，祝你幸福。”最後，李思遠先開了口，卻隻是這一句話。絲毫沒有提及自己為了她承擔了多大的風險罪責。
“嗯，謝謝你。希望你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姍姍也沒有說別的，兩個人都心照不宣的沒有提及那樁婚事。既然都已經決定了過各自的生活，那麽過去的種種也就沒必要再提及了。
“對了，忘了告訴你一件事，你那個‘蔣公子’，其實是個……女子。”李思遠說完這句話，轉身就不見了蹤影。姍姍呆愣在原地，傻了眼……
最後，事實證明，即使是大家閨秀名門小姐，暴走時的威力是連混跡江湖已久的所謂俠女都是無力招架的，事情的結局是蔣女俠被姍姍小姐追打出了墨蘭軒，最後落荒而逃。
一個月後，當朝重臣顧老大人宣稱其孫女顧姍姍得了急症暴斃身亡。護國大將軍府表態願娶姍姍靈位進門，以全婚約，但是被顧家婉拒，言稱不能因為姍姍而誤了李家三將軍的未來婚事。此事自此傳為佳話。
半年之後，京城，大理寺少卿季大人成親。當日季府賓客滿堂，甚至連皇上都微服來為他們祝賀。據說這位新夫人是季家的世交之女，與季大人自幼指腹為婚。而婚禮當天，新夫人的弟弟攜紅顏知己到場，許多人都說那個姑娘像極了顧家小姐，但是為了照顧顧老大人的悲戚心情，沒有誰敢那麽不長眼色的宣之於口。
“裕哥哥，我們接下來去哪兒啊？”姍姍歡快地拉著碧落的手問道。
“不知道。”碧落冷然道，並不去看她。
可是姍姍毫不以為意，仍自興致勃勃：“你不可以這樣對我哦！當心我告訴姐姐你欺負我！”姍姍可是得了免死金牌一般，耀武揚威地樣子讓碧落忍不住微微抽動了下嘴角。
罷了罷了，既然趕不走她，那就隻有好好地保護好她，讓她能一直這樣快樂，一直這樣笑的像是小狐狸一樣……可愛。
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緩緩向前。
“我們去草原吧……我小的時候就一直想去的。”
“好啊好啊，隻要有裕哥哥在身邊，姍姍去哪兒都高興！”
“……”
“怎麽又不說話了啊？！好，你不說我說……”
（碧落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