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心念
「你醒了?」
粗豪大漢看到在床榻坐起的秦燁,臉上露出驚訝歡喜的模樣,手裡端著的一個碗隨手便放在窗口木桌之上,而後快步走到床榻邊坐下,伸手檢視著秦燁的恢復情況。
驟然遭遇如此情形,秦燁其實有些發懵,怔怔地看著那粗豪漢子捏住他手腕,似診脈那般手指動了幾下,隱約間似乎有一股清涼怡人之氣息自手腕度入,但細細感受,又彷彿只是錯覺。
那粗豪漢子自是一直照料秦燁的宋大仁。
道者修身,雖然宋大仁不會治療醫術,但對於身體健康與否卻是能輕易分辨。經此片刻時間,秦燁回過神來,看著眼前明顯是在為自己診治之人,心中一動,問道:「這位大哥,是你救我的嗎?」
雖不知那噩夢般場景後事,但自己傷重昏迷卻是知道。
宋大仁此時也檢視完畢,眼前少年蘇醒之後,身體並未有惡化跡象,倒是他此時的表現神智清醒,沒有多少神魂受創的模樣,難道師父判斷出錯?按捺下心中莫名的念頭,宋大仁溫和地笑著說道:「是我在後山竹林發現了你,不過真正救治你的,是我的師尊田不易真人。我叫宋大仁,你喊我宋大哥便行了。」
秦燁眉頭微皺。
之前那陣暈眩後遺症並未消逝,腦海深處仍有陣陣隱約的刺痛提醒著他。但他還是敏銳地捕捉到幾個關鍵詞——「師尊」、「真人」之類,他回想起白玉塔在遭遇風暴亂流時曾說「元武世界」無法抵達,它會強行破開風暴亂流選擇一個世界降臨。
所以此處,絕非前世地球,只怕也不是白玉塔提及過的元武世界。因為時空亂流之故,秦燁軀體竟回復到十一二模樣,他必須在詢問此世界情況的同時貼合目前的身份。
「宋大哥,」秦燁說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宋大仁道:「此處是大竹峰,你現在住的地方原先是我的房間。」見秦燁對「大竹峰」全無所知的模樣,他又補充說道:「我大竹峰是青雲門下七脈之一,我的師尊田不易正是大竹峰首座真人,呃,你知道青雲門嗎?」
秦燁連忙點頭,他是真的覺得「青雲門」這三字十分熟悉,他在地球時應當是聽說過的,只是急切間有些想不起來。
「宋大哥,青雲門我好像在哪兒聽過的!」
「唔~」宋大仁一時語塞,雖然秦燁表現出「我知道」的模樣,他卻看出對方恐怕根本不知道「青雲門」所謂何物。堂堂正道魁首,名聲傳遍天下,震懾邪魔外道不敢出現的中州名門,在他面前竟是從未得知的模樣。
不過想到對方只是個凡俗少年孩童,懵懂無知也是常有。再者,青雲門名氣雖然大,但那是對於修真煉道之士而言,放置凡俗,恐怕不知道青雲門的人多的是。
「你~,」宋大仁頓了一下,想起一事,笑著道,「是了,我都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嗎?」
秦燁回答:「秦燁,宋大哥,我叫秦燁,光華燦爛之燁。」
他下意識帶入以前自我介紹的狀態,詳解了「燁」字寫法,卻是讓宋大仁驚訝,說道:「光華燦爛之燁,咦,你會寫字啊?」
秦燁一滯,想起地球之上的父母,神情黯然:「宋大哥,是我的母親教我讀書寫字的。」回想起此前留書而走,又莫名流落到陌生世界,自己餘生還能有再見父母的機會嗎?
一念及此,不由眼眶泛澀。
宋大仁道:「怎麼了,秦燁?」
秦燁勉強一笑,說道:「沒什麼,宋大哥。我只是因為再也不能見到我的父母,所以有些難過而已。」
宋大仁會錯了意,又見他強忍哀傷的模樣,也不由生出憐惜的心情,他把手輕輕放在秦燁的頭上,安慰著道:「你的父母一定很願意看到你平安無事,無論如何,我們做男子漢就得勇敢面對一切。」
說完,宋大仁轉身把先前放到木桌的碗端過來,道:「這碗粥,六師弟熬了很久,現在放涼溫度正好,你且把它吃了吧。」在秦燁昏睡的三個月里,除了服食田不易配置的丹藥,宋大仁也會不時喂他一些流食。
為了顧及他昏迷的狀態,宋大仁特地讓他的六師弟杜必書,把添加了助益身體恢復的粥熬得軟爛。吃起來口感自是不佳,好在秦燁蘇醒后,飢餓感襲來也顧不上許多,誠摯道了聲謝便大口吞吃那碗粥來。
隨後兩人又聊了一陣。
宋大仁不想勾起秦燁悲傷往事,便多是他在講,秦燁在聽,說的都是青雲門一些無關緊要的消息。但哪怕只是如此,秦燁也為宋大仁話語中的信息所震撼——道家修真門派,神州大地首屈一指的正道門閥!
真的是,修真煉道嗎?
見識過通天白玉塔,秦燁當然相信世間有過鍊氣修士,但怎麼也沒想到白玉塔穿越風暴亂流后緊急降臨的世界,也是一個遠古修行世界,甚至他此時就在修真門派之中!
宋大仁見他聽得認真,說時也愈發起勁,甚至透露了一些修行里的秘聞,像是「煉製靈御物飛行,揮舞仙劍盪邪除魔」之類,聽得秦燁嚮往之心愈盛,忍不住道:「宋大哥,我能不能也拜師加入你們,學習修行之法呢?」
「嗯?」
宋大仁眼睛一亮,不過沒有立即回答。
三月以來,他已然有些習慣門中多出一人,此時接觸之後,發現他又頗為聰慧懂事,若真能拜入門中,倒也不失為一件美事。畢竟大竹峰傳承弟子稀少,冷冷清清渾不似別脈那般人丁旺盛,有新的師弟加入,宋大仁絕對是十分歡喜的。
是以沉吟片刻,宋大仁認真地對他說道:「你若想拜入我大竹峰門下,我說了不算,除非你的誠意能打動我的師尊,讓他願意收你為徒才行!」
秦燁心中一緊,也鄭重起來,問道:「宋大哥,那我該怎麼做?」
宋大仁笑著道:「你無需刻意做什麼的。我們修道之人,講究資質緣法,等見了師尊,你只需誠懇表現即可,是否有修行緣分師尊自會判斷。正好你蘇醒一事我也要向師父稟告,便把你的請求一併說了。」
秦燁面露歡喜,忙道:「謝謝你,宋大哥!」
「無妨無妨,」宋大仁接過他吃完之後的空碗,示意他重新躺下,「你的傷主要在神魂,具體情況如何,還得等師尊驗看方知,故此先不要亂動的好。」
秦燁自是連連點頭,宋大仁等他躺回床榻,對他點點頭,起身便往房間外走去。剛到門口,他忽然停住腳步轉身回來,從衣襟之中取出一物,笑著道:「你看我,竟是把這也給忘了——此物是從你身上找到的,上好的玉石雕琢,想來對你十分重要。我幫你用細繩穿好了,你且拿回去吧。」
——那是,白玉塔?
秦燁渾身一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見宋大仁寬大的手掌之上,放著一枚玲瓏精緻的白玉塔,縱然此時它從原先的摩天之樓縮小到手指大小,但那古樸形制仍與之前一般無二,所以秦燁一眼便認了出來!
——可是,怎麼會變成這樣?
——上古先輩傳承下來的至寶,籠罩秦家數百年的「詛咒」陰雲,能與噩夢般時空亂流抗衡的通天白玉塔,怎地變作了如此模樣?
怔怔地接過掛墜一般的白玉塔,秦燁一時連話都忘了說。
宋大仁只道他是睹物思人,倒也不曾見怪,只是嘆息一聲悄然離開,失神之下秦燁連他關門都未曾注意到。
等他反應過來,環顧僅剩他一人的房間,不由苦笑出聲——卻是連最後一點迴轉地球的希望,都已然斷絕了嗎?雖然,作為秦家後代唯一一個自「詛咒」里活下來的,秦燁應該感到慶幸。對比此前那失色一般,毫無希望的五年生活,能夠重獲新生已是邀天之倖,豈能再有奢望?
秦燁也知此理,卻仍舊豁達不起來。
望著古形古色的屋頂,秦燁一面忍受著腦海里隱約的眩暈刺痛,一面回憶往昔種種。父母於他的關愛如山如岳,如淵如海,然而他卻再沒了報答的機會——等等!
秦燁猛地從床榻上坐起,儘管此舉讓他腦海里一陣噁心的暈眩,但他心中那個一閃而過的靈光所帶來的念頭,卻越發清晰起來。
通天白玉塔,乃是上古修士先輩留下的靈寶,會不會也需要源自修士的方法才能將它重新喚醒打開呢?
或許是真的如此認定,又或是僅僅為了給自己一個希望,秦燁越想越覺得正應如此才對,自己不過肉體凡胎的普通人,如何能對白玉塔這樣的靈寶置喙?
如是一想,秦燁拜師大竹峰的心念,越發堅定。
同時腦海里念頭急轉,思索著應當如何討得宋大哥口中師尊的喜歡,然後被收入門牆呢?得益於前半生信息爆炸時代,腦筋一轉,秦燁便生出許多的念頭,有了諸般不同方法。
只是每每他覺得此法周全時,再多一想,又覺得不妥,畢竟以前面對的那些人喜歡的行為舉止,能打動出世修行之人嗎?更要緊的是,自己做作表演,真能瞞過宋大哥口中憑虛御風、逍遙天地之間的一脈首座真人?
此時,他猛地想起宋大仁所說的那句話——「無需作為,講求緣法」。
「我還真是自作聰明啊,」秦燁無奈地苦笑,「都說『以誠求誠,得之以誠;以詐求詐,得之以詐』,我竟連父母的告誡都忘了嗎?」如是心神波動,顯然對其精神壓力頗大,只這思慮時間裡,他竟又出了一身的冷汗。
「幸虧醒悟得早,」秦燁心中一陣后怕,「若是真拿那些蹩腳的表演,只怕真要錯失此次機緣了!」
深深地呼入一口氣,秦燁終是下定決心——既如此,那便以誠摯之心對待吧。
頗為有趣,在其作出如此決定后,心靈中竟一陣輕鬆,仿如塵埃拭去,又如明月出雲,綻放出明亮光彩映照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