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風

  賈若正靠在門外。他雖然沒有進去,但一切都被他收盡了耳朵裏。


  他和亞索催馬趕了一路。但在午夜時分,這兩匹可憐的牲口就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了。


  接下來的路,全是他們用腿跑來的。


  剛到議事大廳,他就聯係了推事。那裝有符文大劍碎片的皮劍鞘也是他取來給亞索的。


  即便魔能傍身,但做完這一切後,賈若也是有些疲乏了。


  他看見推事走了進去,然後,亞索就走了出來。


  謝天謝地,可算趕上了。賈若仰起頭,舒了口氣。


  即便夜色很濃,星星也稀疏,但他還是看得見亞索的臉色。


  “我想,我們可以找個地方,繼續喝。”


  賈若建議到。


  亞索吸了吸鼻子。


  “好。”


  他的聲音像是吹進了山澗裏的風,有些嗚咽。


  在如此深夜還能開門的酒館,肯定是有些底氣的。


  畢竟,隻有美酒才能讓人流連忘返到現在。


  “還是楓溪嗎?”


  賈若問。


  “楓溪就好。楓溪,正好。”


  亞索說。


  於是,賈若拋給了店家三枚金幣,接過了兩壇子楓溪。


  兩人沒有在酒館裏喝,他們並肩走進了楓樹林裏。


  “要聽聽我的故事麽?”


  亞索扒開了酒壇上的塞子。


  賈若也舉起了自己的那壇:“我也有酒。”


  亞索長飲一口後,吐了口氣,說:“好吧,我給你講點人們不知道的事情吧。


  我有個哥哥,永恩。


  我們同母異父,那個本該是我父親的男人,拋下了我們————也是在一個秋天。


  但我的母親對我們一視同仁,我和永恩比一般的親兄弟還親。


  之後我們去了疾風道場,再之後就出了,這事兒。”


  亞索著重講了他的母親,他的哥哥。


  疾風道場的事,反而一帶而過。


  亞索又呷了一口。


  “命運,這就是命運。素馬長老說我天資過人,抓的住風。”


  一聲輕笑。


  “但我抓不住命運。”


  賈若接不上話,隻是一口又一口地喝著。


  亞索不說話了,他的酒還剩一半,故事也還剩一半。


  這一半是賈若陪他走完的。


  賈若決定說些別的。


  “在我的故鄉,有種說法。


  酒喝到一半正好,酒還在,人還在,明天的日子也還在。可以多想想未來,亞索。”


  他扭頭朝向亞索。


  “要不指點我一二吧,不管是劍還是風,你用的都很精湛。”


  亞索停了下來。


  “我看得出,你很有天分,起碼不亞於我。


  而且,你的師父也一定是一位大師,他教的很好。”


  亞索攤開一隻手。


  “你剩下的,就是這個。”


  賈若望了過去。


  掌心中空無一物,他隻看見了一隻骨節粗大,遍布劍繭和傷痕的手。


  這才是一位劍豪的手。


  “控製力來自長久的練習,這是你唯一需要的。”


  賈若點點頭,這話他很認同。


  不過,同為風屬性的劍士,說不饞疾風劍法,他自己都不信。


  “教我一招就好了,就一招。”


  他央求著亞索。


  “好吧,你想學哪一招?”


  亞索給了個痛快的回答。風的孩子不拖遝,拖遝起來,就不是風了。


  “我想學風牆。”


  亞索靠在樹幹上,看著賈若在林子裏推出來一道又一道的風牆。


  風牆不是疾風劍法中最難懂晦澀的,但也不簡單。


  亞索沒想到賈若一頓飯的功夫就學會了。


  他的天賦很驚人,亞索想。


  “好了,我已經告訴了你全部技巧,看來你也聽進去了。”


  亞索舉起酒壇子,一飲而盡。


  “不過,你家鄉的話我不認同。酒不盡興,可不行。”


  亞索擦了擦嘴角,鐵質護手摩挲胡茬的聲音有些鈍。


  “生命中有三件必經之事:榮譽”


  “死亡、還有宿醉。”


  賈若接上了亞索慢悠悠的語調。


  亞索斜眼望著賈若,這個治安官讓他越來越順眼了。


  他似乎能理解自己。


  “走吧。”


  亞索摟住了賈若的臂膀。


  “去宿醉。”


  他們返回了酒館,一壇接著一壇。


  賈若酒量可沒亞索好,當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他已經吐了一回了。


  趴在酒桌上的賈若迷迷糊糊地運轉魔能,意識稍微清醒了些。


  亞索已經站起了身,準備離開。


  “你要去哪兒?”


  “繼續流浪。”


  亞索無顏再見疾風道場的同門。


  隻有無盡的內疚,能拖住不羈的風。


  他將繼續浪跡天涯,唯劍作伴。


  “替我給銳雯帶段話吧。賈若。”


  他已經記住了賈若的名字。


  日出時分,清新涼爽,但雲的厚度預示著和煦溫潤的一天。


  當武士祭司和鷹麵推事拿著鑰匙扣來提犯人的時候,推事略感驚訝地翹起一瞥眉毛,她看到鐐銬依然整齊地擺在地上。


  銳雯自覺地站了起來,走出了大廳,麵對自己的未來。


  另外兩位推事已經讓村民們在議會大廳門外的廣場上集合。


  銳雯猜想,這一定是因為他們都不想再和她或者她的符文之刃共處一室了。


  一陣清風輕撫推事的長辮。


  “經過對證據的整理,結合長老們的意見,這位諾克薩斯人的罪名成立。”


  推事開始宣布。


  銳雯聽到自己出生地的名字,汗毛直立。


  她看著相互依偎的莎瓦和亞撒。


  “雖然判處死刑輕而易舉,但死刑無法保持世界的均衡,”為首的推事繼續說。“死刑不能修複罪行給民眾帶來的破壞。”


  村裏的人們紛紛點頭大加讚同。


  銳雯看到他們的臉,看到了他們共同的缺失;缺失了父母的孩子,缺失了兒女的老人。


  “所以,本庭尋求的是更漫長、更嚴厲的判罰,”推事繼續說。“我們將監督這位放逐之人,銳雯,修複她造成的破壞。”


  推事順著鷹鉤鼻尖俯視銳雯。


  “判罰她重勞役之刑,”推事宣布。“就從孔德夫婦家的田地開始。”


  人群中掀起一陣低語。


  “本庭還將監督銳雯修理議會大廳。並補償那些在諾克薩斯侵略期間受到傷害的家庭。”


  推事充滿期待地看著銳雯。“你是否願意接受這一判罰?”


  所有眼睛現在都指向銳雯。


  一種新的感情卡在了她的咽喉。


  她環顧四周,那些過去的鬼魂並沒有隨著宣判而消失。銳雯看到那些鬼魂自如地與活人融合。


  她很吃驚。眼前的景象讓她寬慰。她將向所有人證明自己有資格接受這個禮物。


  “願意。”


  銳雯哽咽得幾乎不認得自己的聲音。


  老兩口立刻撲向前,用力抱緊銳雯。她也在擁抱中徹底放鬆,用力抱緊他們。


  “黛達,”莎瓦的嘴唇緊貼銳雯的白發。


  “女兒。”她低聲回應

  就在此事,一個身影最近了廣場。


  他身上還帶著濃重的酒氣。


  推事認得他,昨天深夜敲門的治安官。


  “你是對判決結果有什麽意義嗎?治安官。”


  推事盯著賈若的臉,確認他不是在耍酒瘋。


  “沒有,您的審判,我舉雙手雙腳讚成。感謝您,也感謝均衡。”


  賈若搖搖晃晃地走到了老兩口都身前。


  他打量著銳雯。


  和他想象中戰場女武神的英氣不大一樣。


  這位白發,膚色略重的女人,透出了圓潤質樸的美。


  “有什麽事嗎?”


  老爹爹小心地問。


  “是亞索。他走了,繼續流浪了。


  不過,他托我給銳雯帶個話。”


  賈若模仿著亞索的語氣:


  “毀滅還是創造。


  兩者並沒有絕對的好壞,任何人都無法獨占其一。


  而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問題,是你意欲何為。


  你為何要選擇這條道路,這是我們唯一可以左右的。”


  賈若說完,放了一壇酒在銳雯身前。


  “這是我送你的禮物,楓溪————它一半陳釀,一半清水。厚重的過去,混合嶄新的未來。滋味兒可有的咂摸。”


  賈若搖搖晃晃起身,慢慢走出來廣場。他要去找妮蔲了。


  肉眼可見的靛青風流纏繞著他。元素的掌握,更上一層樓。


  “你說這風,是在逃,還是在追?”


  賈若望著指間走過的風,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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