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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何以平胸臆

  到玉清苑門口時,一彎新月已掛在如水天空。

  玉清苑的朱紅大門,此時仍大大敞開著,可以看到院內一頂石屏,上刻一副栩栩如生的雙龍戲珠圖。

  與寧遠王府門前的冷清不同,玉清苑門前花紅柳綠,雜役們進進出出,兀自忙碌著。

  高高的門廊上兩個大紅燈籠,分外顯眼。

  「讓讓讓讓,爺們正忙著,別擋著路!」一個尚且稚嫩的男聲從背後傳來。

  原是我這大包袱,擋住了一個小廝。

  我稍稍往一旁讓了一讓,看那小廝,朱紅短衣,黃色腰帶,正搬了一大盆花佇在我的右側。

  「看什麼看,窮酸貨!」那小廝言語污穢,罵罵咧咧地就要進去。

  我微微牽了牽嘴角。

  「啪!」 一記馬鞭抽在了那小廝屁股上。

  小廝吃痛,急急放下花盆,捂著屁股轉過身,橫眉怒目望著我。

  見他張嘴又要開罵,我再次一揮鞭,「啪」,這次馬鞭抽在他的手上,他跳將起來,忙搓著被打痛的手,再不敢還嘴,只狠狠瞪著我。

  我將馬鞭斜斜扛在肩上,歪頭笑看他。

  周圍的雜役見狀,紛紛從我二人身邊繞道而走。

  只一個年老的雜役過來,對著我道:「姑娘,你是外地來的吧,若要投宿,往北再走二十里就有客棧,我們苑裡明日要迎貴客,此刻都忙著,言語處有得罪的地方,還請擔待些。」

  說著忙給那小廝使眼色,示意他快些走。

  那小廝本來不服,但一看我手上馬鞭,便也重又端起花盆嘟嘟囔囔地去了。

  我那兩鞭只意在讓他吃痛,並未真的傷他,所以,他幾乎是飛奔著跑走了。

  我今日穿著上次去見小九他們的那身衣袍,這穿著在小九看來就是錦衣華服,但是在這灤王府,即使只是個別苑,也顯得極為寒酸。

  加之我又背著一個碩大包袱,被誤會是投宿不成反而藉機傷人的惡女,也是難免的。

  於是,我從腰間拿出那枚玉佩,那是上好的羊脂玉,手感溫潤,玉佩一側有一個蠅頭小字:灤。

  這雜役一見,臉色大變,手指著我:「你、你……姑、姑娘稍等!」

  語畢,便連滾帶爬地跑入了府里。

  我有些納悶,這灤王的玉佩,有這麼大威力?還是,真正駭人的,是灤王本身。

  只片刻功夫,只見府內急惶惶地跑出著深色家丁服的兩人, 行至我跟前,立刻長拜下去。

  「錦瑟姑娘恕罪,王爺說過您明日才來,故而我們未曾迎接,還請您莫要責怪!」

  看那二人惶恐之相,我著實有些訝異。

  我不過是提前來了一晚,他們如此緊張作甚?我內心反而有些不安了,急忙讓他們起來。

  早有一人牽過我的馬,又有一人來接我的包袱。

  此時,一個侍衛打扮的人已騎著快馬,去城裡稟報灤王了。

  我未曾想過,在灤王的玉清苑,我竟會有如此高的待遇。

  或許,我是在寧遠王府被冷落慣了罷。

  二人帶我進了玉清苑,我這才算實實在在地震驚了一把。

  繞過石屏,竟是一方大水池,水池邊各色花朵爭奇鬥豔,與池上曲廊相映成趣。

  腳下一忽兒是各色碎石,一忽兒是白玉石板鋪就的小路。

  走過一個翠竹掩映的月洞門,眼前豁然開朗。

  月洞門兩邊連接著朱紅的長廊,長廊旁種滿了各色竹子,給長廊形成了道天然屏障,兩道長廊交界處,有一棟朱紅樓閣,樓閣下的院子里,有石桌石凳數個,旁邊一架鞦韆,正在月夜清風中悠悠地來回蕩著。

  「錦瑟姑娘到了!」那二人對著樓上高聲喊道。

  話音未落,便從樓上下來一排婢女,一色的粉色衣衫,白色束腰。

  我不禁呆了。

  我何時見過這種場面!

  到了跟前,她們一起對著我盈盈下拜,為首的婢女柔聲道:「姑娘,樓上已幫您打點好了,您可以安歇了。」

  我疑惑地望著,灤王,請我來他的府里,到底是何意?

  那婢女見我不動,忙道:「這毓芳閣是王爺吩咐,專程給姑娘收拾下的,姑娘若是不滿意,直接吩咐婢子便是。」

  見她說的誠懇,我才舉步,隨她一起上了樓。

  進得門來,一陣清淡的花香撲鼻而來,原是房裡用了熏香。

  房間迎門處是一張書案,筆墨紙硯放置其上,一旁剛剛插好的花,正散發淡淡幽香。

  書案右邊,白色和綠色的紗幔隔開了卧具,裡面一張楠木雕花大床,圍著金絲淡青紗幔,著實華貴無雙。

  床榻靠窗一邊是一面梳妝鏡,上面各種胭脂水粉,眼花繚亂。

  此時已近深夜,這房內仍燭火通明。

  這裡寧遠王府相比,實在是華貴太多。

  屏退了丫鬟們,我方安靜坐在案几旁,將那大包袱一層一層地解開。

  成灝也不知花了多少工夫,居然將驚雲弓包了十幾層,每一層都是綁的密密匝匝,直花了一刻鐘,驚雲弓方完全出現在我面前。

  我輕輕撫著弓身,看著上面精細雕刻的流雲,心思流轉。

  半晌,我重又拾起幾片布帛,將弓細細包好。

  我將它壓在了被子下面。

  成灤,他手上沾著我父母村人的鮮血,背負著無數將士的安危,甚至,華年、郁姐姐、長生的死,都與他有關。他沒有任何資格,讓我使用驚雲弓去護他!

  在這淡香悠悠的房間里,我內心的憤恨,如火一般升騰。

  滅了燭火,我在竹聲沙沙中睡去。

  突地,我被一陣喧鬧驚醒,原來天光已經大亮。

  躺在床上細聽,原是有人在打罵僕役。

  只聽一聲驚天動地的哀嚎,一個粗獷的聲音仍在一旁罵著。

  驀地,我的臉上變了顏色。從床上驚坐起來,拉開房門直衝樓下而去。

  月洞門外,正跪著一個小廝,他滿臉是血,正嗚嗚地哭著,嘴裡含混不清地說著什麼。

  朱紅短衣,黃色腰帶,正是昨日辱罵我,而被我鞭打的那位。

  一個粗壯大漢本正自罵他,見我出來,忙行了一禮。

  「姑娘,這小子昨日衝撞您,王爺已命我割去他的舌頭,現特帶他來向您請罪。」

  說完,從手裡甩出一樣紅色東西,那東西落在我的腳邊,跳了兩跳,便不再動彈——正是被割掉的半截舌頭。

  我胃裡一陣乾嘔。驚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小廝嗚嗚地叫著,我不由得望向他,他張著的嘴巴里正汩汩地冒出鮮血,剩下的那半截舌頭仍兀自上下蠕動著。

  臉上涕泗橫流。

  我立刻別過臉去。

  對那大漢喊道:「去幫他止血!」

  那大漢領命,揪著小廝去了。

  「嘔——」我再也忍不住,張口吐了出來。

  我重又上了樓,坐在鏡子前,望著鏡內那個臉色蒼白的女子。

  錦瑟,從今日起,抗爭才剛剛開始……

  篤篤篤,房裡進來了幾個人,是兩個婢女,其中一個就是昨夜在樓閣下為首的女子。

  她含笑向我行禮:「婢子翠菡,來伺候姑娘梳洗。」

  她又指了指身後年歲稍小的婢女:「紅玉,快見過姑娘。」

  叫紅玉的女孩子,期期艾艾走到跟前,向我行了個禮。

  翠菡忙道:「姑娘莫怪,紅玉剛進府不久,還不熟悉,婢子會慢慢調教她的。」

  我微微點了點頭。

  便任由她們在我頭上動作。

  從銅鏡里,我看到紅玉一直在打量著我,目光閃爍而又複雜。

  「灤王可是到了?」我輕聲問道。既然他能處罰那小廝,想必此刻已經在這玉清苑了。

  「灤王昨夜就已經到了,見姑娘睡了,就未上來打擾,」翠菡笑道,「王爺可真是護著姑娘呢,一聽說阿黑衝撞了姑娘,立刻就讓人拔了他舌頭……」

  聽到這裡,我胃裡又是一陣難受。

  翠菡估摸著是看出我面色有異,還當我是怪罪那阿黑,便道:「也怪阿黑自己,平日里囂張慣了,這次栽在姑娘手上,也是他活該!」

  「噝——」我倒抽一口冷氣,原是紅玉梳頭時扯痛了我。

  我皺眉看她。

  翠菡忙拉她跪下:「姑娘恕罪,姑娘寬恕,紅玉不是故意的。」

  翠菡倒是個好心的。

  我轉過頭,對著紅玉看了半晌,方道:「你看似昨夜沒睡好?」

  紅玉只垂著頭不語,也不看我。

  我卻看到她雙手緊緊握著,似是壓抑著什麼情緒。

  心下已是瞭然,便揮了揮手:「你下去休息吧,這裡留翠菡一人便可,今晚亥時我入睡時你再來伺候。」

  紅玉點點頭,又朝我拜了一拜,方起身離去。

  我望著她,一直到她走出房門,才轉過身。

  「你說她進府不久,她是何時進的府?」我問翠菡。

  翠菡毫不猶豫便答:「她是五月二十三進的府,到今日有十五天了。」

  「你怎會記得如此清楚?」

  「怎會不清楚,五月二十三是王爺母親箐嬪的壽辰,那日莫管家和阿黑出門採買,就帶回來這麼一個小姑娘,說來也怪,這姑娘自來后,不跟別人講話,只跟阿黑親近,約莫是受了什麼驚嚇。」翠菡絮絮地說著。

  我靜靜聽著,心下已有了計較。

  又問了些翠菡關於玉清苑的事。

  聽到樓下有婢女喊道:「王爺請錦瑟姑娘去儲香閣用飯。」

  透過窗戶望出去,但見一頂小轎停在院內。心中不禁冷笑:這灤王,當真是看得起我。

  此時,翠菡也放下梳子道:「姑娘,好了。」

  銅鏡里的女子,鬢髮如雲,眉如遠山。

  我對著鏡淡然一笑,眼波流轉處,頓時眉眼生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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