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戛然而止
與甲板上熱烈的氣氛不同,艙內的戰鬥是屬於船醫庫伯一個人的。
此刻,庫伯正佇立在簡易的手術台旁,忙著對傷員急救。他的衣襟早已被汗水浸透,臉上也不複此前的輕佻。
這場戰鬥的血腥程度,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也遠遠超出了諾頓的預期。
作為庫伯的臨時助手,眼前白花花、血淋淋的場麵,諾頓並沒有去多看。
畢竟,兩個月前,他還隻是個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普通人。能像現在這樣冷靜地遞出各種醫療用具,他已經覺得相當不可思議了。
不多時,庫伯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將滿是血汙的止血鉗放入托盤。
“把“那個”給我。”庫伯的聲音異常幹澀。
諾頓聞言,視線轉向傷員腹部那條觸目驚心的傷口,眼裏閃過一絲猶豫。
開戰至今,兩人已經搭檔了大半個小時,對於庫伯所說的“那個”是什麽,諾頓自然心知肚明。
但正因為知道,才無法不遲疑。
庫伯清理著剛剛用過的醫療工具,冷聲道:“小腸和左腎破裂,腹腔大麵積出血,撐不了多久了。”
在這個陰暗狹小、飄搖不定的船艙裏,庫伯能做的其實並不多。肢體上的外傷還能嚐試著止血,可一旦傷及內髒,就無異於被判處了死刑。
聞言,諾頓一聲不吭,轉身取出一支針筒,遞向了庫伯。而庫伯接過後,不帶一絲猶豫,立即用近乎粗暴的手法完成了靜推。
“再備一針。”庫伯將注射一空的針筒放入托盤,而後便頭也不回地向下一個傷員走去。
藥劑生效得很快,不一會兒,傷員便停止了掙紮。
諾頓默默注視著這一切,看著對方眼裏的神采逐漸消散,突然間,一股巨大的無力感湧上了心頭。
事實上,早在他看到“深海恐懼號”的第一眼,這股無力感便在心中滋生了。
可他還是沒有料到,戰局會傾覆得如此徹底!
開戰不過半個小時,“火蜥蜴號”四十七名船員,就被抬下來了九個。其中,經過庫伯的救治,能勉強保住性命的,不過寥寥三人。
所以,時至今日,諾頓也記不清,自己這是第多少次遞出針筒,又是第多少次眼睜睜看著傷員死亡了。
哢、哢——
諾頓將拳頭捏得幾欲變形,而他掌中的針筒,更是寸寸斷裂,扭成了一灘不可名狀的鐵皮。
伸手撫閉死者的雙眼,再抬頭時,諾頓的眼神已是截然不同了——
銳利、堅決、鋒芒畢露,瞳孔中仿若燃燒著無明業火。
“天氣有變,我需要到甲板上確認一下。”諾頓的聲音十分平靜,與他灼熱的目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去吧。”
庫伯出神地看托盤中針筒的殘骸,喃喃道,“還剩一個傷員,我一個人就夠了……”
“嗯。”諾頓點點頭,轉身向艙門走去,在攀上甲板之前,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抱歉,庫伯老爺子,把你的針筒弄壞了。如果還需要的話,包裏有一支備用的。”
諾頓知道,局勢發展成這樣,並不是任何人的過錯。
畢竟,這片大海,本就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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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有變,這話並不假。
下船艙之前,諾頓便一直在觀察西北方向那朵不安分的雲團。
隻是雲團運動的跡象並不明顯,再加之航線臨近無風帶,這讓諾頓一直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
但現在,看到雲團有了明顯的下沉趨勢,諾頓幾乎就能篤定之前的想法了。
沒錯,這正是無風帶附近海域特有的氣象——低壓氣旋。
並且還是一團規模龐大,有機會成長為台風的低壓氣旋。
“從距離上看,氣旋暫時還侵襲不到這裏。但由於中心的低壓,大量的空氣必定會湧向西北方向。”分析到這裏,諾頓的眼神明亮了起來。
是的,風向,就要改變了。
而與之一同到來的,還有“火蜥蜴號”最後的生機!
諾頓猛然回頭,目光掃向激戰正酣的右舷,眨眼間便找到了阿德裏安鬆挺拔的身影。
“必須要把這個消息及時告訴船長。”想到這裏,諾頓立即邁開腳步,向自己的房間飛奔而去。
那裏有完備的測繪工具,隻有借助它們,諾頓才能測算出較為準確的時間、風向和風速。
狂風在耳旁呼嘯,與房間的距離也越來越近。可直到這時,諾頓依舊沒有意識到問題所在——
二十多號人集中在右舷,而且全部背對著他。人影綽綽之下,他憑什麽能如此輕易地找到阿德裏安鬆?
沒錯,諾頓剛才匆忙的掃視,忽視了一個至關重要的信息——
此刻的甲板,就隻剩他和阿德裏安鬆兩個人還孤零零地站著了,其他人則整齊劃一地匍匐在地。
所有人都知道,“火蜥蜴號”即將迎來的,是開戰以來最為慘烈的一輪炮擊。
除了諾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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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濃白的煙柱噴湧而出,震天的巨響欲穿耳膜。
而後,捆裝的彈丸在半空中解體、分散,化為狂風驟雨,向著“火蜥蜴號”籠罩而來。
哢哢哢——
木頭破裂聲在船首密集響起,飛揚的木屑直上雲霄。僅一發炮彈,便將“火蜥蜴號”的半個甲板翻犁了一遍。
“葡萄彈!!”
直到這時,諾頓才終於意識到,擺在他麵前的,是怎樣一個九死一生的局麵。
轟——
轟——
第二聲、第三聲炮鳴接連響起,炮彈彌散的落點也由遠及近,向著諾頓步步緊逼。
咻——
炮彈揚起的勁風從耳畔掠過,傳來一絲頭發燒焦的氣味。
“該死,怎麽會在這個時候?”諾頓的意識在無聲地咆哮。
此刻,第四門大炮引線上的火星,距離炮膛隻有一步之遙。
而炮口,正筆直地對著諾頓一動不動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