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萋萋滿別情
元青站在場中,明媚而又自信。
我的腦袋一片空白。
或許,人生中總有那麼一個時刻,你不得不做出不屬於自己的選擇!如果元青奪得頭籌,那我們必定要分開,那是我此生最不願意的事。然而我又不願意他落選。在我心裡,他一直都是最優秀的那一個!
我茫茫然望著他,望著他堅定地邁向靶場,不過就短短數十步,我卻想要看盡他的一生。我嗅到了死亡的氣息。我很怕!
參見遴選的有數十人,場上不斷有人落選,有人失落,有人高呼……
元青獲得了一陣喝彩,他贏了!
我突然落淚了。
似乎是心有靈犀,元青望向我,做了個手勢示意我平靜。他以為我是喜極而泣。
站在寧遠王旁邊,墨綠衣衫的男子開口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元青!」元青望著那人,目光灼灼。
那男子皺眉道:「在王爺面前要稱屬下!你可知罪!」
「我……」元青有些無措。
「無妨。」寧遠王擺擺手,他的聲音也是冷冷的,彷彿從遠遠的山谷傳來。
男子點頭稱是。又轉向元青:「從今天起,你就是王爺的人,事事聽從召喚。但輕易不可現身,只能在暗處保護王爺。一可不可鬆懈,所有人膽敢傷害王爺,必要時可從暗處放箭。你可明白?」
「屬下明白!」十五歲的少年躬身而立。這個說過要保護我的少年,我的弟弟,一瞬間,彷彿參透了別離的真諦。
「元青!」我從隊伍中走出。成灝身邊的男子本能地將手放在挎刀上。
我望著弟弟,他額上有細細的汗珠,我抬手幫他擦掉。
他已經高出我許多了呢。他望著我,眼睛里有不舍和歉疚。
我笑了笑,朝他道:「爹娘會為你驕傲!」
說完,我轉身,寧遠王成灝就在我的前方,只要向前跨幾個台階,我就可以站在他的面前。此時,我看到他,他的眼睛正在正午陽光下發出盈盈的深紫色的光芒。令我微不可聞地打了個寒噤。
我錯開他的眼神,不顧王管事示意我退下的手勢,鼓足了平生所有的勇氣,大聲道:「王爺,如果您只是想讓我弟弟做個暗衛,那麼他可能志不在此。他不但能百發百中,騎術也是一流,如果您考一考他的兵法,他必定也不會讓您失望!」
「你是說,他是個將才?」成灝的語氣里似乎有一絲嘲弄。
我心裡一頓,仍然硬著頭皮應道:「沒錯!」
成灝淡淡地望向我,過了很久,我感受到了身旁元青的不安。
不等他說話,成灝突然開口:「但是,我只需要暗衛。」他的聲音無比清晰。
墨綠衣衫的男子開口:「元青,你還有個姐姐,既然你有牽挂,那麼應該不適合做暗衛。要麼,你要和姐姐約定,以後只有在休沐期間才可相見。但你也該知道,暗衛的休沐期只能由王爺來定。」
元青有些急了,我看到他望向我的眼神里,有歉疚但更多的是渴求。
或許,是時候分別了。
這世上沒有誰會與你相依一生。即使是骨肉至親。
況且,這是他那麼想做的事。
寧遠王給了元青一天的時間。第二日,會有人來交接他的任務。
「憑什麼,扶蘭苑又不是他的,憑什麼決定別人的命運?」在院子里的槐樹下,我氣急。
槐樹簌簌地落著槐絮,毫無仇怨的樣子。
「姐,扶蘭苑就是他的。一直都是他的。」元青道。
我愣住了。這倒是我沒想到的,我從來不知道,扶蘭苑還有主人!我以為,我們是屬於自己的,是自由的。難怪,扶蘭苑事事安排的如此細緻,這不是州府能做到的。
原來,是寧遠王!原來,我們只是他豢養的奴,隨時以備不時之需。
我們無父無母,便無牽挂,所以能更好地受制於他。呵,真是好算計!
元青告訴我,成灝從十四歲起,就開始出征打仗,他長年駐紮北關,驍勇善戰,又是用兵奇才,很得國主賞識,十七歲就封了寧遠王,封轄寧遠,那是離王城最近的州,這無疑將京都護衛的責任也交給了他。但花無百日紅,在他二十歲那年,打了勝仗回來,歸國的途中卻被詐降的敵軍偷襲,三萬將士無一生還,而他,也在那場戰事中失掉了雙腿。從此再難上陣殺敵。
奇怪的是,國主不但沒有怪他,反而仍讓他掌握兵權。有傳言說是那次戰事中出了姦細,自古為了王權,兄弟鬩牆本就不罕見。但三年來卻始終沒能查出。從此也就不了了之。
王權更迭,爾虞我詐。原本以為我們在這荒野之地,會離這些很遠,沒想到,從一開始,我們就要註定成為幫凶!
「那麼元青,你想好了?」
「姐,寧遠王年少有為,當時先生跟我們講他的故事時我就對他心嚮往之,現在雖然斷了雙腿,但是你看,他仍未改當時意氣,目光清明,殺伐果斷,姐姐,我確定他就是我要找的明主!」面前的少年越說越激動,燭火中,他漲紅了臉,彷彿是看到了很遠的未來,眉目之間儘是未酬的壯志!
他說的,我又何嘗不知呢?黎囯國主年邁,膝下六子,大王子早年不顧國主反對,娶了鄰國的公主為妻,在這時時提防他國吞併的時代,這無疑是引狼入室。
大王子成親后也便無意於皇位,與妻兒隱居在滁州,封了個閑散的南山王。
三王子和四王子年齡相仿,喜歡賦詩頌詞,天天沉浸在美人堆里,對國家無功無過,也並未封王。
倒是二王子和五王子頗工於心計,但於戰事卻無經驗。
如此想來,這寧遠王成灝,倒真的是個明主。
「只是,姐姐,我不能保護你了,你在這裡要好好的,待我回來接你!」元青面色有愧。
我含著笑道:「你放心去吧,今日你拔得頭籌,姐姐因你而榮。這些年,我也學了些本事,你不必擔心。」
元青抿著唇,重重地點著頭。
我望著元青,心裡是說不出來的滋味。沒錯,他是我的弟弟。今天,他要去選擇自己的人生。
我對他笑著,緊緊握著他的手,少年明媚的臉上也充滿不舍:「元青,你要平安。」
回到房裡,我再也忍不住,蒙著臉蹲在地上無聲地痛哭。爹、娘,我和元青要分開了,自此在這亂世,我們只能各自為生了……
夜很靜。槐花落下打在窗棱上,沙沙作響。同屋的兩個女孩子已經睡熟了,發出輕輕的均勻的鼾聲。不想吵醒她們,我脫了鞋子,只穿著襪子踩在四月里尚有些冰涼的地上,悄悄地收拾了幾件衣物。
一夜無眠。
第二日,天還沒亮,元青就背了簡單的行囊來跟我道別。我站在門口的槐樹下,望著一身黑色勁裝的他,漸行漸遠。他在天邊的第一縷微光里向我揮手。我望著他騎馬跟著來人走遠,想起八年前,我也是這樣看著穆子蕭在餘暉里漸漸消失。與元青的這一次分別,再見面已經是三年後。
「錦瑟。」是郁姐姐。
我趕快逼回了快要流出的眼淚。轉身對她笑,天知道我笑得有多勉強。
「錦瑟,你也要走了嗎?」郁姐姐面色平靜,她幽黑的眸子深深的望著我,似乎能看穿一切。
原來是瞞不過她的。
郁姐姐抬眸,望向漸漸升起的朝陽:「我們每個人都想要尋求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有人心懷天下,有人注重感情,有人只貪一時榮華,有人為大家舍小家,有人為了所愛甘願自己凄苦一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和固執,我們都沒有錯,」
郁姐姐轉過身來看著我,髮絲飛揚,「錦瑟,你知道你要追尋的是什麼嗎?」像風拂過耳邊,她的聲音很輕很輕。
我的眼前閃過八年前那雙璀璨的眼睛,他笑著,把一塊溫潤的墨玉塞到我手裡。他說過他不會忘了我。
我看著郁姐姐,堅定地點點頭。那塊墨玉,此刻就在我的手裡。
郁姐姐唇角微微揚起,抬手拂開我耳邊的碎發:「我曾經也向你一樣……」她微微有些失神,眼眸里似乎藏著看不見的過往,「不過,但願你和我不一樣……」
太陽將它所有的光芒都毫不吝嗇地灑向萬物,世界暖起來了。
就是在這樣的清晨,在我的弟弟元青選擇了去追尋自己的道路之後,我也背上了簡單的行囊,帶著一把弓箭,騎上了一匹紅色小馬,離開了我生活了八年的扶蘭苑。
郁姐姐、王管事和夥伴們都來送我。王管事像八年前來接我進扶蘭苑一樣,牽著我的手,送我出門,夥伴們你一句我一句地叮囑著我,郁姐姐還是那樣靜靜地望著我,含著希冀與憂傷……我回頭朝他們揮手,然後義無反顧地上馬離去。
王管事告訴我,穆子蕭現在京都,現在的他,已經是兵部侍郎。
我穿過門前青青的高草,槐絮漫天飄飛。
前路是莽莽群山,山那邊就是寧遠州。
我胯下的小紅馬,普通又瘦弱,它能穿越群山,陪我走過寧遠,到達京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