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明爭暗奪難將息
我獃獃地望著郁姐姐。
這個美麗的、安靜的女子,這個照顧我長大的女子,我竟從來沒有了解過她,也從未曾想過要去了解她。
我的心裡此時滿是歉疚。
第二年,郁姐姐決定離開扶蘭苑,當她收拾停當,準備出門時卻見一個黑衣男子站在門前槐花樹下。那時扶蘭苑才建起沒多久,槐樹還未長大。
「那人告訴我,他現在為一個位高權重之人辦事。辦得好就會衣錦榮歸,辦的不好,就會人頭落地。」
郁姐姐一時情急,便問那人,該如何是好。
那黑衣人道:「你乖乖待在扶蘭苑,將你知道的關於寧遠王的一切信息稟報給我。」
郁姐姐想著如此定能保住心上人的命,就應了。
她望著我:「錦瑟,那次寧遠王選中元青,之後你離開,也是我報給那人。」
「錦瑟,我對不住你,此刻郁蘭就在你面前,要殺要剮,我自不會有怨言。」
我的郁姐姐。這麼多年,我只知你睿智淡泊、從容優雅,我居然不知,你承受著如此大的悲苦!
「郁姐姐,從前總是你保護我,現在,換錦瑟保護你!」我一字一頓道。
郁姐姐淚如雨下。俯身就要拜我,被我一把托住。
我轉身朝著成灝福了一福:「謝王爺!」
成灝看著我:「你何時與我如此生分?」
「王爺不計前嫌,將郁姐姐接到府里,不就是因為怕此次他們刺殺失敗,因此遷怒郁姐姐么?」
成灝笑道:「你的想法也有意思,不過我更多的是,想將一切不安全的人放在身邊,如此才能隨時把控。」說這話時,他特意上下打量了我幾眼。
我假裝不懂他話中深意。
「那王爺,何不再做個順水人情,讓郁姐姐和我同住?」
成灝凝眉,暗自沉思。
「錦瑟,不用,是我自己要住在臨岸軒。我做了這麼多事,只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郁姐姐拉著我的手道。
我想起之前在穆府,我也是這樣逃避自己的不堪。便點頭同意了。
郁姐姐又對著成灝拜下:「只希望寧遠王憐惜,幫我查詢他的下落。」
「你可記得當時找你那黑衣人的長相?
「他當時以面紗遮面,我看不見,因此不知長相。只是——我依稀記得,那人給我看頭繩時,他的左手手紋似是斷掌。」
成灝凝眉思索一陣:「這特徵太模糊,無人會去特意留意他人掌心紋路。」
見郁姐姐一陣失落。
我忙示意成灝。
成灝啜了口茶方道:「你那心上人叫何姓名?」
「長生。」郁姐姐臉色微微泛紅。
成灝點頭:「本王自會儘力助你查找便是。」
郁姐姐又俯身拜了一拜,方起身隨清河離去。偌大一個寧遠王府,因為僕役稀少,成灝又不喜太多隨從,一應貼身事宜竟都由清河一人代辦。
堂堂一個正遠大將軍,居然淪落至此。
或許是因為覺得成灝有意欺瞞,我今日看他諸事都不順眼。
「你這麼容易就原諒了她?」成灝問我。
我斜斜望向他:「郁姐姐從小照顧我,她心中有愛才做下此事,我又如何能怪她?」我語含怨懟。
靜默了半晌,成灝緩緩道:「她那心上人,有八成已經死了。」
我只覺心在沉沉下墜。半晌才開口問道:「王爺為何如此斷定?」
「十四歲分別,至今已經十二年,她無那人分毫消息,只靠黑衣人傳信,這還不明白么?」
見我凝眉不答。成灝又道:「錦瑟,你不是不知,王權爭奪,往往是以他人之命相爭。」
是啊,我又怎會不知?
或許,長生,就是來殺我們的那些有梅花印記的死士之一;也或許,早在此之前,他就已然命喪黃泉……
我心裡苦澀難言,心裡可憐著郁姐姐,便欲轉身離去。
「如若,」成灝開口道,「如若我像她一樣欺瞞你,你待怎樣?」
他的語氣低沉下去,竟不似平日里霸道。他再次在我面前自稱為「我」。
我喉頭哽咽:「王爺……會費心思欺瞞我?我不過一個小小孤女,無權無勢,王爺利用完就可隨手棄了。我的喜怒,對王爺來說,重要嗎?」
敢對著他如此說話,我還是第一次。只是,若我的感覺是對的,他一面假扮夜幽王護著我,讓我以為他真的心悅我;另一面,又窮盡一切辦法讓我疏遠他,讓我覺得他們不是同一人。
如此,他又把我當成什麼!
語畢,我快步離開書房,沒有回頭,所以,我未曾看到他眼裡微微的受傷。
還未走幾步,便聽見下人來報,灤王到了,要見錦瑟姑娘。
成灝的聲音冷冷傳來:「不見!」
「請灤王在前廳等候,我片刻就來。」我高聲對著那下人道。
那人本就在書房外,他悄悄抬眼向成灝請示,也不知成灝做了什麼動作,他又回頭向我一躬身,便跑向前廳去了。
我緩緩向前廳走去。哼,成灤,他還敢來!
賣國通敵,延誤軍機,無論哪一條,都能讓他死不足惜。
如此恨恨地想著,已快到了前廳。
透過兩座石山縫隙,我看到他正站在前廳外的石階上,朝我招手。我將自己隱在石山後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調整好心情,方舉步前行。
成灤今日一身月白長袍,他雖已快到耳順之年,然而遠遠望去,也著實俊雅。難怪京都閨中女子都贊他:澄如天上月。據說當年,國師的女兒柳夢葉要死要活地非他不嫁。
不過,若是她們知道他背地裡做的齷齪事,不知會作何感想。
如此一面想著,一面淡淡笑著,已至他跟前。
成灤見了我,竟像是相熟已久,也不寒暄,直接過來拉我的衣袖。
我不動聲色地躲了躲。快步走進廳里,笑道:「灤王久等了,快請坐罷。」
成灤也笑著進來,一甩衣擺,便坐在了我身旁的椅子上。
我內心厭惡,便起身倒了杯茶,:「讓灤王久等,錦瑟以茶代酒,先自罰一杯。」
說完將那杯茶一飲而盡。
可惜成灝怕喝酒誤事,他的府里從沒有酒,否則,我還真的想一醉方休。
成灤笑笑,接過我喝過的杯子,自己也倒了一杯,也一仰頭喝了。
「錦瑟,今日來,我要告知你一個好消息……」
「灤王今日倒是好興緻,到我這府里來喝茶!」成灝的聲音自門口傳來。想必是看見成灤就著我的茶杯喝茶,語氣里暗含諷刺。
成灤話說到一半,見是成灝,立即一甩衣袖,負手立著:「六弟怎的來了?」語氣倨傲異常。
成灝冷冷笑道:「本王的府邸,本王愛去哪自是由著本王,灤王,是不是有些喧賓奪主了?」
他兄弟二人針鋒相對,我早就聽得厭了。
於是坐在一旁默默地喝茶。
以前我總是會幫著成灝擠兌成灤,只是現在,我誰也不想幫。
此時在我心裡,成灤賣國自是可惡,但成灝有意欺瞞,卻是讓我心裡發堵。
不管他是不是夜幽王,他的欲言又止,他的忽冷忽熱,都讓我無法面對。
「國主到!」一個尖利男聲傳來。
前廳立刻安靜下來。我與成灝面面相覷,國主此時來是為何?
轉頭卻見成灤笑著對我眨眨眼睛。
出得前廳,卻見華蓋靡靡,旌旗飄飄。宮人環佩叮噹,侍衛刀劍噇噇。
一眾華衣彩服的宮人魚貫而入,好不氣派。
一個雄渾男聲自門口傳來:「灝兒,父王來看你啦!」
成世南一身華貴紫色,出現在門口,背後兩個妙齡宮女打著搖扇,緊緊跟著。宮女後面是兩個帶刀侍衛,各個橫眉怒目。
在場之人除了成灝因坐在輪椅上,只拱手為禮,其他人無不下拜。
成世南揮揮手,便有宮人抬了幾口大箱子,放在院子里,每口大箱子都有紅綢作飾。
我從未見過這種陣仗,自是有些訝異,看看箱子,又看看成灝。
這場景,太像話本中說的大戶人家求親時送聘禮的場景。可是,聘禮是男子送給女子,何以現在成世南要贈與成灝?
我一臉詫異望向成灝,竟將之前的怨懟忘記了。
成灝也不看我,朝著成世南拱手道:「父王,這些賞賜,兒臣可是擔待不起。」
原來是賞賜!
我心裡暗鬆一口氣。
成世南哈哈笑著,看似心情極好:「哎,灝兒不必自謙,清河來宮裡回稟戰情時已經告知我,此次古月國舉全國之兵來我北境,你們未費一兵一卒,便使他們退兵,還不當賞嗎?哈哈哈!」
原來是這樣。
有賞有罰,既然成灝退兵有賞,那麼——
我不動聲色地望了望左手邊的成灤——他必定,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
「謝父王,這是三軍將士功勞,兒臣身在京都,實在慚愧。」成灝道。
「哎,父王說你應得就應得。你看,這五口箱子里,有的是金銀珠寶,都是各國進貢來的好東西,你也好好布置布置你這寧遠王府啊!」
成世南又將目光轉向成灤:「灤兒啊,你要向灝兒多學習,多用些心!」
成灤面色如常,忙點頭稱是。
成世南居然絲毫不提成灤勾結古月國一事!
「父王,那,孩兒請求您的事——」成灤道。
他還有顏面求賞?
成世南點點頭道:「灝兒啊,聽說你身邊這錦瑟,堪比女中諸葛,我想——」他抬頭看了看我,便不再往下說了。
「不行!」成灝突然冷冷道。
我看著這父子二人,全然不知接下來要發生什麼。
「父王也知道,要你割愛很難,只是你二哥也想在邊關向你一樣立下戰功,你就讓錦瑟跟了他。只是做他的隨身侍從,順便教教他兵法箭術什麼的。你放心,他絕對不敢動錦瑟一根汗毛!」
我內心一震,原來,成世南此次來,竟是為了這事!
而這就是成灤跟我說的,所謂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