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江柔對這雙眸子印象太深刻了,彷彿一下子就看到了二十年後的那個男人。

  她還記得第一次看到黎宵的場景,師父帶著她一起去問話,男人坐在審訊室里,開門的時候他抬頭看了一眼,哪怕那個時候他已經四十歲了,臉上染著滄桑的風霜,還是讓她忍住驚艷了下。

  她從沒想到,一個人穿著皺巴巴的舊衣服,渾身上下都是窮困潦倒的狼狽模樣,也依舊好看的讓人移不開眼睛。

  他冷漠、陰鷙,嘴角掛著漫不經心的笑,狠辣的眉眼裡儘是嘲諷。

  他對警方帶著天生的敵意,不僅僅源自他的女兒,還有他的成長環境。

  根據資料顯示,他父親家暴酗酒,在他九歲那年出意外去世了,母親後面改嫁兩次,兩個男人都不是很好,更沒人管他。

  他是跟著當地一群混混長大的,打架鬥毆是常有的事,進局子更是家常便飯。

  他雖然主動自首,但卻沒有多配合。

  是挑釁,也是不屑。

  審問前一天晚上,江柔看了很多相關資料,複習以前學過的記錄有效信息、審訊技巧、犯人微表情觀察等等,準備工作充分。還總結出像黎宵這種為報仇犯下人命的罪犯,一般證據確鑿后都喜歡炫耀自己的犯案過程,這會讓他們產生一種變態的快感和泄憤心理。

  江柔已經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只是沒想到那個男人卻完全不一樣。

  不管問什麼,他都只是沉默。

  讓所有人束手無策。

  直到三天後他才突然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要煙。

  等遞了一根煙給他后,他卻又不抽,只是拿在手裡看。

  之後就十分配合了。

  誰也不知道他當時在想什麼。

  如果說二十年後的黎宵是深沉老辣,那麼年輕時候的他,則如利刃一般,鋒芒畢露,眉眼裡藏著凶性和叛逆。

  看著就不好惹。

  江柔看過黎宵年輕時候的照片,只不過不是現在這副樣子。以前的人照相不是很多,而黎宵的相片就更少了,唯一的一張是他帶著四歲的女兒站在雪地里的照片。

  小姑娘被他駕在肩膀上,兩手拽著他的短髮,笑得像個小太陽。

  身下的他也在笑,只不過笑容很淺,嘴角微微上揚,俊美邪氣的臉上神色略有些漫不經心,散漫、慵懶,還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寵溺,和千千萬萬個普通父親一樣,只是他的顏值過高而已,完全看不出他以後會是一個殺了幾十人的狂徒。

  如今,同樣的一雙眸子,中間隔了一個人二十年的歲月。

  江柔心裡突然有些複雜,抿了抿唇,正猶豫要不要開口說些什麼時,男人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轉身彎下腰拿起地上的門板。

  然後帶著門板朝院子門口那裡走去。

  江柔微鬆了口氣,趁著他背過身去時,也趕緊進屋了,去了後面的廚房。

  等腳步聲遠了,站在門口裝門的男人回頭看了一眼,眼神若有所思。

  裝好后他關上門進了院子,走了兩步后似乎發現了什麼,腳步停住,眼睛掃了一圈變得乾淨寬敞的院子,微微愣了下。

  ——

  廚房裡,鍋中的米飯已經煮開了,水放的有點多,江柔盛了一碗米湯出來,蓋上鍋蓋燜飯的時候,將廚房裡灶台清理了一下。

  雖然當初讀警校很累,但也讓江柔養成了很多好習慣,比如喜歡將東西都收拾的乾淨整齊。

  前些天還黑的發霉的灶台,現在擦得白白的,油瓶鹽罐也擺放的整整齊齊,旁邊櫥櫃用抹布抹了好幾遍,露出原本的底色,裡面碗碟也從小到大堆疊好。

  廚房地面原本木屑乾柴橫飛,這房子是黎宵爺爺的,黎宵父親結婚時翻新過一遍,但父子幾個都不是多愛乾淨的人,他爺爺的木頭料子隨便亂扔,黎宵更是幾乎不著家,而原身對這裡沒有太多的歸屬感,也懶得弄什麼衛生。

  「江柔」家裡比這更亂更臟,她從小就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覺得很稀鬆平常。

  所以江柔兩天前穿來時,發現除了睡覺的房間,家裡都是灰塵,門窗上還有蜘蛛網。

  而睡覺的房間也禁不住細看,衣服掉在地上也不撿,喝水的杯子厚厚一層污垢。

  那一刻,她終於懂她媽對她親爸親哥的絕望了。

  將灶台收拾的乾乾淨淨后,江柔端著菜去了客廳,黎宵剛好進來,手中拎著一桶水,看都沒看她一眼,直接繞過她進了廚房。

  江柔放下菜的時候,便聽到廚房裡傳來「嘩啦啦」倒水的聲音,他在灌廚房裡的水缸。

  廚房裡有一個蓄水的半人高水缸,但這兩天江柔沒用過,她嫌累的慌,每天只用多少打多少水。

  現在看到他打水,江柔心裡還有些驚奇,不敢相信這傢伙竟會主動做家務。

  與她心目中的那個形象莫名有些不符。

  雖然這麼想著,但江柔也沒有在面上表現出來,等人從廚房出來,她才進去繼續端菜。

  一共就三道菜,很快就端完了,江柔沒事幹,飯還沒好,於是坐在客廳椅子上裝模作樣捶捶腿。

  男人拎著裝滿水的桶幾次路過,兩人都互相不搭理。

  五六趟過後,他似乎將水缸灌滿了,沒有從廚房出來。

  屋子裡突然安靜下來。

  江柔覺得比一個人在家還難受,她扭頭看了眼時鐘,已經十幾分鐘過去了。

  猶豫之下後站起身進了廚房,一進去就看到男人高高大大的身軀坐在灶洞前,淡淡的火光照亮他輪廓分明的側臉。

  江柔從櫥櫃里拿了兩隻碗和兩雙筷子出來,舀了一瓢熱水洗了下,然後掀開鍋蓋給自己裝了一碗飯。

  他的碗沒動,想了想,最終鼓起勇氣對坐在底下的人小聲道:「飯好了。」

  也沒看他,轉身就拿著筷子快步走了。

  坐在底下的男人抬頭看了一眼,沒說話,等人出去后才站起身。

  這頓飯對江柔來說,吃的異常痛苦。

  兩人面對面坐著,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她低著頭,看不到對面男人臉上什麼表情,只覺得自己度秒如年。

  下午吃了不少零食,江柔吃一碗飯就飽了,她特意放慢速度,想著等對面男人吃完剛好拿去洗了,沒指望讓對方做。

  對方又添了兩次飯,最後鍋里的鍋巴都沒放過,吃到最後江柔幾乎在數飯粒。

  不過讓江柔意外的是,對面男人吃完后率先站起來,一把奪過江柔手中的碗筷,神色淡淡的收起空碟一同拿去了廚房。

  江柔略有些驚訝的抬起頭看了一眼。

  男人沒看她,留給她一個淡漠的背影。

  很快廚房裡傳來洗碗的水聲。

  江柔在原地坐了一會兒,然後才起身去外面收衣服,又去房裡找洗澡盆。

  完了,她才去廚房打熱水。

  剛出房門,男人就從她身邊經過出去了,江柔也目不斜視,打了洗澡水就回房間,沒看到人也不放在心上。

  心裡還隱隱期待他晚上別回來。

  可惜事與願違,等她洗完澡再次出來時,男人剛好推開院門從外面進來,手裡拎著肉和菜,嘴裡叼著根煙,看到她拖著洗澡盆出來,還將口中沒抽完的煙扔了。

  然後轉身拿了桶將肉和菜吊進井裡涼著。

  這會兒天已經大黑了,江柔回到房間便直接上了床躺著。

  沒過多久,男人進來了一趟,從衣櫥里拿了什麼又出去了,再然後,院子里便響起水聲。

  江柔腦海里瞬間有了畫面,臉不禁一紅,她沒想到這人這麼不講究,哪有人在院子里洗澡的?

  哪怕江柔對他沒什麼想法,都忍不住替他羞恥。

  尤其想到呆會兒兩個人要躺在一張床上,心裡就更不自在了,努力往旁邊挪去。

  以至於等黎宵洗完澡擦著頭髮回到房間時,江柔幾乎貼在牆上了。

  男人用力擦了幾下頭髮,然後將毛巾往窗前的桌子上一扔,看了眼縮在牆角的背影,打開床腳的電風扇,直接踢掉鞋子上了床。

  木板床發出「咯吱」一聲,整個床都跟著沉了幾分。

  明明很寬敞的雙人床,他一上來,瞬間變得擁擠起來。

  江柔有點怕這人,又往裡擠了一點。

  睡在外面的男人將燈關了,他的動作在牆上投出影子,江柔看到他大剌剌的打開蚊帳。

  忍了又忍,好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小聲提醒,「你記得把帳子壓好。」

  不壓好會有蚊子,江柔這幾天可是吃夠了這些蚊子叮咬的苦。

  身後隨即傳來一陣悉悉簌簌的動靜。

  見他這麼好說話,再聯繫他之前的舉動,江柔稍微放鬆了一些,覺得他這人也沒有她想的那麼可怕。

  膽子稍微大了一點,側躺久了,半邊身子都僵硬了,她小心翼翼的翻了個身,面對著他那個方向。

  屋子裡黑漆漆的,對著床的窗戶那裡有淡淡的月光照進來,能模糊看到他的背影。

  心裡藏著事,又醞釀了一會兒,她再次小聲開口道:「那個……孩子再過幾個月就要出來了,我得給她準備些東西。」

  黎宵經常不著家,江柔也不確定他什麼時候又出去了,要是明早起來人就不見了,江柔怕他忘記留下錢。

  雖然她現在也不確定他身上還有沒有錢。

  話音落下,屋子裡再次陷入安靜。

  就在江柔懷疑是不是說的太委婉對方沒聽懂時,男人也跟著翻了個身,他仰躺在床上,然後用似笑非笑的嘲諷口吻問她,「我給你的那些錢呢?」

  江柔答不上來,原身都拿去給弟弟了。

  大概是知道「她」什麼德行,男人冷嗤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江柔見他這樣,又有點怕了,慫噠噠翻過身去,不敢再說話了。

  心裡默默想著,實在不行就去找那個便宜婆婆吧,大不了她也去幫忙賣菜。

  摸了摸肚子,幽幽嘆口氣,覺得自己真是太慘了。

  黑暗中,男人偏過頭,面無表情的看了旁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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