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個賭注
不過我最終還是沒有再得寸進尺,安安穩穩地把小手再次滑落到他的袖擺上,眯著眼盯著身後莫華氣歪了的鼻子,心裏一陣暗爽。
最重要的是,司齊那一副小無辜樣,著實讓我受用極了。本是他出錢出力“包養”我,可現在看來我倒像是泡足了良家小姐的風流大少。
很多年以後,司齊告訴我,當時他實在想不通,這小姑娘看起來文文靜靜秀秀氣氣的,大晚上的翻牆也就算了,怎麽還長了一顆如狼似虎般的心呢?
事實證明,我的“狼虎”心確實喂不飽,並且十分英勇地吃了他……嗯,吃了他的豆腐。
還有他的花枝丸子、金絲蜜棗、桂花糕。
他說對了,我是真的喂不飽。
在我又解決了一塊兒桂花糕後,雪蓮公子終於忍不住開口發話了,他一手戳了戳我的肩頭,在我疑惑回頭時他突然瞪大了一雙眼睛:
“姑娘,你還沒飽嗎?”
那語氣,疑惑、關懷,且無辜。
我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還以為他心疼銀子讓我少吃點兒,於是特別豪邁地拍了拍胸脯,粗著嗓子哈哈一笑:“放心吧,我不會把你家給吃窮的!”
雪蓮嘴角微微一抽,順勢咧了咧嘴,好氣又好笑地望著我,小嘴像抹了油似的:“你吃不窮我家不是因為你吃得少,是因為小爺我家底殷實。”
一聽這話,我不樂意了——我覺得我吃得也不多呀,不就是一個普通女子的飯後小點心的量嗎?他幹嘛這麽小氣啊。
他越小氣,我就越要吃吃吃,他越心疼銀子,我就越要花給他看。
所以我爹常罵我,說我這是犯賤。
見我這麽暴飲暴食絲毫不顧及小女兒顏麵,雪蓮也不再“憐惜”我了,十分粗暴地扯著我的袖子把我往前方拖去,我手裏丸子串上的醬汁就如此蜿蜒了一地。
紅黑色的醬汁灑在地上,讓人看得瘮得慌。
我身後莫華的臉色也異常瘮人,冷冷地看著他主子拖著沒有儀態的我,竟也不知道憐憐香惜惜玉,活該他找不到媳婦兒隻能喜歡司齊這個男人。
說的司齊這個男人,在我扶著樹吐了個昏天黑地後,他竟也不知道過來憐憐香惜惜玉,真是活該被莫華這個冷麵羅刹喜歡。
有時候我經常會想,如果那天我沒有遇到司齊,我的生活會變成什麽樣子。
波瀾不驚?不痛不癢地同病太子過著溫水般不鹹不淡的日子,了了一生後在黃泉奈何橋頭哭喪著自己因皇命帶來的姻緣?
還是終於耐不住這麽冷冷清清的日子,同我的清涯哥哥破宮而出,自此鮮衣怒馬仗劍天涯?
我不知道,那天當我吃多了吐了一地後,躺在柔軟的草堆上時,我仍然很迷茫。
司齊在一旁架起了柴火堆,一星火花遇幹柴後頓時變成烈火,隔在我和他中間,映得他好看的側顏通紅。
如同天邊的浴血般晚霞,美好得令人心馳神往。
“怎麽,看呆了?”司齊坐直了身子,抱著臂,戲謔地盯著有些恍惚的我。
誠然。我不加掩飾地點點頭,他麵色一滯,似乎反應不過來我這種翻天覆地的態度。半晌後,他終於笑出聲來。
“我好看?”他笑得很得意,像一隻奸詐狡猾的老狐狸。
“好看。”
我還是點了點頭,司齊走過來在我身旁坐下,十分滿意地摸了摸我的發頂,滿麵春風。
“小姑娘,你很誠實啊。”
他很認真地說道,也不知道是在誇他還是在誇我,然而最後他又補上了一句,聽得我差點兒把白眼兒翻上天。
“經常有人誇我好看,我也覺得我自己挺好看的,這世上誠實的人可真多啊。”
他哈哈大笑,絲毫不介意我那個偉岸的白眼,末了,又笑眯眯地朝我道:“看吧看吧,不要把你那如狼似虎的小眼神兒藏著掖著了。嘖嘖,你是不是還沒見過像我這麽好看的人呐?”
“誰說的,清涯哥哥就比你好看!”我不服氣地打斷他,司齊立馬十分不悅地皺起了眉頭,像個被搶了糖果的小孩子似的,不高興地反問我:“胡說,他哪裏比我好看?”
“哪裏都比你好看!”一提到清涯,我就跟打了雞血似的,興奮地指手畫腳,“就是,就是……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他冷哼一聲,轉過頭去,似乎不願意再理我了。
我又在說瞎話了,我知道清涯哥哥不一定比雪蓮好看,但在我的心裏,再也沒有比我的清涯哥哥還要好看的人了。也或許是在麵對司齊時我突然爆膨的虛榮感,促使我搬出了清涯,看著麵前這人的一張別扭極了的小臉,我竟覺得格外痛快。
可轉瞬,我又想起了身在軍營裏的清涯哥哥,在我的記憶中,他總喜歡脫掉一身笨重的盔甲,隻穿著裏麵素色的衣衫,在遠處含笑靜靜地望著我,待我走近一些時,他突然伸出手,溫柔又細膩地為我梳理好微微有些淩亂的發。
他為我盤過各式各樣的發髻,我那一襲逶迤的青絲總能在他修長的手指下被梳成清涯又不失嫵媚的髻角,既彰顯了大家閨秀的風範,又不遺小家碧玉的俏皮。
隻是自我十六歲之後,他卻再未為我盤過一次發。他說,按照家鄉的習俗,十六歲後的姑娘家隻能由自家夫婿盤發,也就是說,誰為我盤了發,我就必須要嫁給誰。
清涯哥哥說出這句話時,好看的眼睛亮亮的,似是天上熠熠的星子,又宛若湖底細碎的白月光。
他很認真很認真地瞧著我,仿佛用盡了畢生力氣傾注成最動聽的情話,他說,小滿,等這場戰爭結束,我一歸來,就立馬為小滿梳一次發。
一梳梳到尾,二梳千山萬水,三梳白發齊眉。
自此相悅相惜,不白頭,便傾蓋。
我的清涯哥哥讓我等他,我也原以為我能夠等到他,可等來等去,卻等到了一紙荒唐至極的皇命。
隻因一盤棋,一個賭注,我要十裏紅妝,嫁入帝王家。
我的清涯哥哥為我梳了那麽多次發,那麽多次一梳梳到尾,到頭來我卻要和一個從未謀麵的男人,白發齊眉。
這個世界總是這樣,不問過程,隻問結果。所以於冷酷無情的定局下,平添了多少跋山涉水的傷心人。
那時我才發現,在這個世界上,原來有許多事情,我都無能為力。
我醒來的時候,驚訝地發現自己竟枕在司齊的大腿上,隔岸已朦朦朧朧點起了明滅恍惚的燈火,零零星星地搖曳在一泓碧波之上,流浪的氣息如波浪一般起起伏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