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礪心(下)
大竹峰上。
蜿蜒石板小道之上,此後便多了一個清掃落葉的寂寥之人。
山峰範圍極廣,哪怕秦燁只是清掃迴廊出來的小道,再到守靜堂前寬敞的石質廣場,每每清掃完畢也許一兩個時辰。當然,若只是單純打掃,秦燁會更加快些,但他自感受到放慢掃地速度后,能帶來一種恬靜的心境,撫平心中浮躁之後,他便每日慢悠悠地掃著落葉。
秦燁不知真正之修行為何物,但他感覺,清掃落葉讓他心境獲益匪淺。
「喂,死狗!」
「我剛剛才掃到一塊的,別弄亂了!」
「啊啊啊啊!」
「去死啊你,蠢狗!」
大黃對那些掃攏到一處的落葉堆頗感興趣,十分有興緻那般跳到落葉堆里打了幾滾,頓時弄得落葉滿地飛舞。秦燁聽到動靜回頭,那仿若古井無波的內心登時被惱怒充斥,提著掃帚便要追打大黃!
大黃狗眼一翻,狗臉露出十分不屑地模樣,猶自優哉游哉地抬起後腿,灑下幾滴讓秦燁怒火中燒的液體,這才「汪汪」地狂吠一陣,轉身領著秦燁在大竹峰上開啟一日晨練。
正在守靜堂后書房閑適閱讀地田不易,忽然想起一事,自言自語地道:「奇怪了,怎地最近沒見那條死狗?」側耳之下,又聽得一陣動靜,卻是從守靜堂外邊傳來,那聲音里夾雜著妻子蘇茹恨鐵不成鋼的呵斥以及一眾弟子嗷嗷慘叫。
田不易搖頭感嘆一聲,端起桌上的一杯茶輕啜一口,繼續看書。
山居修行之人,每日大都如此平淡如水。
也唯有如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平淡清修的累積,方才能夠鑄就九層之高台,成不世之聲名。也正是因此,大竹峰每一件脫出平常的事情,都能引來眾人的關注,便如此前之秦燁。
然而隨著他在大竹峰的時間漸長,一切又重新歸復平靜之中,眾人都以習慣時不時有這麼一個人出現。
終於,在每日清掃落葉與廚房幫工之外,秦燁找到了真正消磨時間之法。他拜託宋大仁為自己找來一些特殊的刻刀,打算自學雕刻,浮生如夢一般的前生里,秦燁對此道有過涉獵,但只是最基本的常識了解,連入門都算不上。
誰讓現在時間多了呢?
秦燁便又重新拾起此愛好來。在拿到他所畫圖稿后,第二天,宋大仁便帶來獸皮包裹著的一套刀具,問他可否能用。秦燁一一看過那些刀具,皆是由精鐵鍛鑄,奇異的是他竟沒有在刀具上尋到緞紋,而且昨天下午到今日上午,這才多少時間,怎地便打造出這麼多合格的刻刀?
他忍不住問出心中疑惑。
宋大仁聽了,也不瞞他,笑著說道:「你畫的刀具頗為少見,我怕別人弄好,就親自給你做的。」
秦燁奇道:「宋大哥,你會鍛造之法嗎?」
宋大仁神秘地笑笑:「雖說與你所想之法不同,倒也是一種特殊的鍛造法,有機會的話,你會知道的。」
秦燁只得作罷。
此後練習雕刻,他用的是大竹峰上的木料。其實遍地都是的翠玉般竹林,更適合做雕刻材料,但那種被稱作「黑節竹」的特殊竹子,秦燁也不知那玩意兒究竟如何生長,明明碧綠如玉,用起來卻跟石頭一般。不,甚至比石頭還要堅韌,以他的力量,斷斷是奈何不了它的。
時間,很快便到了秦燁心中記掛的那一天。
三個月休養之期,已然走到了最後。所謂關心則亂,秦燁甚至連一大早清掃落葉,都沒了往日閑適的心情。不止是他,同住迴廊別院的眾位大竹峰兄長,竟不約而同那般,先後來看過他,言語之間不乏鼓勵與安慰之語。
雖然知道他們都是好意,但秦燁無奈地發覺,經他們如此舉動后反而越發緊張起來。甚至為了調整心態,以便無論是何結果自己都能坦然接受,秦燁還與杜必書說明,停了一日的廚房幫工。
在靜靜的等候之中,時間過得很慢。
朝陽初升。
烈陽當空。
而後又是夕陽斜照。
庭院中,秦燁微微皺眉,遠眺一眼天邊,心中疑惑不解。
一日,竟是這般過去。而後又一日這般平靜無事地過去,一如往常那樣。
不止是秦燁,便是宋大仁等弟子,也都覺得奇怪,杜必書與秦燁關係最為要好,當即便欲替他去找師父問詢一下。但宋大仁止住了他,搖頭道:「小燁傷勢早在兩個月前便已然穩固,你道師父為何讓他在山上多停留兩月?那是師父特地設立之考驗,老六你切莫胡亂插手其中!」
杜必書恍然之下,也想通諸多關竅:「原來如此,難怪大師兄你總是告誡我們,不要在他面前提及拜師修行之類的言語呢!」
然而日復一日,竟過去了整整一月。
是日,蘇茹結束了對一眾弟子的考較測驗,蓮步輕移,來到守靜堂書房,徑直坐到田不易面前,一雙明眸定定地落在他身上。田不易對妻子這般模樣有些莫名,開口道:「何事?」
蘇茹只覺自己也看不透丈夫此舉的意圖,便直接開口問道:「那少年秦燁,你準備如何處置?」
田不易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瞬不自然的尷尬,故作鎮定地啜飲一口香茗,口裡「唔」地一聲。
蘇茹深深地看他,凝脂般玉顏之上忽地露出古怪表情,有些不確定地問他:「你,該不會是忘了吧?」
「胡說,我那是——」田不易矢口否認,然而蘇茹哪能不知道他的本性?便看著田不易只是笑著。
「呃,好吧。」田不易無奈地承認,「近日讀經頗有收穫,一不注意忘了時間,也是常事。」蘇茹嘆了口氣,問道:「那你準備如何處置於他,是收入門牆,還是直接送下山去了事?」停頓了一下,她又補充道:「你久未答覆,我還道你自有計較,誰想你居然把此事給忘了!哼,你不知道,我今日看那秦燁,掃地跟失了精氣神兒一樣,大黃捉弄於他都沒了心思反抗。」
田不易一怔,道:「原來那死狗最近捉弄人去了?」
蘇茹白了他一眼:「你平日里,對大竹峰就是這般不上心么?」
田不易頓感尷尬,忙岔開話題,道:「有這幾月的表現,把秦燁收入門下並無不可。此子心性也頗為適合修道,若是予以雕琢,自能成就一塊美玉。只是我所憂慮者,還在他那神魂創傷之上。」
蘇茹豈會不知神魂對於修士而言何等重要,以秦燁所受的創傷,便註定在青雲門擅長之「神煉御物」一道難有建樹。甚至受累於神魂,他能否踏過修真練道的第一道關卡,突破至「玉清四層」都是大大的疑問呢。
「不易,」蘇茹道,「你對此當真毫無辦法嗎?」
田不易嘆道:「此事豈止一個難字?吾等修道,主在『鍊氣化元』,神魂皆以真元維繫身軀,而後間以身軀蘊養,也僅是一個『養』字。神魂奧秘,我青雲門從未有過窺探法門,更別說神魂復甦之法了!」
蘇茹又道:「那,若是秦燁能修行『太極玄清道』,會否對其神魂恢復有所助益?」
田不易點頭:「那是自然會的。若此子能入門我青雲真法,他神魂傷勢至少能提前一二十年復原——不過,也正因神魂之故,他修習道法,只怕要比常人慢接近一倍!」
蘇茹一時無言,想著一塊璞玉就此凋零,心中諸般思緒也不由化作一嘆。片刻之後,她重新看向田不易,說道:「不管如何,此事你總不至一直拖著,是是是否,你得給他一個回應罷?」
田不易被逼得無法,總算說出了心裡話:「可是,若那小子不識時務,問我為何拖延了這般久,我該如何作答?總不能直接說『忘了』之言罷,那般我大竹峰首座之顏面還要不要了?」
蘇茹聽得一呆,站起身來,一雙秋水之瞳將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在田不易頗不自在時,忽地玉蓮綻放般咯咯地脆笑不停,青蔥玉指點向田不易,失笑地道:「你呀!想你枉自稱作機變敏達,也有走入死胡同之時?秦燁若真問你,你便只說考驗便是,何必只記掛你那首座顏面?」
「哎?」田不易一想也是,怎得先前在心中躊躇許久?想來正如妻子蘇茹所言,太過在意所謂「顏面」,一時思路走入死角,此時回想起來,也不由為之失笑。
迴廊庭院里。
秦燁摒棄心中雜念,把注意力盡量集中在手上一塊木頭之上。
他在雕刻一副筆劃簡單的竹石之圖。因為最初嘗試雕刻具體之物而失敗,秦燁放慢了自學腳步,先從簡筆圖畫起始,一點一點鍛煉自己的手勁以及線條、筆畫。尋找到合適的方法,秦燁雕刻手藝進步斐然,在他身前擺放的幾塊木板上,一幅幅構圖雖然簡潔,但頗具意蘊的圖畫便是明證。
正當此時,庭院門口忽地大步進來一人,看到秦燁便喊他道:「小燁,你在就好!且先把手裡的事兒停了,跟我來,師父讓我帶你去守靜堂呢!」
「嗯?」
秦燁手上一滑,原本準確的一根線條,頓時撇開老遠。
但他根本顧不上被刻壞的木雕作品,驚喜地站起身來:「宋大哥,你說真的?」
宋大仁也知他近來頗為著急,其實不止是他,便是宋大仁他們也覺得師父高深莫測,心中惴惴不安之際,也有些慶幸自己當初拜入師門時,沒有這般全無頭緒的考驗。
「當然是真的,趕緊跟我走吧!」