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一章 恐懼
馮幽草再次醒來,錦被高枕,幔帳低垂,她身上的粗布衣裳沒有了,取而代之是入手光滑的寢衣。
她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直到又看到兩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她才知道,那不是夢。
最初的一年,她以為這裡只是養瘦馬的人家,她們幾個女孩子,每天學習琴棋書畫、吹拉彈唱。
可是一年之後,她們便知道,她們全都想錯了。
她們並非普通的瘦馬,她們還要學習如何殺人和逃命。
十五歲時,她取名香草,被送去了寧海知縣葉崇明府上,她去了不久,葉崇明就因為剿滅海盜有功去京城接受嘉獎,葉崇明很寵愛她,把她也一起帶去。
恰好,長平侯世子大婚,葉崇明這種小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求了高家的一位老爺帶他一起去赴宴。
高家的夫人做為女捲去了新房,見到了新娶的世子夫人馮氏。
又過了幾日,葉崇明讓馮幽草以妾室的身份跟著他去高府坐客,高家夫人見到馮幽草時怔了怔,接下來便仔細問了馮幽草的家世籍貫,馮幽草自稱閨名香草,餘杭人氏。
馮幽草心中狐疑,回來后便將高夫人的異常告訴了葉崇明,葉崇明買通高家夫人身邊的嬤嬤打聽,才知道原來他的小妾香草,容貌竟與長平侯府的世子夫人一模一樣!
聽聞那位世子夫人姓馮,只是尋常人家的女兒,父親是一位小有名氣的大夫,馮幽草便知道這位馮夫人,就是當年的馮晚晴。
她特意尋了一個機會,看到了那位世子夫人,即使離得很遠,她也能認出那張與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臉。
那一刻,她恨不能衝過去撕碎那張臉。
憑什麼,她成了供男人玩樂的瘦馬,而馮晚晴卻一身大妝,富貴凌人,憑什麼?
或許是因為她與馮晚晴相像,從此以後,葉崇明對她另眼相看,回寧海的路上,她說要去堯山看望親戚,葉崇明也答應了,還特意在順德府多住了兩天。
馮幽草是想去堯山找父親的,她後悔了,早在她看到常發家裡那低矮破舊的屋子時,她就後悔了。
她太幼稚了,她不該跟著朱氏一起走,她應該留下陪著父親,即使父親為了馮晚晴打她,可也不會把她打死,只要她哭一哭求一求,父親就會放過她,父親一向心軟。
馮家雖然不是富貴人家,可是從小到大,她們姐妹也沒有吃過苦,父親坐堂的俸祿足能讓她們母女三人吃喝不愁,朱氏每年都會添置兩三件首飾,而她們姐妹想學琴就能學琴,想學畫就能學畫,家裡常年雇著幫傭婆子,她們母女十指不沾陽春水。
如果當年她跟著父親回去,她的人生一定不會是如今這樣,說不定,嫁進長平侯府的人,就會是她這個長姐,而不是身為妹妹的馮晚晴。
馮幽草說是去尋親戚,其實是存了逃走的心思,她清楚那些人把她送給葉崇明是抱了什麼目的,她害怕,她不想繼續下去。
….在京城時,她打聽來打聽去,也只能打聽出長平侯府世子夫人是大名府人氏,而據她所知,她家這一支,早就和大名府那邊沒有了來往,所以即使她去大名府,也找不到父親,所以她才來到堯山。
可惜,馮老大夫早就離開了堯山,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馮幽草垂頭喪氣,偏偏又被葉崇明派來的人找到,她根本沒有逃走的機會,便重又回到葉崇明身邊。
從那次之後,她便斷了心思,死心塌地跟著葉崇明,可惜好景不長,一年之後,葉崇明私通海盜、貪污受賄,那時她已有身孕,抄家之前,葉崇明千方百計,把她送了出去,交給了時任台州同知的竇廣。
葉崇明讓馮幽草轉告竇廣,這件事他會一力擔下,只求竇家保下他的兒子。
葉崇明在押送回京的路上便自盡了,他的妻子和兩名姨娘,以及兩個女兒,全部做了官奴。
他雖然沒有供出其他人,可是就連台州的知府和知州也受到了牽連,畢竟這是他治下發生的事,而竇廣卻在這件事上饒幸地逃過一劫,不久之後,他順利升遷至泉州市舶提舉司。
而馮幽草也順利生下了葉崇明的遺腹子。 ……
想到兒子,馮幽草再次昏死過去.
她再次醒來時,四周仍然漆黑一片,好在這一次,她的喉嚨竟然能夠發出聲音了,她大喜過望,正想呼救,忽然,她聽到了一聲慘叫,那是女人的聲音,或者說,那是楊婆子的聲音!
馮幽草大驚失色,她認識楊婆子多年,楊婆子是個極能忍的人,這是吃了什麼苦頭,才能令楊婆子叫得這般凄慘。
慘叫聲一聲接著一聲,聽得馮幽草毛內悚然,接著,她聽到楊婆子在求饒,可是對方顯然不想放過,求饒聲嘎然而止,楊婆子又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馮幽草嚇得簌簌發抖,她知道楊婆子在受刑,重刑!
楊婆子受不住,她就更加受不住了。
她一向是個沒用的人,沒錯,自從葉崇明桉發之後,她在主人眼裡,便是一顆廢棋了。
如果不是她擁有一張與馮晚晴一模一樣的臉,如果馮晚晴的兒子不是霍譽,那她便還是一顆廢棋。
「放了我,放了我吧,我是個沒用的人,放了我吧,求求你們了,求求.……」
馮幽草一遍遍地哭求,隔壁的楊婆子卻已經沒有了聲音。
楊婆子是被打死了吧,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馮幽草越想越害怕,她繼續哀求,她求霍譽,求馮晚晴,她甚至還求明卉。
她說她是被逼的,她原本是不想來的,可是她沒有辦法,她只是一個可憐人,她是沒有辦法啊。
四周的黑暗中,如同隱藏著一隻怪獸,把她的哀求,她的淚水全部吞噬,她甚至聽不到自己的回聲,周圍重又恢復了寂靜。
馮幽草說的喉嚨發乾,她這時才發現,她其實早就又餓又渴,只是太過恐懼,讓她連飢餓也忘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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